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節
祝春留道:“我本來就是鄉下小子,富貴日子過多了,反倒懷念以前的生活,索性下半輩子都在這里過了?!?/br> 他的京話很標準,完全聽不出是鄉下小子。雖然據說他的年紀有六七十了,可是看上去精神抖擻,頂多四五十,即便在這種泥水滿天飛的地方,日日不見人,也將自己打理得干干凈凈整整齊齊,頭發也梳得一絲不茍,他五官端正,這把年紀依然相貌堂堂,可以想象年輕時會是怎樣的英俊,的確有讓各家媳婦聊天的資本。 謝一燁一拍大腿:“巧了,我也有這種想法,這里風景真不錯,有山有水,居然還能種水稻,吃喝不愁啊,養老特愜意,您怎么找到這么好的地方的?” 祝春留漫不經心道:“有次旅游到這兒來了,就記住了,心想以后養老一定要來這里?!?/br> 他們說話的時候,其他人都在悄悄觀察他的家,這是一戶簡單的小平房,堂屋跟廚房面對面,中間隔著一個院子,院子里什么也沒養,鋪的水泥,干凈利落得不像是在農家,透過堂屋門的空兒,能看見里面盡頭柜臺上供著香,香爐前有兩個牌位,煙霧裊裊地飄出來。 祝春留很敏感,跟謝一燁說著話,同時也注意到了他們的動作,開始下起了隱晦的逐客令:“天快黑了,還沒吃飯吧?你們住哪兒,伯伯送你們過去?!?/br> 他們抱了谷伯伯的名字,作出無力的樣子:“是餓得走不動了?!?/br> 祝春留站起來,像是去開門,沒想到卻進了堂屋,一邊走一邊笑著說:“這么可憐,雖然這里沒什么東西,不過一杯水還是能招待的,有些藕粉,伯伯先給你們沖了墊墊肚子。谷家還挺遠?!?/br> 眾人大聲喊“謝謝伯伯”,一面伸長脖子往堂屋里面瞅,用眼神互相詢問。 堂屋里供的,明顯是兩位逝者。 聽謝一燁說,祝春留一心在生意上忙活,沒有成過家,完全不理會風花雪月,給他介紹對象沒幾日便吹了,后來大家也就習慣了,他們那些人,誰還沒有個怪癖,也許祝春留就喜歡錢,不喜歡跟人分享自己的財產呢。 所以一個孤家寡人,會有誰值得他貢著?父母嗎? 祝春留說是進去拿藕粉袋子,好一會兒也不見人影,謝一燁借著熟人的身份大步走進堂屋,一邊喊:“祝伯伯,你找不到了嗎?需要我幫忙嗎?” 他已經踏進了堂屋門,瞪大眼睛使勁看排位上的名字,然而祝春留已經從右邊的倉庫間匆忙出來,手里拎著一大袋藕粉:“來了來了,真是老了,記性不好,找了許久。等著啊,這就給你們做去?!?/br> 他又進了廚房,謝一燁回來跟大家坐在一起。 “看到了嗎?寫的誰?”他們用手機交流。 謝一燁搖搖頭,字太小,而且有桌子擋住,看不清,倒是看到墻上一幅不易被看到的書法字,上面寫著:留不住一枝春。 和他的名字倒相配。 球球偷偷給郁子蘇傳音:“他在干什么?找蒙汗藥暈我們嗎?” 郁子蘇道:“你猜?!?/br> 一點都不給提示。 球球道:“那便是了?!?/br> 很快祝春留端著兩個瓷碗過來,遞給離他最近的謝一燁和球球:“來,熱水沖的,筷子在廚房自己拿,等不及的自己去廚房端?!?/br> 另外幾個都一窩蜂跑去廚房,跟小學生似的笑嘻嘻地推推搡搡,在廚房里傳出“這個我的”“我要這碗”的吵鬧聲。 球球聞聞味道,挺甜,想也不想便喝下去了,連筷子也不用,謝一燁好歹還去拿了雙筷子。 只剩他一個,祝春留便跟他說話:“好喝嗎?” 