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節
“你要說的話,我知道了?!鼻冂癖苓^了他的問題,聲音很輕。 她也問自己,信嗎? “還有,還有……”武安侯心頭一跳,繼續說道,“你娘后頸有一顆痣。你同她長的像,可她笑起來,右頰有個梨渦,她不常笑。她,她的生辰是四月初九,她是辰時生的。她,她的姨娘姓連。對了,她在蘇家過得艱難,身邊只有一個丫鬟,叫碧荷。碧荷姓鐘……” 他越說越多,但秦珩的沉默讓他越說越覺得不安、底氣不足。他雙目緊緊盯著她,他不知道怎么樣,才能讓她相信。 聽到“碧荷”二字,秦珣眉頭微微一跳,他想,能說出碧荷的名字,看來孟越果真是和蘇云蕊有舊了。 他牽著秦珩的手,輕聲道:“瑤瑤,要不,咱們回去再查,查他說的真假?” 她不說話,臉色蒼白,他也擔心。 他想,也許這次太急了,該給她一個緩沖的時間。 秦珩將腦袋抵在他胸口,小聲道:“我母妃的姨娘,確實是姓連。我母妃她,也的確是四月初九辰時生的……” 秦珣輕輕拍著她的脊背,以示安撫,溫聲道:“嗯,我知道,我知道……” 秦珩聲音雖小,可武安侯聽得清清楚楚。他喜道:“你,你這是信我了?認我了?瑤瑤,我沒騙你……”他舉手立誓:“若我有方才半句虛言,教我生生世世不得好死?!?/br> 秦珩輕輕嘆一口氣:“你也不必這樣。你說是,那就是吧?!?/br> 剛聽到“不必這樣”時,武安侯心中大喜,又聽得下一句,他臉上的笑意,瞬間僵住了。他扯了扯嘴角,苦笑:“你,你還是不信?” 像是剛上云端,又被狠狠摔了下來。 秦珩嘆息。信么?大約是信的。他沒必要撒這樣的謊,而且這滿屋的陳設也是佐證。只是她自己一時有些難以接受“師父”變成“父親”這樣的事情。 她輕聲道:“我也不知道,大概是信吧。我信你對我母妃,有感情,有愧疚??墒?,我有點乏了,我想回家去?!?/br> “這里就是你的家?!蔽浒埠罱拥?,“我是你爹爹,你是我唯一的女兒。這武安侯府就是你的家……沒有人能欺負你,我會好好補償你?!?/br> 他看著她,一臉希冀:“我這就教人給你收拾房間,我,我讓人續族譜。我,我要宴請京中眾人,我要告訴他們,我有女兒了!我有女兒了!” 他哈哈一笑,笑聲凄涼可怖,緊接著,滾滾熱淚就落了下來。 秦珩心里發酸。 第93章 新婦 看他又哭又笑, 大喜大悲,就像是個孩子,秦珩一時倒不知說什么好, 她怔怔地看著他, 半晌方輕聲道:“你也不必這樣急著認親……” 她這么輕輕的一句話,教武安侯一顆心緩緩沉了下去,他看著她,小心翼翼又期待萬分地道:“那你說什么時候?你說, 你說了算?!?/br> 只要她能認他, 能給他一個補償的機會。 他炙熱的眼神看得秦珩有些不自在。她心里亂糟糟的, 輕聲道:“我說了算么?要我說的話, 我今日累了,想回去了?!?/br> “瑤瑤, 這……”武安侯心中驀然一慌,眼中的喜意瞬間消失殆盡,“你, 你, 還是不信嗎?” 他心念急轉, 苦苦思索證據, 想來證明他的話。 他神情緊張, 容色憔悴,秦珩心下一嘆,輕輕搖頭,神情懇切:“不是信不信, 是我今日真的累了。這事咱們以后再說,成么?” 突然冒出來一個爹,這個爹還是她認識的孟師傅。她內心深處一時并不能接受,只想好好靜一靜。 她臉龐雪白,睫羽輕顫,干凈的臉上沒有多余的表情。 武安侯忽然就有一些心疼,有一些懼意。她與她的生母異常相像,單單是看見這張臉,就能讓他生出滿腔的愧疚情緒。 他點頭,連聲道:“好,你歇著,我不擾你歇著。我教人收拾房間……” “不用麻煩了,這事改日再說吧?!