第272節
他身體里流著樓蘭的血脈,再娶個樓蘭的公主,圣上是絕不會讓他成為儲君的。 那么,他會怎么做? 她不敢往深了想,唯一能確定的是,樓蘭公主入京,必將掀起波瀾。 同恒王等人告辭之后,晉王夫婦走出宮門,沿著長街漫步。 “去年海棠微雨的時候,我們也在這里漫步過,一晃春天又快到了?!?/br> 沈風斕在長街兩旁,尋找去年看過的海棠花。 軒轅玦忽然道:“方才我同你使眼色,你點什么頭?” 沈風斕不解地轉過臉,看著他。 “殿下難道不是在示意我,寧王此事不簡單么?” “哪有?!?/br> 軒轅玦牽起她的手,兩人并肩,慢慢朝前頭走去。 “我是想問你,咱們快點回府就寢可好……” 寧王府的馬車出了京城,一路朝著人群喧鬧處去。 并沒有如他所說,去準備迎接使臣入京之事。 正月還沒過完,往南海寺燒香拜佛的人,依然絡繹不絕。 南海寺所在之處,香火鼎盛,人聲沸然。 而就在寺后,誰會想到那座荒山之上,就葬著寧王的生母? 那山上沒有人煙,除了一座孤墳之外,就是一座古老的法相寺。 對比之下,何其令人心酸。 “殿下,還是去法相寺嗎?” 元魁的聲音,從馬車外傳來。 這些日子,寧王時常去法相寺,跟著法源誦經念佛。 法源自己是個懶散的性子,常說酒rou穿腸過,佛祖心中留。 寧王來了,他反要陪著誦經,大為不爽。 故而時常是誦經誦到一半,便把經書一丟,歪在榻上睡著了。 寧王比他還虔誠些。 倒不是信仰神佛,只是想多讀讀經,讓這聲音陪伴自己的母妃。 好叫她在地下,能夠安心長眠。 也是為了,讓他那顆躁動不安的心,安靜下來。 “不,去母妃墳前?!?/br> 他能夠清楚地感覺到,這回晉王出征回來,他和沈風斕的感情更進了一步。 長公主的無理請求,反而促成了他們的感情。 這讓寧王難以接受。 元魁在馬車外應了一聲,而后又將馬車趕快了些。 衛皇后以死把賢妃拉下馬,這樣的喜事,的確應該告訴寧才人。 路上趕去南海寺燒香的馬車,見了明黃徽記,紛紛避讓到路旁。 “咦?那是寧王府的徽記??!” “寧王府不是沒有女眷嗎?那馬車里頭是誰??!” “可能是寧王殿下自己,也有事要求觀音吧……” 退避的馬車之中,議論之聲被拋在腦后。 馬車停在南海寺山門之外,并不進寺,而是從山路繞到后頭。 香火的氣息從寺中飄出,濃重得嗆人。 一路走上山林,靠近山腳的地方還有些小路,并附近山民開墾的菜畦。 再往后頭的荒山走,小路狹隘了起來,林間鳥鳴也清幽異常。 元魁在前頭開道,一面走,一面用佩劍劈開路兩旁的荊棘。 “這條小道雜草叢生,殿下才一個月沒來,荊棘就把路沒住了?!?/br> 他一面劈,一面朝身后的寧王抱怨。 每回來都要披荊斬棘,寧王就是不肯讓他們修好路。 “無妨,若是把路修繕好了,反而會有人去打擾母妃清靜?!?/br> 寧王耐心地跟在后面走,一面打量著附近山林的景致,和自己年初來的時候還是一樣。 這片荒山,除了他們和法源師祖孫,也不會再有人來了。 過了山林茂密處,眼前豁然開朗。 一處斷崖邊上,一座小小的孤墳立著。 墳頭有兩株松柏樹,與整個山林之中,枯得只剩軀干的樹木格格不入。 一看便是有人刻意移植的。 身后跟隨的侍衛,將手上的提籃送過去,寧王接過提籃,在墳前矮下了身子。 元魁朝身后一揮手,眾侍衛都退避到不遠處。 “母妃,孩兒來看您了?!?/br> 提籃里頭,是一小捧帶著芬芳的蘭花。 寧才人喜歡蘭花,總是在春天的時候,摘下來別在發鬢和衣襟上。 她的周身,便帶著蘭花的香氣。 當時太過年幼,他幾乎都記不得了寧才人的容貌,只記得那一襲蘭花的香氣。 出宮建府后,他便在府中的暖房里,一年四季種上蘭花。 每回來看望寧才人,便帶上一把。 “小時候,我以為您就是喜歡蘭花。那么香,那么甜。后來才明白,是因為那個蘭字?!?/br> 樓蘭的國號里,帶的正是這個蘭字。 她從來沒有提及過自己是樓蘭人,卻在喜好上,掩不住她的思鄉之情。 “那個時候我總不明白,父皇為何對您如此狠心。明明知道您是清白的,也知道您并非自焚而死,卻不肯追查。甚至,把您葬在這個小小的荒山?!?/br> 他曾怨恨過,以為是寧才人出身太低,才使得圣上待她如此輕率。 乃至于對自己,也從來沒有舐犢之情。 一直到,那封帶著六瓣蘭的信,送到他的手中。 六和蘭,音同樓蘭。 他在接到信的一瞬間,以為是樓蘭人的詭計,要分崩大周的皇子挑起事端。 他在心中嗤笑,打開了信封,卻再也笑不出來。 “直到接到舅舅的信,孩兒才知道。原來父皇對您的輕率、涼薄,甚至是無情,都是因為您出身樓蘭?!?/br> 即便她文才再好,漢話再精通,也改變不了血統的真相。 圣上可能待宮中任何一個嬪妃真情,唯獨不可能給她半點真心。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這是每一個帝王,都深諳的道理。 “也終于明白,為什么孩兒被寄養在賢妃膝下,受的種種委屈父皇不聞不問。他明明知道的,整個宮城都在他掌控之下。他只是不想知道,所以裝聾作啞?!?/br> 樓蘭女生下的孩子,雖是圣上的親生骨rou,也注定低人一等。 在圣上心中,從未將自己,視為親生骨rou。 所以他再怎么努力,圣上也不會夸贊他,對他只有一個冷冰冰的稱呼,寧王。 年關大雪,圣上讓他離京去撫恤災民,看似恩典,實則讓他飽經風霜。 一樁樁一件件,都是因為,他身上有一半樓蘭血脈。 “母妃,如果你早一點告訴我,也許我早就不會奢求,父皇還能寵愛我、夸贊我了……” 從前,他對圣上敬畏,疏遠,心里卻藏著期待。 總是期待有一天,圣上會看到他的好,會心疼他的委屈。 如今想想,真是笑話。 哪怕他現在在朝中聲名鼎盛,圣上也從未想過,把儲君之位交給他。 他的存在,只是為了讓晉王學會爭斗,更加強大。 上天待他軒轅澤,何其不公。 墳前的蘭花甜香四溢,他模糊的眼前,依稀出現了寧才人的身影。 她一襲白裙,飄搖若仙,發鬢蘭花清雅。 細看那面容,卻和沈風斕沉在蓮花池底的臉,重疊在了一起。 那一日長公主府里,一身白裙春裳的沈風斕,和他記憶中的母妃—— 太過相似。 或許就是從那一刻起,他開始念念不忘,求之不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