球球點點頭:“好喝,謝謝伯伯?!?/br> 他發現祝春留談話間都很有風度,吐字也文縐縐的,斯文得不像生意人,像讀書人。 祝春留笑笑:“那就好。孩子長得真討喜,家里是做什么的?” 球球說:“干公務員的,為社會主義做貢獻?!?/br> 祝春留道:“公務員好啊,吃國家的飯,家里人都是公務員嗎?” 球球正了正身子:“對呀,我家上輩上上輩都是給國家干活的?!北蝗︷B躺著吃也算。 祝春留驚訝道:“這么厲害,根正苗紅啊,都在什么部門?” 球球道:“大多都是外交部的?!备鱾€國家搶著要,要到就修皇宮。 “外交部好啊?!弊4毫舻难凵耧h往廚房,“都是黨0員吧,黨0員都不敬鬼神?!?/br> 球球詫異道:“敬鬼神?我哥哥常說,我們生活在科學社會下,要相信科學,哪有什么鬼神?” “也是?!弊4毫粽玖似饋?,“這些孩子,可別把我的廚房糟蹋了?!闭f著便要進去看看。 幾人笑嘻嘻地出來了,沒有拿碗,都在里面喝完了,祝春留失笑:“也不怕燙著?!?/br> “不燙啊?!彼麄兏4毫舻懒酥x,招呼球球,“白初,走啦!” 球球應了,跑著將碗送回廚房,出門坐上陳艷芳的車。 他們都騎的飛快,路上問球球:“他肯定是察覺到了什么,白初,你喝了嗎?” 球球說:“喝了呀,味道不錯?!?/br> 眾人無語,連謝一燁都說:“你是不是太沒心沒肺了?” 他們剛才用手機討論了下祝春留在倉庫呆那么久,是不是想著給他們下藥滅口,處理個干凈,所以剛才跑廚房,都把那碗藕粉倒了,怕對方發現,趕緊跑了出來。 副社長道:“這個人說他可信吧,他又貢著死人,說他可疑吧,看上去又是個大好人,還是謹慎點好,白初,你有沒有感覺到不舒服?” 球球搖搖頭:“沒有?!彪m然普通藥物對他沒什么作用,但有沒有藥是能感覺出來的,那碗藕粉只是普通藕粉。 可能他糾結許久,最后良心過不去,沒有下。 一直到住處,陳艷芳騎車回去,球球也沒有異常,眾人這才沉默,是不是誤會了祝春留,他只是個孤僻的老人。 顧云敬道:“他的面相也是極善之人,積了很多德?!?/br> 謝一燁道:“那當然,捐了那么多家產,特有愛心?!?/br> “不過,”顧云敬話鋒一轉,“那是以前,能看出他五官微微有些扭曲,估計遇到了什么事?!?/br> 副社長道:“這個有可能,遇到了什么事才來養老,不過他煉煞干什么呢?煞這種東西,不能續命,不能保人健康,它只能殘害別人,吞食魂魄,他是有什么仇家嗎?” 謝一燁道:“沒有,他人很好,從不計較小利,人家都喜歡跟他買賣來往,很少有人能跟他結仇的?!?/br> 如此看來,謝春留沒有什么煉煞動機。 他們陷入沉思,那還有誰有這個嫌疑? 不能再拖了,明晚陳艷芳的同伴就要殞命了。 雖然看上去她并沒有什么焦急的表現,似乎都快忘了自己還有個同伴危在旦夕。 李樂樂說:“我覺得陳艷芳反而很可疑,她跟我們合作,我們卻連她住在哪里都沒去過,對她一無所知,你們看她一點都不急,很可能什么同伴,都是她編出來的,她想引我們上鉤?!?/br> 副社長道:“如果她是煉煞之人,這樣讓我們發現有什么意義?急著讓我們搗毀她的大計?” 李樂樂道:“有可能她需要我們的魂,我們的魂有特殊之處?!?/br> 顧云敬道:“也許她跟那小鬼鬧掰了,自己除不掉,借我們之手除?!?/br> 副社長道:“那直接說不就得了,繞這么一大圈彎子有什么意思???” 