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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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娶杜遙的聘禮本座隨后也會送過來。若是這樣你還要攔著本座,就莫怪本座出手不分輕重了?!?/br> 龍潛的語氣十分冰冷,似將周圍的空氣都凍出霜來一般。 如今安齊遠不在,覺非羅自知不是龍潛的對手,又見安齊遠心心念念的靈藥已提前到手,也沒有立場出手阻攔,權衡了利弊得失之后只得讓開了路。 龍潛邁步就出,誰知在走到門邊的時候,又忽然用一道化作細絲的劍氣勾住了圓胖脖子的鈴鐺帶,一下就將它勾到了杜遙懷里。 還沒等覺非羅反應過來,龍潛就已帶著杜遙躍上了鯤鵬的脊背。 “告訴你家宗主,他為了討好蘇澈不惜用冠冕堂皇的理由將杜遙從本座身邊帶離,如今本座效仿他禮尚往來一番,暫且借借蘇澈的愛寵討好討好本座的道侶。等何時他們回來,再讓安齊遠上門向我討要便是?!?/br> 話音剛落就沒了人影,山谷中只剩下圓胖嗷了一聲之后連綿不絕的回響。 覺非羅十分郁悶。 這些化神修士一個個的脾性都陰晴不定難以捉摸,發起橫犯起擰來尤其難伺候。 一想到蘇澈回來發現杜遙連帶著圓胖一起不見了跑來質問他的情景,覺非羅覺得他到時候能被安齊遠的眼神活活捅成篩子。 而此刻的安齊遠和蘇澈則完全沒料想到無赦谷中發生的事,只飛了一個時辰的功夫就抵達了金陵城外。 金陵一帶物華天寶,既受益又罹禍于其得天獨厚的地理位置和氣度不凡的風水佳境,過去的歲月里曾多次遭受兵燹之災,但亦屢屢從瓦礫荒煙中重整繁華。 這里盛產才子,亦多出美人,雖然沒有蘇杭余浙一帶的風流媚骨,但相比之下卻更具儒雅和矜持。 也難怪能養出像蘇澈這樣的人來。 安齊遠將白隼收了,換了尋常的馬匹做坐騎,跟在蘇澈身后進了金陵的城門。 一開始,蘇澈還以為安齊遠會一如既往地不顧他的意愿與他同乘一騎,但看到安齊遠弄出來兩匹馬之后,才發現自己想錯了。 第75章 人情冷暖 蘇澈在心中暗自訝異, 但轉念又想到安齊遠如今是易了容的, 而且平日里慣穿的暗金龍紋錦緞黑袍也換成了粗布麻衣制成的護衛服, 加上那張平淡得出奇的五官,丟在人海里估計就再也找不出來了。 反觀蘇澈現在,雖然也還是一身白袍, 但做工和料子都是一等一的好。頭上的玉冠和簪子樣式簡單古樸,但玉料都是上好的水頭,行家只消看一眼就知道是價值不菲之物, 再配上蘇澈清冷孤高的氣質, 說是什么公卿之家的小世子也絲毫不為過。 如此一來,若安齊遠還堅持要跟蘇澈同乘一騎就于理不合了, 在凡人的地界上還是要入鄉隨俗比較好。 看到安齊遠不緊不慢地跟在自己一個馬身之后,裝起護衛來倒是有板有眼的, 沒有像之前那般胡攪蠻纏,這倒讓蘇澈有些另眼相看。 兩人根據老奴提供的住址輕車熟路地尋到了蘇青言所在的蘇家支脈的住所。 那處宅子位于金陵城西邊, 雖然夾道并不算寬敞,但四周都是些青磚黑瓦的小宅子,有些人家的門戶前還立了雕刻精細的門當或者是小石獅子, 看得出來住戶都是些殷實人家, 但也絕對算不上是大戶。 