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
——她從前可是從不在私底下叫自己姨娘的??! 她哽咽了一聲,“我的兒,你就忍心看為娘一把年紀了受一個十幾歲毛丫頭的氣?你再想想,那位是二小姐的親姨母,你對二小姐不敬,她定要告訴自己親姨母折磨你!” 柳姨娘的話固然有些危言聳聽,也不無道理。 她信任沈風樓這個大哥,但她絕不信沈風斕。 可她左思右想,也想不出有什么辦法能阻止這位新婦進門。不免有些氣餒,“她要折磨我,我又有什么辦法?娘沒瞧見那日父親見了她的神情,活脫脫的老樹逢春?!?/br> 這一個成語,極好地將沈太師驚艷的神情詮釋了出來,入木三分。 柳姨娘不甘示弱地扭了扭身子,扶了扶并未松散的鬢發,這一扶之下又想起了有沈風樓和陶氏撐著腰,古mama已經把她這屋子里屬于陳氏的金銀器皿、珠寶首飾都收了回去。 那些東西收走了就再也回不來了,都要作為沈風斕的陪嫁被送去晉王府! 她氣急道:“你也沒辦法,就由著為娘被人踩在腳底下了!二小姐金尊玉貴就罷了,就連她屋里一個二等丫鬟都金貴得很!那個柳煙是什么東西,也敢那樣編排我?” 沈風翎濃眉皺起,“那個柳煙不是被攆出去了嗎?怎么給你氣受?” 柳姨娘便把陳氏三周年忌日,遇見柳煙的事情都說了出來,還夸大了幾分柳煙對她的辱罵,希望沈風翎能替自己出氣。 她是半個奴才她認了,可沈風翎是正經的小姐啊,她總比自己有體面。 沈風翎自動過濾了她們之間對答的言語,只細細地問她當時柳煙的神色和動作,柳姨娘看她面色帶喜,必定有什么主意,便一五一十地回答。 沈風翎越聽越敢肯定,柳煙是做了什么秘密之事才會慌張,絕非是畏懼柳姨娘。 沈風樓悄沒聲地就回來了,說是為著陳氏的忌日,她當時就有些懷疑。 如今想來,他這突然回府必定不是受了沈太師的示意,換言之,沈太師并不希望他回來。 ——甚至,他可能連沈風斕要嫁給晉王為側妃都不知道! 柳煙又正好和他同時出現在府中,難道…… 沈風翎忽然一笑,面露狠色,“好啊,好個忠仆!” 她看著柳姨娘,得意道:“我知道如何為娘出氣了……” 第30章 出嫁 陶氏這幾日時常到沈府來,帶著陳綰妝,以沈風斕母家的身份替她cao持出嫁的一應事宜。 沈風斕留心看了幾日,這位不過年長她兩歲的小姨母,生得十分標致,做起事來又難得周到妥帖。 這兩點都是沈太師看重的,沈風斕看重的卻是她的品性,一雙眼中透著溫厚。 她背著陳綰妝和陶氏夸贊了幾句,陶氏打趣她,“哎呦呦,你們才見了幾回面,就夸她品性了?姨母又成了繼母,親上加親,二舅母可是要吃醋了?!?/br> 她嘴上說著吃醋,實際上得意得很,畢竟陳綰妝是她薦給沈風斕的。 沈風斕孩兒似的滾到陶氏懷里,“誰不知道舅母對我親女兒一樣好?舅舅和軾表哥也是?!?/br> 陶氏被奉承得很滿意,在六月初一也就是沈風斕出嫁前夜,又和她說起女兒家新婚之夜的那些事來。 陳氏早逝,陳綰妝雖是準繼母,自己還是個黃花大姑娘,這些話也只能陶氏來說了。 沈風斕聽了只低頭裝羞,心說舅母你就別白費力氣了,這些東西也得等我肚里這個卸貨才用得上。 陶氏說得差不多了,叮囑她早些休息,明兒要寅正時分晨起梳妝,便帶著和古mama說話的陳綰妝回了府。 后腳沈風樓又進了來,面上欲言又止,憂心忡忡的模樣。 