大家一時無話,商量要不要去陳艷芳留的地址看看,還要去墳那里檢查一番。 球球也有些急,后天就是他生日了,他想在生日那天干些有紀念意義的事。 本來預計要遲兩天,能突顯這“小別”的珍貴,可是現在郁子蘇都跟來了,也沒有“小別”的意義了,還是當天做比較好。 正所謂急中生智,他突然想到:“我們是不是遺漏了一個人?” 副社長忙問:“誰?” 球球道:“我們應該從頭開始想,假設那小鬼真的是小芳的兒子,他跟他母親跳山變鬼,用同樣的手段報復了老劉,看上去因果圓滿,可是那個后生呢?” 這一個提醒如醍醐灌頂,讓鉆進某個死胡同的眾人都豁然開朗起來。 別看他平時話少,但是說的話很有用。 心愛的人死了,引發這場悲劇的人也死了,可是這個后生心有不甘。 這個人沒有名字,存在感太低,差點兒忘了他! 顧云敬道:“你懷疑煉煞的是那個后生?” 球球點頭:“對,而且我覺得是祝春留?!?/br> 顧云敬低下頭,喃喃道:“沒錯了,他漸漸心里扭曲,想要報復社會?” “報復這個村子?!鼻蚯蚣m正。 副社長一拍大腿:“這樣就說得通了!” 要驗證后生是不是祝春留很簡單,只要明日一早問問谷家人,那個后生叫什么就行了。 他雖然改了名,可是出了謝一燁這個意外,知道了他本名,不然誰都不會將那樣一個風度翩翩的老人跟一個鄉下小子聯系起來。 有了這么大一發現,眾人也不慌了,如果明早確定了對方的身份,他們這么多人,副社長跟顧云敬還是學過些散打的,還怕壓不過一個老人? 事情有了轉機,幾日來緊繃的神經也松懈了,眾人都十分高興。 現在只期望嫌疑人祝春留良心未泯,不要對秦曉蕾的身體有什么傷害,那還有救。 從今日他最終沒有害他們來看,這一點還是很有希望的。 第93章 收場 翌日, 他們定了鬧鐘,六點便起床,谷嬸嬸驚訝地給他們張羅早飯, 畢竟這幾個娃娃從來都只趕得上午飯。 幾人捧著碗蹲在院子里,副社長一邊喝著粥一邊問谷嬸嬸:“嬸子,上次伯伯不是說了個小芳的故事嘛,小芳那個相好您還記得叫什么嗎?” 谷嬸嬸正在擇菜, 頭也不抬道:“問這個干啥?你們還真撞鬼了不成?” 副社長笑道:“也沒什么,就是稀奇,這聽了個故事,女主角不知道名字就算了, 連相好的都沒個稱呼,怪難受的?!?/br> 谷嬸嬸倒沒想太多, 只當他們閑得無聊:“那后生我記得清楚, 當年可是村里第一個大學生,一村子都稀罕得不行,也被婆娘迷了心竅嘍,看在他是大學生的面子上, 就沒跟他計較。后來讀完大學出息了,去外面干了,親戚都斷了來往,老子娘死的時候才回來上個墳,就再也沒見過他了?!?/br> 副社長:“……所以他到底叫什么?!?/br> 谷嬸嬸笑:“你看看我,叫王柱, 這個不會記錯的?!?/br> 果然是他! 眾人心里狂喜,面上幾乎再也抑制不住,匆匆忙忙喝完碗里的粥就要走,谷嬸嬸在后面問:“吃這么少,要不要再添點兒?” 副社長給陳艷芳打了個電話,簡略說明了下情況,便趕往祝春留家。 馬上就可以跟祝春留攤牌,找回張岳的魂和秦曉蕾的人,只是那煞有些麻煩,不過還沒成型,找南邊那鄒姓老人能不能處理了。 大門緊閉,直接從外面鎖上了。 陳艷芳已經到了,正靜靜的望著圍墻,聽到動靜,側過頭道:“人已經跑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