安齊遠護著蘇澈下了馬后,十分自覺地前去敲門。 出來應門的就是之前去無赦谷里報信的老奴,一見站在安齊遠身后的蘇澈,眼眶就立馬紅了起來。但隨即又掃了一眼完全面生的安齊遠,看了看兩人除了牽著兩匹馬之外身無長物, 不知為何臉上即刻泛出了一絲尷尬。 安齊遠全當沒有瞧見,直接吩咐道:“還不趕緊招待公子進去看望董姨娘?” 老奴回過神來趕緊應是,雖說眼前的這個布衣護衛看著著實不跟神仙八竿子搭不上干系,但常言道宰相門前七品官,這護衛既然能陪著蘇澈尋過來,至少說明他出身無赦谷,輕易怠慢不得。 老奴十分謙恭地將蘇澈引進門去,心中卻暗自叫苦不迭。 他受過董姨娘的恩,對董姨娘還算忠心,但奈何遇上強悍刻薄的當家主母,只落了個外院門房的苦差事。之前被差去無赦谷,也完全是因為眾人覺得替病重的董姨娘遞信完全沒有油水可撈,外加無赦谷是魔修修士聚集的腹地,魔修修士向來被世人妖魔化,輕易沒人敢去,皆生怕惹得神仙們一個不喜就掉了腦袋。 這老奴也是萬般無奈之下戰戰兢兢地去了,而且不僅見到了小公子,還有幸拜見了大名鼎鼎的無赦谷宗主,見識了谷里堪比皇家的富麗堂皇。 待老奴被安齊遠差人騰云駕霧地送回金陵之后,那老奴激動得將這段離奇的際遇逢人便講,但卻無人親眼見到從無赦谷里來的神仙,對此都報著半信半疑的態度。 反倒是當家的老爺和夫人親眼見了老奴帶回來的那個瓷瓶,里頭放著一顆給董姨娘續命用的靈藥。 光是那瓶子的用料雕工便能看出已非凡品,等開了瓶蓋,一股清甜的香味頓時充盈了整個內室,聞著便已覺心曠神怡。 原本遇著這樣的好物,向來吝嗇的老爺和夫人哪里愿意浪費在將死的董姨娘身上,可又聽老奴說不久之后谷里的神仙就要帶著小公子回來探病,若克扣靈藥后導致董姨娘撐不到蘇澈趕到,他們一家估計連小命都要不保。 無奈之下,蘇老爺和蘇夫人只得露出一臉“好貨進了狗肚子”的唏噓表情,看著婢子將靈藥給已經處于彌留狀態的董姨娘喂了進去。 那董姨娘服下靈藥之后,枯槁蠟黃的臉即刻變得紅潤豐盈起來,哪里還看得出之前半分死色? 蘇老爺和蘇夫人知道這老奴所言非虛,只得像供菩薩一般將董姨娘給供了起來,不僅好吃好喝地伺候著,還給董姨娘搬了一個朝南的寬敞明亮的小院子。 老奴見狀心中更有底氣,無論是對府里的其他下人還是對外人都說得眉飛色舞。 遇上不相信的,還夸大其詞地說讓他們擦亮眼睛等著看,到時候小公子必定是鮮衣怒馬,由無赦谷的神仙們陪著下凡來省親之類云云。 這牛皮越吹越大,老奴只等著蘇澈哪天前呼后擁金光閃閃地現了身來,也好讓那些看不起蘇青言,看不起董姨娘的凡夫俗子們開開眼。 誰知他日盼夜盼地終于把蘇澈盼來了,可開門一看就只有穿著低調的蘇澈和跟在他身后的一名相貌平平的高大護衛,除了兩匹馬之外連個多余的包袱都沒有,跟他之前衣錦還鄉的美好想象差了不止十萬八千里。 老奴如喪考妣地將人領進了花廳里安置,然后又請了蘇老爺蘇夫人出來。 蘇老爺此刻正歪在羅漢榻上,一邊聽新調教出來只穿著肚兜和褻褲的小丫頭在那咿咿呀呀地唱著小曲兒,一邊往嘴里丟葡萄吃。 