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節
可醒了就擁有了希望。 清醒后威海利的身體變得特別脆弱,他如愿以償地成為那些嬌滴滴柔弱的向導——雖然從身形來看并非如此。嘉佩每天都要為他披上厚厚的毯子保暖,推他出去曬太陽。駱發男人現在還無法進食,嘉佩需要按時給他輸營養液。 威海利一個人時喜歡搖著輪椅面向窗外,看外面的景象變化。嘉佩來時,他轉過頭用濕漉漉的眼神看著她,像一只飽受苦難可憐的小動物。嘉佩不敢直視,目光躲閃。 威海利在期待她從中心區帶來關于阿萊茵的消息,可惜嘉佩這邊一無所獲。 時間在一天天地走,威海里的身體在慢慢復原。嘉佩偶爾會用些藥幫忙調劑,希望威海利能過得舒服一點。她害怕直言,威海利的種種表現像極了行將就木的孤寡老人,這是她不愿看到的。 * 又過了一年。 埃文從運輸站取出帶來的行李。 戰爭結束后他休息了兩年,兩年對于一個事業發展期的哨兵來說算是過長的時間,可對于一個失去伴侶的人來說,卻怎么都不夠。埃文好不容易從壓抑的戰場中留下口喘息的氣,此后對其他實在是興致缺缺。 凱奇家的老爺太太對此無可奈何。他們本來看好瓊斯家的小姐,非常熱情地想撮合她與埃文??蓱馉幒?,那位愛森小姐卻再沒有聯系他們,對他們的邀請毫無回應,更甚,最近不斷傳出愛森小姐找尋新的未婚夫的傳言。況且,戰爭結束后,埃文始終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樣,即便凱奇家在背后有心扶持,人無前進的念頭,再推不過是塊死氣沉沉的木頭。 有一天,埃文突然跟他的母親說想去看看別的星球。 短暫的旅游有利于心情的調節,凱奇太太終歸是心疼兒子的,他還很年輕,剛下戰場,還沒有向導,單靠機械的疏導根本不能過一輩子。凱奇太太不想埃文以后和艾德家的小少爺一樣背上狂躁癥的名號。所以她勸導自己的丈夫,一并同意兒子的請求。 埃文走出運輸站,吸了口塔歐瑟星球的空氣。 不如薔薇星球高樓林立,充滿冰冷與機械氣息,塔歐瑟星球有種獨特氛圍,埃文環顧一圈,緊繃的情緒中流進幾絲輕松。他握了握手中的行李箱,覺得也許可以在這里過上一段舒適的日子。 日子緩緩而過,埃文住在一間風景很好的酒店內,他沒有規定每天早上必須幾點起,隨性而醒,吃完飯就出去逛逛。塔歐瑟星球的夜景很美,夜幕降臨后,街道上的燈全部亮起,暖黃的,投射到河面上,波光粼粼。埃文手插在兜里,站在臺階上吹風,四周圍坐了許多人,但他沒有任何羨慕和好奇,盯著涌動的河水,心中一派平靜。 埃文起初還懷疑過阿萊茵介紹他來這個星球的意圖,難道單單只是因為這個星球很平靜很美好?但真正融入后,那些疑慮的念頭反而消散。埃文沒有找到自己想要的,無從可證,而塔歐瑟星球也快逛完,埃文心如死灰,覺得該走了。 呆在這里的最后一天,是塔歐瑟星球的國圣節。埃文有幸參與。當天整個塔歐瑟星球沉浸在歡聲笑語中,彩帶氣球鮮花蛋糕幾乎隨處可見。人們面帶喜悅地從家里出來,擁擠在過道上,默契地互相道喜祝賀。有表演的人吹著舞著從道上經過,塔歐瑟星球還大手筆地聘請來一頭大象,它長長的鼻子卷著一束鮮花,潑灑四處,人們瘋狂歡呼。 埃文立于其中,似乎被這種氣氛感染,露出微笑??伤麤]有跟其他人般,去追逐那頭罕見的大象。人群漸漸遠離,埃文留在原處,望著對面。對面也是同樣的光景,人們一點一點向左邊移動,露出被遮擋在后方的人。 那一刻畫面似乎變得跟夜晚看見的河水相像,表面波紋一搖一蕩,人群忽遠忽近,偶然一陣風來,吹散開一頭金色的頭發,像只飛向自由的小鳥。 如今,這只小鳥選擇歸巢。 埃文睜大眼睛,差點窒息。