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節
沈風斕朝說話的人看去,不知是后宮中的哪個嬪妃,一臉尖刻的模樣。 她身旁倒是有個怯怯低著頭的嬪妃,面色白得有些病態,偶一抬頭朝她投來同情的目光。 這一看,眉眼生得和那個書生模樣的齊王,十分相像。 想來這就是晉王口中的,那個安分老實的王美人了。 沈風斕輕笑出聲。 “不是風斕要破壞規矩,是準備紙條之人,破壞了規矩?!闭驹诤凶优缘膶m女聞言,下意識地抬頭看她。 難道沈風斕看出了她們的紙條,是早就安排好的? 那也不妨事。 一模一樣的紙條事先塞在她手中,抽簽的時候,她再假裝是從盒子里抽出來的。 這樣的情況下,除非在她的手伸進盒子前,沈風斕當場抓住她的手。 否則,便是死無對證。 她臉不紅心不跳地對沈風斕道:“沈側妃冤枉奴婢了,奴婢何嘗破壞規矩了?一切皆是按皇后娘娘吩咐所為的?!?/br> “哦?那胡舞這一項,也是皇后娘娘吩咐寫進去的?” 那宮女愣了愣,“皇后娘娘吩咐,所有琴棋書畫、詩詞歌賦的項目都寫進去。這胡舞是如今京城中新興的舞呢,奴婢就也寫進去了?!?/br> 沈風斕冷笑一聲。 “我大周朝疆域,南起珠崖郡,北至大漠,東至海,西逾蔥嶺。一統江山,萬民昌盛。唯有這北方胡人——” 她柔和的聲音變作鏗鏘,“屢屢進犯北方邊境,殘害我大周子民,數十年來至今難以平息此亂。前線的將士仍在揮灑熱血,我們這些女眷,卻要以胡舞取樂?” “呵,真是戰士軍前半死生,美人帳下猶歌舞。跳這胡舞?恕我沈風斕難以從命!” 其音錚錚,猶如變徵之聲。 在座眾人聽得皆是一愣,想不到區區一個胡舞,竟然還有這些說法。 可她們不得不承認,沈風斕說的有道理。 尤其是坐于前頭席位的長公主,早就聽得偏過了頭去,用手帕輕輕拂過眼角。 她的夫君,不就是死在柔然奪取玉陵城時嗎? 顯然,衛皇后根本就不記得了,竟然要在她這個未亡人面前,上演胡舞。 這到底是為難沈風斕,還是為難她? 長公主的神態,讓衛皇后有一絲慌亂。 衛大將軍死在鎮守玉陵城之戰中,那時攻打玉陵城的就是北方胡人。 她沒想到,不過是跳胡舞,讓沈風斕這么一說,倒成了商女不知亡國恨的行徑。 還有意無意地,挑撥了她與長公主的關系…… “沈側妃若是眼里沒有本宮這個皇后,也不必找這許多借口來推辭。這胡舞京中酒肆舞坊都有,也沒見那些士子御史有何言論。怎么到沈側妃口中,就如此不堪?” 衛皇后將茶盞重重地放在食案上,板起臉來,音色尖銳。 同時眼角余光瞥了一眼長公主,只見她眉尖蹙起,似乎還在感傷衛大將軍。 沈風斕反唇相譏,“皇后娘娘既知道,這胡舞是酒肆舞坊的玩物,何以要讓此物進入宮中,讓皇室女眷來演繹?風斕區區一個皇子側妃命如草芥,但好歹是圣上親自賜婚的,皇后娘娘非要如此作踐嗎?” 衛皇后心頭一緊,想到圣上近些日子對晉王的復寵,和對沈風斕所出的那對龍鳳胎的喜愛…… 她搬出圣上御旨賜婚來說話,讓衛皇后束手束腳。 冷眼看著衛皇后的神色,沈風斕心中竊笑。 這世上若只有一個人能讓衛皇后忌憚,只怕就是當今圣上了。 皇后娘娘這么一尷尬起來,底下想趁機溜須拍馬的人就涌上來了。 錢良媛當即起身,朝沈風斕叫囂,“沈側妃的話也太危言聳聽了,不就是胡舞,誰規定只有舞坊的舞妓才能跳?太子殿下還夸過我,跳起胡舞來最好看呢!” 沈風斕不怒反笑。 “好啊,那便請錢良媛跳一曲胡舞,讓我見識見識皇室女眷跳起胡舞來的風采?!?/br> 錢良媛立刻離席站出來,朝著衛皇后一福身,“請皇后娘娘容許妾身下去更衣,讓妾身為沈側妃開開眼界?!?/br> 衛皇后眼皮一抬,認出來了這是太子姬妾中的一個。 到底是姓甚名誰,她就記不清了。 現下也沒有別的法子,只能讓她去跳,等她跳完再來治這個沈風斕。 看她到時還服不服氣。 她輕輕點了點頭,錢良媛匆匆行了一個禮,花蝴蝶似的一轉身飛奔離席。 