看蘇夫人風急火燎地進了書房來,狠狠地擰了一把唱曲兒的小丫頭,直接將人給搡到地上,再上前拍掉了蘇老爺手中的那串葡萄,叉著腰就罵道:“你個老不修的還有心情聽什么曲兒?!” 蘇老爺剛想炸毛,又聽蘇夫人說蘇澈回來了,立刻嚇得渾身的肥膘一抖,趕緊起身整了整衣冠,與蘇夫人一道出了門去。 原本蘇老爺和蘇夫人對無赦谷里要來神仙這件事也是擔驚受怕得不行。 一來是他們待董姨娘實在不好,平日里諸多克扣打罵不說,吃穿用度上連蘇夫人身邊得臉的嬤嬤都比她好;二來是他們對蘇青言也實在是一般,而且后來無赦谷的人一說要人,就恨不得將這只會耗費家中米糧的無能庶子雙手奉上。 若是蘇青言對此懷恨在心,在無赦谷的神仙面前給他們上眼藥的話,那還得了? 于是二人膽戰心驚地從內室里出了來,過門檻的時候蘇老爺沒留神,還差點沒被門檻絆個狗吃屎。 被跟在身后的蘇夫人罵了兩句,這才驚魂未定地到了花廳來。 誰知道了花廳一看,哪里有什么鮮衣怒馬,哪里有什么前呼后擁? 雖然看著蘇澈穿得還挺人模狗樣的,氣質也與之前的唯唯諾諾大不相同,但身邊就只跟了個布衣護衛,怎么看怎么普通,又哪里來那么多的狗仗人勢? 蘇老爺和蘇夫人面面相覷地對看了一眼,眼中的恭敬和誠惶誠恐就瞬時減去了十之八九。 在花廳中端坐的蘇澈聽見動響,抬眼一看就見著了蘇老爺和蘇夫人。 因著凡界結婚生育早,這幅身體也不過是二十出頭的年紀,所以蘇老爺也就是四十歲的樣子,歲數實在不算大的。 可即便處于壯年,長時間的不事生產和養尊處優讓蘇老爺養出了個肚肥流油的身材,剛走幾步就氣喘吁吁汗出如漿,由此便可見一斑。 蘇夫人比蘇老爺年輕個幾歲,身材保養得還算不錯,但卻長了張尖嘴猴腮的刻薄臉,兩片唇薄得跟紙一樣,怎么看怎么不好相與。 蘇澈不耐煩在這兩人身上浪費時間,原本還想替蘇青言客套一下,喚他們一聲父親母親的,當看到他們眼底輕蔑的神色之后,連這個步驟也直接省掉了。 蘇澈直接開口道:“董姨娘現下身在何處?” 蘇老爺被蘇澈傲慢的態度氣得嘴角直抽抽,剛想出聲訓斥蘇澈幾句,又想到當初他當初將兒子雙手奉上的時候就已經立了切結書,從此與這兒子斷了關系。 如今蘇澈若愿意認他算是給他面子,若不愿意認他也沒轍,只得訕訕地閉了嘴。 蘇夫人雖然看不上這個庶子和他的護衛,但那護衛雖然看著相貌平平但身材卻十分高大魁梧,保不齊一拳過來就能削掉她半個腦袋,也是輕易招惹不得,就趕緊喚了丫環進來將人帶到董姨娘住的小院里。 蘇澈和安齊遠前腳剛走,蘇夫人就朝著蘇澈背后罵了一句“我呸,小娘生的狗崽子”。 蘇澈雖不過是煉氣中期的修為,但耳目卻比常人要聰敏不少,加上本來就沒走開多遠的距離,雖然蘇夫人已經是壓低了嗓音在罵,但蘇澈還是聽得清清楚楚的,不由得蹙起了眉頭。 那蘇青言從小就長在這樣的環境里,也難怪會養成一副懦弱沒用的鵪鶉樣了。 想起之前安齊遠提的那個耀武揚威、衣錦還鄉的提議,蘇澈在見識過蘇老爺和蘇夫人這種狗眼看人低的極品之后,才算是真正明白了安齊遠的用意。 相對于蘇澈的渾身上下不自在,安齊遠反倒淡定得可以。 他是從底層摸爬滾打一路混上來的,什么三教九流的人沒接觸過?各種爬高踩低的戲碼也看過不知凡幾。 