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她們的細微怨恨，和對自己過度心軟的責備交雜在一起，他一時間，不知自己該有怎樣的情緒。

    “小雨……”

    他的聲音低啞著，很輕很細，顧雨心中隨著那音調的變幻，有一點泛酸。

    “爸爸是不是讓你們失望了？”

    顧父望著前路，人群紛雜，節日的街道很熱鬧，可那熱鬧仿佛離他很遠，他的聲音悵然若失。

    顧雨倚靠在車窗上，目光斜著，注視著顧母離開的方向，笑了笑，聲音里有幾分苦澀。

    “我還想問爸爸這個問題呢?！?/br>
    她的聲音有些飄忽，有些悵然，似乎還帶著一點未知前路在何方的迷茫。

    “爸爸，我和mama提出這些事情，你是不是覺得，我們眼里也只有錢，沒有設身處地為你著想過？”

    “所以……你才會做得那么絕對吧？把所有的東西都給了我，以證實自己沒有偏心?！?/br>
    “爸爸你是不是，暗自期待著，希望我們開口說算了，不用了，我們相信你？”

    顧雨的臉已經徹底轉向了窗外，聲音里飄忽的意味更加明顯，似乎有一部分的音調和節奏，已隨著思緒遠去。

    “我們到最后也沒有說，爸爸你很失望吧？”

    沉默了好一會，她才艱難地開口。

    “可是爸爸……我們也沒有其他辦法了呀?！?/br>
    “我們相信你的私心，是偏向我們的，可你實在太心軟，太容易被打動了?！?/br>
    “我很快又要回浮都，mama一個人在這里，也沒法罔顧你的想法吧？”

    “爸爸，你對他們抱著憐憫，總想著至少安頓好他們，可若真的給了他們可乘之機，若是你真的被他們蒙騙了，他們手上有了東西，落魄的變成了你，他們會這樣對你嗎？”

    “到時候，我遠在國外，你們怎么辦？”

    “mama跟著你這么多年，你還不知道她嗎？什么時候，她不是先想著我和你？”

    顧雨的聲音很低，有明顯的陰霾，似乎還帶著隱約的哭腔。

    顧父心中那一點暴躁，就這樣輕易地被撫平了，他忙著安撫顧雨，忘了顧影自憐。

    “小雨……是爸爸錯了，你別傷心了，好不好？爸爸都聽你的?！?/br>
    “乖，爸爸沒有生氣，沒有懷疑你們，你也別想這個事情了?！?/br>
    “這些東西，本來也是留給你的，你說得不錯，留在你手上，總比留在我手上要安全一些?！?/br>
    顧雨低著頭嗯了一聲，依舊有些悶悶不樂。

    “爸爸，我們一家人好好的，不要為其他人的事情吵架，好不好？”

    顧雨軟糯的聲音，撩撥得顧父心軟成一攤水，連連應答。

    “好，小雨，你放心，我一定不讓他們一家人，影響我們的關系?！?/br>
    “我們才是一家人啊?！?/br>
    “小北進了公司，不管他怎么做，我肯定也只當一個普通的晚輩照拂著，肯定不越界，你放心吧?！?/br>
    于是，顧北到顧氏報道的時候，除了一個不需要通過面試，直接上崗的特權，幾乎什么也沒有得到。

    他被安排到行政部門，按照顧父的說法，以他父親如今的情況，他不適合在外面跑業務，那樣太容易被調查，不安全。

    雖然南方的那些手，伸不到帝都，可他父親做過的事情，畢竟也算是一個把柄，他還是盡量低調。

    顧北在行政部門，待得很憋屈，行政部聽起來好聽，做的不過是內部調和的事情，說得再通俗一點，就是打雜。

    典型的事多，瑣碎，讓人煩躁。

    他心中氣憤，有些不安，但終于還是什么也沒說，咬著牙堅持了下來。

    顧北自己也知道，如今他的處境有多么艱難，這一步已經不易，是借著爺爺的面子，利用了顧父的心軟。

    他的父親臨走前，這樣對他說。

    “你進公司之后，最開始的一段時間，日子估計不會好過，你也別任性，忍著?！?/br>
    “顧雨那一對母女，如今吃了這么大一個暗虧，肯定會從其他地方找補回來的，你別覺得委屈，以后，都會有回報的?！?/br>
    他似懂非懂地追問，得到的答案讓人振奮。

    “放心，你那叔叔，心軟得不像話，你自己表現得乖巧一些，做出改過自新的模樣，有人為難你，你也別躲，展現出自己的任勞任怨，他過不了多久，自己就會覺得對不起你了?！?/br>
    “到那個時候，你再順勢提出，想跟在他身邊，學點東西……”

    “顧雨去了國外，看那個樣子，這幾年是不會回來了，你沒事多和你叔打好關系，說不定他心情一好，就把你當半個兒子養了呢？”