她是有多想在衛皇后面前邀寵??? 被獨自留在席上的孫良媛,氣得鼻孔兩側的粉都浮了,叫趙良娣看見,用帕子掩口悄悄發笑。 眾人面面相覷不敢輕易開口,唯有身處漩渦中心的沈風斕,漫不經心地轉過身軀。 她湊向擺在身后的一瓶插花,姿態優雅地用手輕輕扇了扇。 花的甜香在她纖手拂動下,氣息傳到了她的鼻尖,她順勢一抬眼—— 先前一直站在屏風外頭的椒香,果然已經不見了。 希望蕭貴妃,好歹看著她是云旗和龍婉的親娘份上,能夠在事態無法控制之前趕來。 一陣丁零當啷的腳步聲急促而輕快,錢良媛很快換了舞服回來,笑著站在了場地的正中。 眾人朝她看去,都有些受驚。 錢良媛穿了一件大紅綴滿了金鈴的舞衣,那件舞衣布料少得可憐,露出了她整個腰腹,僅僅遮住雙胸。 兩邊肩膀上,只有兩塊輕薄短小的布料,一動起來兩只雪白的胳膊就露了出來。 下身遠看還尋常,近看才發現那裙擺在兩側開了極高的叉,露出了一大片大腿的肌膚…… 這樣暴露的裝扮,是這些高貴的皇室女眷完全無法接受的。 錢良媛絲毫不覺,她在太子面前跳胡舞的時候,穿得比現在更少。 隨著一聲胡笳拍響,她左手高抬過頭頂,右手在腰系翹起,臀部盡力一扭,一陣金鈴聲嘩啦啦地響起。 抖腰、扭臀、甩胯。 一個個豪放熱辣的動作,越看越讓人難以接受,有些女眷無奈地低下了頭。 就連衛皇后,都忍不住別開了眼。 這舞看著,實在有些辣眼睛。 錢良媛卻跳得極其高興,時不時還朝上首拋去一個媚眼,就如同她在太子面前時那般。 就在她胯部一張,手臂妖嬈地從自己腳尖撫到胸口之時,身后傳來一聲大喝。 “這跳的是什么東西?還不快停下來!” 胡笳樂聲戛然而止,錢良媛一時動作收不住,摔倒在了臺上。 她趴在地上抬起頭看,只看見一只明黃色繡二龍搶珠的絲履…… 連衛皇后在內,眾人齊齊起身離座,行了一個萬福禮。 “圣上萬安?!?/br> 錢良媛也想爬起來行禮,無奈舞衣穿著一便,一時竟沒能爬得起來。 眼看自己擋了圣上的道,她靈機一動,朝著一旁滾去。 金鈴之聲嘈雜響起,不知是誰噗嗤一聲笑了。 沈風斕用余光看向圣上,蕭貴妃穿著一襲水紅的宮裝,姿態端莊地攙著圣上的胳膊,一同朝上首而去。 她沒有給衛皇后行禮。 因為圣上順勢拉著她,在自己身旁坐了下來。 “都起來吧?!?/br> 圣上的聲音略顯蒼老,含著一股不悅的怒氣,叫眾人心懸。 沈風斕飛快地抬頭一掃,見圣上約莫五十上許的年紀,面容端正威嚴,想來年輕時也是一個美男子。 而蕭貴妃一笑,向她輕輕點了點頭。 必定是椒香早早跑去請她,她又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說服圣上一同前來。 “你?!?/br> 圣上把手伸出,一指,眾人都下意識地抬頭—— 原來指的是地上的錢良媛。 “你是哪個舞坊的舞妓,誰把你弄進宮來的?” 錢良媛跪在地上,低著頭慌亂道:“回圣上,妾身不是哪個舞坊的,妾身是太子殿下的良媛錢氏?!?/br> 圣上的眉頭皺緊,打量著她衣不蔽體的模樣,眼底露出嫌惡之色。 “竟然是太子的姬妾,還是個有名有姓的良媛?你身為太子的姬妾,在這里當眾衣不蔽體,作yin亂之舞,該當何罪!” 他在食案上重重一拍,錢良媛唬得連連磕頭。 蕭貴妃心疼地牽起皇上的手,放在自己掌心揉了揉,邊揉邊道:“圣上消消氣,臣妾給你揉揉,切莫氣壞了身子?!?/br> 錢良媛大呼,“妾身不敢了,妾身再也不敢了!是皇后娘娘……” 衛皇后一記鋒利的眼刀下去,錢良媛連忙改了口,“是沈側妃!都是沈側妃讓妾身跳的,不是妾身自愿的!” 圣上眉頭一皺,正要開口,沈風斕已經站了起來。 她身姿亭亭,猶如青松,不疾不徐地站到正中,朝上首裊裊一福身。 “妾身晉王側妃沈氏,見過圣上?!?/br> 圣上微微瞇起了眼睛,似乎想看得更真切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