沈風斕知道他只會為自己露出這樣的神色,心中感動,“大哥為我在京中耽擱了好些天,明兒禮成了,大哥便自回滄縣吧?!?/br> 他斷然拒絕,“那怎么成?至少要等你三日回門我再回去。不然我怎么放心得下……” 沈風斕目光閃過一絲訝異,細細打量著他的神色。 這幾日一切順利,府中下人無不聽從吩咐的,嫁妝也收拾了滿滿當當的一百三十八抬,陳氏留下的東西全添了進去,不過在正房那邊剩了一二杯盤碗盞。 柳姨娘和沈風翎也安靜得很,沒有再來桐醴院找過麻煩,甚至面都不露,就怕碰上陶氏和陳綰妝。 一切看起來都沒有什么不妥,他在擔憂什么? 沈風樓迎著她探究的目光,輕嘆了一聲,“你也別多心,要做娘的人了不可費心傷神。父親是個不在女兒身上用心的人,日后你到了晉王府,有什么不妥之處定要速速派人到滄縣與我報信,定國公府那邊也要報!” 大約是從前家宅之中太過平安了,他總覺得沈府是父慈子孝、兄妹和睦,再好不過的一家子。 這回沈太師對他嫡親女兒的所作所為,令沈風樓有唇亡齒寒之感。他一向濡慕的父親,怎會如此鐵石心腸? 想到柳煙在滄縣縣衙外擊鼓的模樣,一雙纖細的腕揮舞著笨重的鼓槌虎虎生風,是何等忠義剛烈…… 他忍不住又嘆了一口氣。 沈風斕總覺得有些不對勁,大哥不是個多愁善感之人,今夜何以頻頻嘆氣? 她輕聲問道:“可是出了什么事么?” 沈風樓閉著眼搖了搖頭,“母親去了三年了,如今你也要嫁做人婦,大哥心里白傷感罷了?!?/br> 她便笑了,“我知道了,大哥莫不是生氣meimei沒等大嫂過門就嫁了?” 沈風樓的親事是三年前就訂好了的,訂的是金陵木家木閣老的嫡孫女兒木清華,為著陳氏的三年孝期就這樣耽擱了下來。 幸好木閣老慧眼識珠,他看準了沈風樓,言說幸好孫女兒年紀還小,等三年再成婚也無妨。算起來,這位木家小姐今年也有十八歲了,生生把個及笄少女拖大了。 沈風斕這一嫁,這位嫂子也差不多要進門了。 沈風樓有些害臊,臉上泛起了可疑的紅,“還不快歇息去,仔細明兒起來眼睛青得粉也蓋不??!” …… 事實證明沈風樓的確是多慮了,白白胖胖的喜婆替她絞過面后,敷上了厚厚一層的粉,厚到看不清肌膚的原色。 沈風斕攬鏡自照,最終還是看不下去,扭捏道:“我平素少用脂粉,現覺得兩腮做癢,不如少敷些粉?!?/br> 她說著撓了撓臉,喜婆見狀嚇了一跳,的確有些女子是面上沾了粉就要做癢的,到時起了紅腫那可就麻煩了。 她忙命浣紗等扶著沈風斕去洗了臉,這回只薄薄地上了一層粉,而后小心翼翼地穿上了那一身正紅緞繡金紋廣袖流蘇嫁衣。 待梳洗妥當,雞尚未叫。 沈風斕端端正正地坐在繡床上,和浣紗等人說話打發時間,“柳煙那丫頭哪去了?今兒還敢睡遲,就不怕我不帶她了?” 浣紗的臉瞬間抽了一下,想起古mama的千叮萬囑,露出了一個笑容,“mama說她機靈,讓她在府里料理一些事,晚些小姐上轎了就能見著了?!?/br> 浣葛低眉垂首,假裝偷吃一塊糕點,將嘴巴撐得大大的表情扭曲。 她吞下一塊糕點后收拾了表情,假裝若無其事地問沈風斕,:“這個栗子糕不是很干,小姐要嘗嘗嗎?” 喜婆不讓她喝湯水,只能吃些干糧,防著一會兒行禮之時想要出恭,沈風斕只好挑些不那么干的來吃。 她搖搖頭,“罷了,方才那個青團一個就飽得很了?!?/br> 窗外天光乍明,今兒是正日子,沈府沾親帶故的親友女眷都來了,其中自然少不了陶氏和陳綰妝。 