鼻冂衤砸怀烈?,見他臉上明顯的失望情緒,她心里驀地一軟,輕聲續了一句,“你說的話,我記下了。我回去好好想一想?!?/br> “啊……”武安侯眼中閃過不舍,連聲道,“好,好,那你想想,你想想?!?/br> 他想,沒有一口回絕,已經很好了。只要她能認他,給他補償的機會,他多等一些時日,也沒什么。 “你,大概想到什么時候?”武安侯看著她,巴巴地問。 “我不知道,或許兩三日,或許十天半個月吧?!鼻冂癯读顺蹲旖?。 武安侯努力露出笑容來,有個期限就好,有期限就好。他笑起來,臉頰的疤痕隨著抖動。 秦珩不看他,她抬頭去看秦珣:“哥哥?” 秦珣輕輕拍了拍她的肩頭:“嗯?!彼吐暤溃骸澳闳衾哿?,咱們就回去,好好歇歇。今天出來的時候也不短了?!?/br> 秦珩點頭,甚是乖巧的模樣。 她眼里的信賴,教秦珣心中一暖。他輕咳一聲,對武安侯道:“此事尚未有定論,侯爺先別急著告訴京中眾人。朕不希望聽到有關此事的言論?!?/br> 他伸手牽了瑤瑤,大步走出。 他內心深處,固然希望瑤瑤早日認父,多個父親,她能多個倚仗,也能更心安一些。但是她這般反應,讓他心驚,自然不敢出言催促。 他不會忘記瑤瑤在得知他們兩人不是親生兄妹且他對她有意之后的反應。那時她突逢變故,選擇的應對方式是離開,是逃避。兩個多月以后,他才又找著她。 他不想,也不能讓她再這樣一次。她說她想想,那就讓她想想。 他們自小在皇家長大,對父愛其實也沒多少期待。 瑤瑤如果想認,那就依著她,讓她認。她若不想認,那也無礙。 她沒有父親也沒關系,反正他會護著她。 在回去的路上,秦珩輕聲問:“哥哥覺得我該相信么?” “嗯?”秦珣微微一愣,忖度著道,“他沒必要撒這樣的謊。染指先帝的女人,說起來是yin亂后宮的罪……” 秦珩“哦”了一聲,緩緩點頭:“那哥哥的意思,是他說的是真的,我該認了?” 秦珣輕撫她發頂的手微微一頓:“沒有什么該不該的。就算他說的是事實,認不認也在你?!彼α诵Γ骸安还苣阕鍪裁礇Q定,都行?!?/br> 順勢將腦袋倚在馬車壁上,秦珩闔上眼,聲音極輕:“會不會說我不孝?” 不等秦珣回答,她就又繼續說道:“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想的,我覺得他說的是真的??墒?,可是我好像,并不想就這么去跟他上演父慈女孝……真奇怪,明明我之前很想知道我爹是誰的,可我真知道了,一點都開心不起來……” 秦珣輕輕“嗯”了一聲,將她的頭小心放在自己肩上:“那就不認,不去想這件事了……” “他說,他和我母妃是陰差陽錯,互許終身?!鼻冂癖犻_眼睛,抬起頭去看秦珣,“你說,什么是陰差陽錯,互許終身?” 她目光澄澈,直直地盯著他,眼中無一絲的綺念。而秦珣卻是心中一蕩,有些口干舌燥。他輕咳一聲:“不清楚,許是情不自禁?或者非他本意?” 秦珩垂眸:“他說他想有了功勛再去求親。你說,如果這中間我外祖父把我母妃許給了別人怎么辦?哦,對了,沒許給別人,教她進宮去了。進宮更可怕啊,宮里的嬤嬤,個個都是人精……”她深吸一口氣,自嘲一笑:“是了,子不言父過的,我不該說這些……” 她以前也曾想過,若她生父不是皇帝,那會是誰。她既非早產,那她母妃進宮前肯定是有情郎的。 她不能深想下去…… 她想,也許這不怪他們。他說了,是陰差陽錯。 若非父皇橫插一杠,也就不會有這般結果。 可是無論她怎么想,她心里都有一股郁結之氣,一時半刻排解不了。 秦珣聽她聲音極低,沒半分情緒,心中驀地一疼,抱緊了懷里的人,輕聲道:“或許當時他另有難言之隱。