心臟砰咚砰咚,越漸加快速度。 拄著拐杖的科林站在對面,微笑地朝他招了招手。 ——塔歐瑟星球,非常適合度假。 阿萊茵的話在腦袋中回蕩。 的確,非常適合兩個人悠閑快樂的度假。 埃文低下頭,想笑,嘴角一挽,兩顆眼淚卻率先墜下來。多年來壓抑的感情潰提,埃文再也忍受不住,他甚至沒有跑過去,很窩囊地直接蹲在原地捂住眼睛嗚嗚哭起來。 拐杖敲擊地面的聲音不斷傳來,距離在縮短,埃文不敢抬頭,甚至往后縮了縮,像個膽小鬼,害怕這一切不過是國圣節過于歡快環境造就的幻覺和美夢。直至徹底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畏懼才停止。 科林丟開拐杖,蹲下來抱住他,把頭抵在他的頭上,輕聲說:“別哭了,埃文?!?/br> 埃文閉上眼睛,沒出息地眼淚流得更兇猛。 他的科林,回來了。 * 林林總總加起來一共五年。 s區恢復得不錯,而威海利和s區一起,也恢復得很好。 新皇帝并沒有多方為難這個普通人聚集地,反倒新思維地覺得這個地方能在戰爭中頑強存活下去,必有過人之處。不但未阻礙取締s區的發展,有時還會撥些物資過來,s區的人簡直受寵若驚。 嘉佩借此向新皇帝進言,為s區謀求更多權利。 現在s區發展的像座欣欣向榮的小鎮,只不過人們住慣了此前歪歪扭扭的房屋,不然s區還能更繁榮些。 老一輩的爭斗不知何時落下帷幕,充滿朝氣與希望的年輕人正在逐步掌握這個舞臺。 “今天感覺怎么樣?” 嘉佩邁上花店的二樓,向坐在窗邊輪椅上的威海利提問。 “很好,小姐?!蓖@麛偭讼率?。 但為了安全起見,嘉佩還是為他進行了一系列檢查。 五年后,威海利大致恢復正常,說話思考走路都可以,不過駱發男人走路姿勢還在恢復,神經的重新構造比想象中的要慢,尤其是他這種經過兩次創傷的向導。他可以走路,但姿勢怪異且慢,所以大部分時間威海利還是坐著輪椅。第二點變化是,威海利的視線嚴重下降,這一次的斷連似乎把他身為哨兵的那一部分剝奪。他不能再看到很遠的地方,視線也無法一瞬間覆蓋80%的區域??杉闻宓褂X得這樣很好,威海利不需要再參加大戰,也不用接受薔薇帝國的任務,他被帝國規劃成受傷老兵行列,日子很平和,擁有過遠的視線反而會造成身體的負擔。 “啊,嘉佩小姐你來了?!?/br> 瑪琳西亞從一樓走上來,把一束挑揀好的鮮花插進威海利旁邊桌上的瓶中。 “你好?!奔闻暹叴蛘泻暨吺掌饳z查器物。 瑪琳西亞:“威海利,他還好嗎?” 嘉佩:“一切正常?!?/br> 瑪琳西亞笑道:“那就行,這是喜訊呀?!?/br> 威海利哼了聲,滿臉掛滿了“看吧,我就知道是這樣”的表情。 嘉佩:“對了,彼克·皮耶先生怎么樣了?” 瑪琳西亞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嗨,還是老樣子。蕾雅小姐上次打電話給我,說不會再來了,我總擔心一個人照顧不好他?!?/br> 彼克能留在s區的醫院治療完全是個意外,瑪琳西亞沒想過的意外。 戰爭結束,她帶著艾米重回雜鋪店的家,結果碰見同樣帶著彼克的蕾雅站在她家店的門口,不同的是,彼克是昏迷的。聽說在戰場上受了重傷,沒有死,也沒醒。蕾雅的說法是想試試放在這邊的醫院會不會有起色,但明眼人看得出,她是想讓瑪琳西亞照顧彼克。 一開始瑪琳西亞自覺劃開界限,畢竟這么多年過去,縱然她在等,可彼克那邊卻是完全陌生,而且,她不知道彼克和蕾雅的關系。然而,蕾雅把彼克送進醫院后幾個月才來一次,就好像是想起來,才難得抽空過來,過來也不久呆,看上一眼,知道他沒死,就走。沒辦法,彼克在s區無依無靠,瑪琳西亞放心不下,只得去照顧。 “我所指的不是這個?!奔闻宓?,“你和他的感情……” 瑪琳西亞慌忙打斷:“我現在想著他能醒來就是最好的?!?/br> “好吧?!奔闻鍩o奈地聳聳肩,也許她不該多管別人家的事。 “總之,你別給人家白當保姆就行?!蓖@旧嗟靥狳c。 瑪琳西亞臉一陣發紅,窘迫不已,口不擇言:“你還是管好自己的走路姿勢吧,威海利先生!”她提起裙子跑下樓,在樓下大叫,“今晚送飯的是老裘洛,我再也不過來了!” 接著,聽見很大的關門聲。 嘉佩和威海利互看一眼,不免笑出聲。 從某些方面來看,瑪琳西亞倒不如她的女兒鎮定。 笑到一半,威海利掩下表情,嚴肅地慢慢開口:“摩爾小姐……” 嘉佩看到他的表情,收斂起笑意。她沉吟了一會,默默道,“抱歉……”話語滾過柔軟的舌間,似粗糙的石頭磨著難受,“我連他呆的醫院都還沒找到,是我太無能了?!?/br> 威海利:“請別這么說,摩爾小姐,我很感激你?!?/br> 嘉佩沉默下來,“你……”她小心翼翼地注視威海利,“現在還在等他嗎?” “五年了……” 威海利呢喃,爾后露出個復雜的笑容。 嘉佩沒能看透。 * 嘉佩下午時分離開。 下午光線轉移,一樓落了許多光斑。嘉佩走時,還好心地把威海利的輪椅搬到一樓。待威海利一步步下來后,她扶著他坐好,把他推到窗戶邊。這是威海里最喜歡的位置。 嘉佩背好藥箱,把要服用的藥劑比例再說一遍,才不放心地道:“那我走了?” “快去忙吧?!蓖@麆竦?,“你像個老mama似得,我耳朵都要長繭?!?/br> 嘉佩撇嘴:“我們倆誰才更老!” 威海利微笑:“你覺得呢?!?/br> 即便過去這么久,男人帥氣未改,且隨著歲月,帶上了另一種成熟的風格。當他向嘉佩挑眉微笑時,嘉佩竟然有種被電到的錯覺。 我的天,嘉佩錯愕地用手貼住額頭,覺得自己是瘋了。 “我走了哦?!奔闻宓?,“我會叫裘洛先生早點過來?!?/br> 威海利:“不用了,他們也有事要忙,犯不著為了我一個人改變,你快走吧?!?/br> “是是?!?/br> 嘉佩無法,中心區還有一堆事在等著她,只得離開。 * 午后的陽光讓人有種昏昏欲睡的念頭。 威海利靠在椅背上,微闔眼睛。 蓋在身上的毯子剛曬過,現在還殘留著一股太陽獨特的干燥味。威海利貪婪地嗅著,想把這種好聞的氣味帶去夢里。 他現在越來越不怕做夢了,即便夢境里還跟之前那樣慘——黃沙、子彈、飛濺的血液及同伴的痛吟,可一想到這些他都跟阿萊茵一齊經歷,就覺得無比親切。 威海利明白,何時何地,那個人都會陪著他。 周圍很安靜,威海利呼吸綿長。慢慢地,他聽見一聲貓叫,貓叫聲細小拉長,逐漸靠近,越漸清晰。威海利起初以為是做夢,后面越聽越不對,他皺著眉睜開眼,沒想到眼前地上真的蹲著一只貓。 貓渾身雪白,一雙祖母綠的瞳仁一眨不眨地望著他。威海利隱約想起什么,但它可比這只貓要胖上許多。威海利不由笑了笑。 白貓站起來,親昵地在威海利的腿邊蹭了蹭,喵叫一聲,躥上了威海利的膝蓋,繞了一圈,安心地趴下來。 威海利哦了聲,用手撫了撫它柔軟的毛。 “這是哪來的小家伙?!?/br> 白貓抖抖耳朵。 “麥克!麥克!” 一個灰色頭發的青年聞聲尋來,看見花店,遲疑了下,但還是走上前,禮貌地敲了敲門:“你好,請問有一只白貓跑進來嗎?” 當他看清店里的一切后,愕然站住。 那是他第一次看見這個男人,即便他坐著輪椅,身上裹著不適時厚重的毯子,臉上還帶著病容,很蒼白,但青年還是覺得他非常漂亮。 駱色的微帶卷的頭發,高挺的鼻梁和白色的皮膚,微微有些強壯的身體和修長的四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