    “畢竟，你也姓顧?！?/br>
    可如今，情況好像和他們推斷的不太一樣。

    他被安排在行政部門，事情雖瑣碎，但確實沒有什么人為難他。

    甚至有幾次，他故意出了一點差錯，主管也什么都沒說，安排人給他掃了尾。

    無人配合，他的戲自然演不下去。

    沒多久，他便在顧氏待得無聊了，總覺得自己每天的工作都沒有意義，得不到鍛煉。

    當然，實際上，他的工作確實也沒有什么意義。

    周圍的同事都讓著他寵著他，他做錯了，也不指責，只默默糾正過來。

    幾乎把他當做一個透明人。

    這樣的日子沒過多久，他便有些坐不住了。

    “叔，我有事情想跟你說?！?/br>
    他在一個午休的時間，違背了在家里說過的話，主動敲開了顧父的辦公室。

    “小北啊，吃飯沒有？我正準備下樓吃飯呢，一起去吧?！?/br>
    顧北搖搖頭，跟在顧父后邊，出了辦公室，進了電梯。

    他落后了顧父半步，還在想著如何開口搭話，顧父卻先和他攀談了起來。

    “小北啊，你來公司，也快一周了吧？怎么樣，還適應嗎？”

    顧北含含糊糊地點頭，然后隱晦地提了一下，感覺自己沒有做什么實際的事情。

    “年輕人，想做事情是好的，但是也要擺正自己的心態，不要那么急躁，我跟你們主管談過了，等你適應了，就會給你安排正常的工作量了?！?/br>
    顧北心中不以為然，甚至有些急躁，面上卻表現得十分謙虛。

    那一頓飯，他吃得很憋屈，每當自己要提起什么話題，就被顧父帶到行政部門上去。

    他心中隱隱約約知道，這恐怕不是嬸嬸在背后說什么，而是他那親愛的叔叔，自己的安排，不然，也不必在只有他們兩個人的時候，還演戲給他看。

    看清這一點之后，他上班就更加索然了，做事更加不走心，頻頻出錯。

    “顧總，您找我有事？”

    行政主管敲開顧父辦公室的門。

    “嗯，這幾天的情況就是這樣?！?/br>
    “辛苦了，他不愿意做事，你也不必費心教什么，釀在一邊就是了，也不用對他太客氣?！?/br>
    “放心吧，顧總，我知道?！?/br>
    得到他隱晦的歉意，行政主管有些受寵若驚，連連表示顧北其實也沒添什么麻煩，他會安排好一切。

    左右，不過是多一個閑人而已。

    反正行政部門的辦公室夠大，多擺一行字那個辦公桌，還是沒問題的。

    ☆、第41章 041

    幾日后, 顧雨獨自坐飛機，回到了浮都，繼續學業。

    新學期, 學業的節奏變快了些，基礎課已結束得差不多了, 專業課開始了。

    顧雨變得很忙，教室, 宿舍, 圖書館，三點一線，時間被填充得很滿。

    為了磨練自己的鑒別能力，她還一口氣，買了許多本時尚雜志，每一本拿在手上，都小心分析每一個作品，從猜測設計師的設計理念, 到拆分作品中使用到的元素。

    她自己玩得不亦樂乎。

    開學一個多月后, 顧雨接到了簡寧的電話。

    “喂？我在學校啊, 我又不像你, 還要跟著老師到處跑?！?/br>
    “好啊, 那我上完課再給你打電話?！?/br>
    簡寧跟著導師參加完了一個活動, 回了學校，約她吃飯。

    她本來以為，這又是一次, 聽他分享見聞和八卦的時機，她已習慣這樣的相處模式，兩人亦師亦友。

    他來了，她自然高興，卻是那種再見老友的愉悅，情緒里夾雜著的其他，早已隨著兩人的接觸越來越親密，變得淡了。

    所以她掛斷他的電話之后，心情輕快了幾分，可也僅僅是那樣，并沒有更多的期待。

    晚上兩人相遇的時候，簡寧卻給她帶來一個讓她驚喜的信息。

    “我這段時間，在做一個課程設計?！?/br>
    “按照老師的建議，我們準備做成系列的作品，嘗試能去推向市場?！?/br>
    “老師也會參與，不過他沒有時間做實際的事情，可能只是提一些建議?！?/br>
    “我一個人來畫，有些勉強，你這段時間，有空加入我們嗎？”

    顧雨十分驚喜地答應了。

    這是很難得的機會，能和那位大師共事，得到她的指點，比自己抱著書本啃，自己琢磨，進步要快得多。

    那時候，她被這個突如其來的機會，略沖昏了頭腦，沒有仔細推敲簡寧的說法。

    直到幾天后，她跟著簡寧，到那位教授的辦公室里去匯報時，看到他有些驚訝的眼神，才意識到什么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