人丁單薄的沈府一場嫁禮倒是熱熱鬧鬧,唯獨大門那里沈風樓沒有兄弟幫襯,一個人哪里攔得住晉王的迎親隊伍? 還是陶氏有先見之明帶了陳執軾來,最后以晉王背出了整整十八首詩經中的嫁娶詩篇,宣告攔門這個項目結束。 沈風樓和陳執軾二人對晉王皆心有芥蒂,一個是因為知道沈風斕有孕的內情,另一個則是…… 但今日看著軒轅玦身著一襲紅袍,眉目如畫羞煞世人的模樣,心里到底好受了些。 以貌取人的話,至少他的皮相還是配得上沈風斕的。 而沈風斕戴上鳳冠蓋著霞帔,兩眼一抹黑地任憑喜婆攙扶著她出了閨房,隨后在女眷們的恭喜聲和鑼鼓的喧囂聲中,上了多寶金香八人轎。 暑熱她的手心不禁冒出了汗珠,而她只記得,扶著她上轎的那雙男子的手修長有力,卻在六月天氣里冰涼透骨…… 第31章 靜清院 十里紅妝,寶馬香車,哪怕是京城之中,這般奢華的嫁禮也十分少見。 一抬抬整整齊齊的嫁妝似乎搬不完,最前頭已經走出了這條街,尾巴卻還沒露出來。 前頭那鮮衣怒馬的俊美兒郎騎在白馬上,身披大紅,姿態閑暇,一雙桃花眼所到之處便撩起一片春心。 沈風斕一個人坐在空空蕩蕩的八人大轎中,仿佛與外界的熱鬧隔離開了來,視線所及一片大紅,索性閉上了眼養神。 大約是閉上眼睛后聽力就會格外好,她將外頭人的議論細細碎碎地聽在了耳中。 “好風光的嫁禮啊,沈太師的千金又嫁做王妃,潑天的富貴……”說這話的顯然是市井小民,只看得到眼前的富貴,不知內情。 然而京城是天子腳下,大大小小的官員遍地都是,很快她就聽到了有些技術含量的議論,“……原是寧王正妃,如今做了晉王側妃,這里頭水深得很呦……” 沈風斕心說這水當然深,從古至今哪有個懷胎三月的女子連自己孩兒的爹啥模樣都不知道的? 沈風樓倒是和她說過一些,言語間把寧王和晉王兩人拿出來一褒一貶,說得那個晉王似乎就是一個空有俊美皮囊的草包。 要說俊美,那個寧王她是見過的,已是天上有地下無的俊逸,還有人能勝過他不成? 她繼續側耳傾聽,果然聽到有人說起了晉王,“嘖嘖,這世上還有這樣好看的男子,哪個女子嫁給他不羞死呦……” 沈風斕眉頭蹙起,暗罵一句,羞個屁! 聽了一路八卦后周圍漸漸冷清了下來,敲鑼打鼓的樂聲模糊了起來,那轎子穩穩當當地停了下來。 沈風斕端正儀容,準備著有人來攙扶她下轎,不想須臾之后轎子復又抬起,似乎只是換了一撥抬轎的人。 定是內院的婆子把外院的轎夫換了下去,視線受阻的沈風斕心中暗想。 隨后她又重復了一遍兩眼一抹黑地,被人半扶半推的走路方式。推她的人力氣不小,新婚女子羞澀,若是由著她慢慢走得走到天黑也走不完。 幸好扶她的人力氣更大,沈風斕被這兩股力量一夾擊,幾乎是被架著進了新房。 而后陪著她入新房的晉王府的人呼啦散去,只剩浣紗和浣葛兩個替她揭了蓋頭,把鬢發略松了松。 “小姐累著了吧?快喝口水?!?/br> 浣紗看到新房的桌上擺著一只精美的紫砂茶壺,并一整套的茶盞,提起壺來就為沈風斕倒水。 沈風斕早就渴了,見狀眼巴巴地盯著她的手,只見她的手忽然就尷尬地停在了半空中。 壺嘴空空,沒有想象中清涼的茶水流出來。 沈風斕明媚的小臉垮了下來,“沒水嗎?”她如今懷有身孕,飲食起居上稍有不合從前之式都忍受不了,自己也嫌自己嬌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