但蘇澈卻生于名門望族,又是最年幼的嫡子,可以說是集萬千寵愛于一身,屋里屋外的誰敢給他臉色看?之后被他師父帶到青陽洞,又是一門宗主的關門弟子,就是當時的元嬰長老們在輩分上都要矮他一截,何嘗受過這種閑氣? 如今只是皺了眉還算是好的,更腌臜的事情蘇澈還遠遠未曾經歷過。 待沒有留頭的小丫環將他們帶到了一處院子里,蘇澈進去一看,發現周圍花木蔥郁、布置典雅,倒不失為一個好住處。 但聯想到方才蘇氏夫婦的為人,又覺得他們不會如此好心給董姨娘安排這么好的院落,剛想開口問,安齊遠卻已越俎代庖。 “董姨娘原先的住處在哪?是何時搬到這里來的?” 小丫頭見安齊遠生的牛高馬大的,環胸將馬刀抱在胸前冷著臉,一幅兇神惡煞的模樣,哪里敢說半句慌?直接顫巍巍地如實招了:“是,是孟老爹回來之后搬的。之前,之前住在北苑的耳房里……” 孟老爹就是那個去無赦谷給蘇澈遞信的老奴,而北苑朝向正北,平日少見陽光,本就是苦寒潮濕之地。而且耳房是與正房兩側連著的小房間,一般都是下人值夜的時候歇覺的地方,平時不用就充當堆放雜物的倉庫,根本就算不上什么正經住處。 第76章 疑惑 蘇澈聞言眉角微跳。 之前就聽杜遙大約提過, 這蘇青言所在的蘇家分支在分家單過之后早已沒落, 雖然一些鋪子和田莊還能有些進項, 但肯定買不起城西那么好的三進宅子。 這處宅子分明是用將蘇青言“賣”給無赦谷的銀子買的,可即便如此,有蘇夫人那個尖酸刻薄的當家主母在, 別說是把董姨娘當成半個主子對待了,平時不缺衣少穿的就已經不錯了,半點沒有念及董姨娘生下蘇青言這個“金蛋”的功勞。 蘇澈暗自深吸了一口氣, 由小丫頭打了簾子, 掀袍走進主屋里。 董姨娘正躺在床上,雖然還是虛弱得起不來床, 但是精氣神看著還不算太差,估計是因為有靈藥吊命的緣故。 董姨娘一見蘇澈進來, 眼眶立刻就紅了,朝蘇澈伸出了骨瘦如柴的手。 “四少爺, 你可算回來看姨娘了……” 蘇夫人嫡出有兩個少爺,分別是大爺和三爺,還有一個二爺也是妾室所出, 可那妾室老早就因為難產死了, 至于背地里發生了什么事就不清楚了。 蘇青言行四,目前是最小的兒子。 也正是因為出生的時候就有些先天不良,所以最不得重視,蘇夫人甚至懶得對他出手。 蘇澈上前兩步坐在董姨娘旁邊,被董姨娘緊緊握住的手讓他感覺有些別扭, 但卻不排斥。 記憶中,除了安齊遠之外,很少有人會對他如此直白地表現出關切之情。 對“母親”這個角色的記憶,因著年代久遠稍微有些模糊了,印象最深的還是當他被師父帶走的時候母親強自隱忍著不讓自己發出聲音的嗚咽聲。 今日見到董姨娘,被定格在記憶中的母親的角色開始變得生動起來,刺痛了他原本平靜如水的心。 蘇澈輕輕回握著董姨娘的手,第一次近距離地打量著這個身體的生母。 董姨娘雖然已經病入膏肓,但眉眼中還是能看出與蘇澈有五六分相仿的輪廓。 都說生兒常肖母,蘇澈不由得想到了蘇老爺膘肥體胖的愚鈍模樣,不禁覺得蘇青言長得像董姨娘實在是件好事。 可惜的是,蘇青言長相上隨了生母,但性子也像極了董姨娘的膽小懦弱。 可是,在這樣的環境里,剛硬反倒容易夭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