你不必這般想著為難自己?!彼嫔晕⒕徍土艘恍?,故意笑道:“再說了,你還沒認呢,他的過錯,自然可以說得?!?/br> 頓了一頓,他又續道:“咱們小時候,不也暗暗說過父皇一兩句么?什么子不言父過,狗屁的道理!真有錯,為何說不得?” 秦珩很少見他說這種話,呆了一呆,撇了撇嘴:“我累了,我不想說這件事了?!?/br> “那就不說?!鼻孬懡釉挼?。他看得出來,她今日情緒不大對,他小心溫存,順著她的意思來。 秦珩想了一想,轉了轉眼珠子,悄聲道:“哥哥,你給我唱個曲兒吧?” “什么?”秦珣愕然,疑心自己聽錯了,“你方才說什么?” 秦珩話一出口,也稍微有些悔意。他是天子,她上回教他講故事也就罷了,這次還讓他唱曲兒,是不是有些過分了? 但是話已出口,看他的神色,她心知他肯定是聽到了。于是,她繼續說道:“我說,你能不能給我唱個曲兒……”她低著頭,眼角的余光看了他一眼,小聲補充:“我小時候,我不開心了,掬月姑姑就會唱曲兒給我解悶,安慰我……” 少女眼眸低垂,聲音極輕。 “那讓掬月進宮陪你?!鼻孬懙?。 “哦?!鼻冂竦土祟^,似是知曉,似是失望。 她低著頭,秦珣看不見她的神情,聽她語氣,只當她失望至極。他輕嘆一聲,心說,罷了罷了,反正也無外人,只當是哄她高興。 她今日心情不好,他是知道的。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秦珣咳嗽一聲,闔上眼睛,小聲哼唱。 安靜的車廂里忽然響起極小的歌聲。秦珩詫異地睜大了眼睛,看向閉著眼面無表情的皇兄。他吟唱的《蒹葭》調子有些像他們小時候悄悄出宮,在茶樓里聽人唱的。只是皇兄唱的似是而非,曲不成曲,調不成調,遠遠稱不上動聽,倒有些好笑。 秦珩抿唇一笑,繼而又伸手掩住了口。她靜靜地看著他,心里有些酸澀,又有些溫暖。 他閉著眼,她無法從他眼中查看情緒,她只看到他的薄唇一開一合,不成調的曲子從他口中溢出。 笑意漸漸染上了她的眉眼。她心里的那些慌亂、不安、猶豫、難堪忽然散去了很多。她悄悄伸出手去,輕輕撫上他的唇。 秦珣猛然睜開了眼睛,一把抓住了她的手,他神色如常?!舴乔冂裱奂饪吹搅怂t透了的耳根子,還真當他如同外表一般淡然。 輕咳一聲,秦珣仍捉著她的手不放:“怎么了?有事?” 秦珩試著抽出,沒有抽出來,干脆作罷。她挑了挑眉:“有,想縫上你的嘴?!?/br> “為什么?” “不好聽?!鼻冂窕卮鸬暮芎唵?。她另一只手也在他臉上作亂。 柔軟的小手將他的臉扯成各種形狀,秦珣的眸色漸漸變深,他沉聲道:“想堵上我的嘴,不止這一個方法。還有其他的,你要不要試一試?” “???”秦珩乖乖收回作亂的手,“什么法子?” 秦珣低頭傾身,準確無誤地吻上那菱形如花的唇瓣,但是并未長久。如同蜻蜓點水一般,淺吻之后,飛速離開。 他盯著她紅潤的唇:“這個法子?!?/br> 秦珩反應過來時,他已經結束了這個突然的吻。她雙頰顯出暈紅,想要惱一惱,又覺得沒意思,她重重地哼了一聲,快速抽回了手,將身子挪得離他遠了一些。 她這反應,同之前兩次都不一樣。秦珣見她眼睛明亮,嫩臉勻紅,像是惱,又像是羞。他心里有些頂不準,干脆也挪得離她近了一些。 秦珩深吸一口氣,似是自言自語:“這法子一點都不好?!?/br> 秦珣一愣,繼而輕笑:“是,那我下次想個更好的法子?!?/br> 狠狠瞪了他一眼,秦珩道:“你別想了?!彼^了頭,不再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