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節
啜著清茶,聽著耳畔山間鳥鳴,望著遠山層巒疊翠。她感受到了難得的清閑。 “若要問山人這古寺有多少年頭了,山人可還要問問寺墻” 這回胖和尚也不耍她了,只道:“聽聞有數百年了,你瞧,那邊的矮墻老得受不住雨水,上月就塌了?!?/br> 說著又有些不耐煩地揮了揮手,“貧僧還小,哪里知道這許多?!?/br> 和尚看面貌有四十上許,可方才的小僧稱他師叔祖,想來實際不止這個歲數。他怎么可能還小呢 “山人高壽” 沈風斕一路走來是有些渴了,喝了半碗茶,毫不嫌棄地又給自己添上。 胖和尚瞥了她一眼,見她自斟自飲甚是悠然,眼底露出些許贊賞之意。 “貧僧自己也忘了?!?/br> 說著站了起來,朝著空曠的后院大喊道:“無法,給師叔祖拿些茶果來” 這世上竟有人連自己的歲數都能忘記么 沈風斕吃驚不已,一轉頭,看到方才見過的小僧捧著食盒走來。 想來胖和尚口中的無法,就是這個小僧。 這是什么怪法號 “小師傅法名無法” 小僧放下食盒,朝著沈風斕雙手合十。 “正是小僧法號?!?/br> 說罷打開了一層食盒,里頭鋪著幾個小巧的草綠色團子。 “這是小僧親手做的青草團子,配上清茶是最好的,施主請嘗嘗?!?/br> 胖和尚有些不耐煩,徑自伸手捏了一個團子,送到寬闊的口中。 “咕嚕?!?/br> 一個青草團子下了肚。 無法漲紅了臉,“師叔祖,這是請施主吃的” 他都壓榨自己給他做了多少青草團子了,怎么還沒個足厭 眼看無法要惱了,沈風斕也捏起了一個團子,湊到嘴角咬了一口。 青草淡淡的甜味,配上團子軟而彈性的口感,十分可口。 她贊道:“嗯,很是香甜?!?/br> 無法白凈的面皮終于褪下了惱怒的紅。 他再行了一個合十禮,轉身離開了后院。 沈風斕看著他背影,隨口問道:“無法的法名是山人起的罷” 胖和尚正抓著兩個青草團子,一起往嘴里塞,聲音嗚咽含糊。 “就是貧僧起的。這樣好的法名,他還不喜歡。你說說唔,這法名好不好” “金剛經中有一句極妙,無我像,無人像,無眾生像,無壽者像。既然萬法皆空,無法又有何不好” 沈風斕啜了一口茶,“就是乍一聽,有些” 胖和尚吞下兩個團子,“有些啥” “無法無天,有些放蕩不羈,倒像是山人你的法號?!?/br> “哼,”胖和尚氣得連青草團子也不吃了,“我倒想,偏我師父那個老禿驢,給我起了個俗名?!?/br> 沈風斕差點笑噴了茶水。 頭一回見著,有和尚自己說禿驢的。 “是什么名” “法源?!?/br> 這個法號讓沈風斕感到莫名地熟悉。 到底是在哪聽過呢她飛快地在腦中回憶,終于想了起來,試探道:“此處是法相寺” 法源連自己的年歲都記不清,哪里還記得這寺叫什么名字 他撓了撓頭,“大約是罷,從前門上掛了那么個牌匾,好像是寫的法相寺?!?/br> “牌匾呢” “有一年冬天太冷了,劈了當柴火燒了?!?/br> “” 寧王給自己引薦的,就是這么個不靠譜的胖和尚沈風斕甚是不解。 寧王那樣的天家貴胄,會跑到這種小破廟來嗎 還說法源是大師,她看法源就是個邋遢隨性,又貪吃又胖的老和尚。 嗖的一聲,法源又捏走了一顆團子。 沈風斕朝食盒里一看,不知道什么時候,盒中只剩下最后一個團子,孤零零地躺在里頭。 法源邊吃邊含糊道:“今日是怎么了,又來了一個搶團子的?!?/br> 說著把食盒朝沈風斕推了推,“快吃吧?!?/br> 她就吃了一個,剩下的都進了法源肚里,故而最后一個他讓給了沈風斕。 沈風斕側耳細聽,并未聽到寺外有什么動靜。 鳥鳴依舊。 她看著法源眼饞兮兮的樣,又往回推了推。 “君子不奪人所好?!?/br> 法源一喜,“那貧僧就不客氣啦” 待那最后一顆團子也下了肚,微弱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依稀聽見無法的聲音。 “在后院,殿下請?!?/br> 隨后一陣不疾不徐的腳步聲,清楚地在耳邊響起。 沈風斕這才相信,法源的確有先知佛法。 隱約感覺到,有個人站在她身后,目光正落在她后背上。 她沒有回頭。 她知道這個人是誰。 “法源大師?!?/br> 音如其人,溫潤如玉。 “你來得真不巧,無法新做的青草團子,剛被這位施主吃光啦?!?/br> 法源抹了抹嘴角,帶下一小塊可疑的草綠色污漬。 沈風斕:“” 他說的出口,也得寧王殿下信才是。 軒轅澤衣角一拂,坦然在一側坐下,“不妨,有茶足矣?!?/br> 他自顧自拿了一個大瓷碗,朝里頭倒了半碗茶,對沈風斕道:“太師府一別,久未見沈二小姐了?!?/br> “當日在太師府,殿下給我那張燙金佛箋,想不到今日會在此處相遇?!?/br> 法源一笑,眼睛被臉上的rou擠成一條線,像極了座上的布袋和尚。 沈風斕忽然有種感覺。 他是知道的。 軒轅澤轉向法源道:“大師,本王帶了幾個匠人來替你砌墻?!?/br> 后院有道矮墻塌了,法源說順其自然,軒轅澤卻以為應該砌上。 果然一聽這話,法源哼哼唧唧地站起來,朝后頭跑了去。 邊跑邊大喊,“你們住手,別弄壞了貧僧的墻” 胖大的身形敏捷地奔去,很快就消失在了二人眼中,看得沈風斕目瞪口呆。 這是她見過的,最靈活的胖子。 法源這一跑,只剩下沈風斕和軒轅澤,兩人對坐在葡萄架下。 沈風斕笑道:“法源大師說他有八十春秋了,我瞧著怎么不像” 軒轅澤有些詫異,“他是這樣說的” “那他怎么對本王說,他記不清了呢?!?/br> 沈風斕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瞧他的神態不像作假。 “殿下是如何識得法源大師的” “本王少年之時,在這山林隱蔽處迷了路。天下著大雨,找不著親隨和侍衛,正巧遇見了法源大師?!?/br> “他邀本王到寺中小憩,閑暇中一番談話,方知佛法奧妙?!?/br> 沈風斕點點頭,“原來如此?!?/br> 她是知道軒轅澤信佛的,只是不知道原來他初近佛法,竟是因為法源。 “沈二小姐又是如何到此處來的本王來此那年,寺門上牌匾就已經不見蹤影了,現下知道此處名為法源寺的人并不多?!?/br> 沈風斕知道他是誤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