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肖折釉沒有想到這輩子還會再遇見霍玄。雖然上輩子她是嫁了他,可她一共就同他打了兩回交道。 第一次是在那次宮亂中,浮梨宮的雕花理石地面被鮮血染紅。她一襲盛裝,端坐在玉案前。耳邊全是宮女和宦官的尖叫、哭喊,還有亂臣賊子的大笑。 霍玄便是這個時候踏進浮梨宮的,他一身銀色鎧甲,手握一把鳴鴻重刀,殺人如斬雞。 肖折釉不清楚他到底是哪一黨的,反正……不是她父皇一黨。她鎮靜看著他一步步走近。 最后,他停在玉案前,收了刀,略頷首:“臣,救駕來遲?!?/br> 暗舒一口氣,她藏在寬袖里的指尖顫了顫,穩了穩情緒,端著臉說:“霍將軍免禮?!?/br> “此地臟亂,還請公主移步朝鳳閣?!被粜毤毝⒅哪?。 她輕點頭,緩緩起身??蛇~開第一步的時候,她才發覺雙腿發顫,一個踉蹌,身形一晃?;粜?,扶了一下她的小臂。他的嘴角悄然略略一勾。 她慌忙移開眼,只覺自己丟了臉。 第二次就是他們大婚那一日。 宮亂之后,她原本的三皇叔登基為帝,改國號定元?;蕦m要迎來新的皇帝,先帝幾個尚未出嫁的公主就顯得尷尬了些。定元帝便給未出嫁的幾位公主同時賜婚。 繡著雙喜百鳳圖的大紅綢緞被掀開,肖折釉第一眼看見的就是霍玄腰間的鳴鴻重刀。 她抿了一下唇,抬頭正視他,問:“將軍能不能先把刀收了?” 霍玄解下腰間的重刀扔到一旁,在肖折釉略驚愕的目光中,直接壓了下來。隔著繁復厚重的大紅嫁衣,肖折釉也能感受到他身上鎧甲的冰涼。紅帳中一片旖旎,她被霍玄掰著下巴啃咬時,心中還在憤憤這個不講規矩的人,大婚之日還穿著鎧甲佩著重刀! 霍玄成婚第二日就要出征。 大軍整裝待發,幾位副將全部在霍府院中候著。而霍玄敞開手腳坐在太師椅里,一言不發,讓所有人干等著。 肖折釉后知后覺地明白了,她忍了身上的酸痛,走到霍玄面前,裝模作樣地理了理他身上本就十分規整的鎧甲,端莊淑嫻地說:“將軍一路平安?!?/br> 霍玄直接站起來,攬住她的腰身,輕易將她抵在身后的集錦槅子上。集錦槅子里擺放的玉石古玩一陣晃動,發出清脆的聲音來。 “等我回來?!彼曇舻统?,似命令,又似許諾。 “好……”雖不理解他的鄭重,她仍舊垂了眉眼,扮出一抹溫柔。 他平安回來了,她卻沒能等到他…… “咳、咳咳……”陶陶的咳嗦聲,把肖折釉久遠的思緒拉了回來。她急忙拍著陶陶的后背,讓他把嗆了一嘴的水吐出來。 霍玄慢慢轉動扳指的動作一停,他收回審視的目光,略一點頭,候在船頭的兩個侍女這才小碎步跑過來將肖折釉和陶陶拉了上來。 肖折釉本想帶著陶陶直接泅水離開,可是瞧著陶陶發白的小臉兒,她心里不無擔憂,這才任由那兩個侍女拉上船。 兩個侍女將他們兩個拉上去以后,把他們帶去船頭的位置。肖折釉明白這兩個侍女是故意把他們帶得離霍玄遠一點。 布袋子里的陶塤灌了水變得很沉,肖折釉把布袋子放到一旁,忙問陶陶:“怎么樣了?還難受嗎?” 陶陶喘了兩口氣才搖搖頭,他的臉色已經好了許多。確定陶陶無礙,肖折釉才松了口氣。 兩個侍女有條不紊地給肖折釉和陶陶擰衣服上的水,又拿了干凈的帕子給他們擦頭發。 “阿燕、阿鶯,你們在忙什么呢?”從船艙里緩步走出一位嬌美的年輕婦人,好奇地打量著肖折釉和陶陶。 兩個侍女同時彎膝行了一禮,其中一個規矩回話:“回夫人的話,這兩個孩子掉進水里去了?!?/br> 夫人?霍玄的續弦? 也是,她已經死了八年,他怎么可能沒再娶,說不定已經兒女成群了。 肖折釉轉過頭望向霍玄,從她的角度只能看見霍玄小半側臉。他一直面無表情地望著河邊,他在看什么?看風景? 嬌美婦人看了一眼船側的霍玄,用目光詢問侍女。見兩個侍女點了點頭,她這才松了口氣,微笑著走向肖折釉和陶陶。 “怎么這么不小心?可摔著了?嚇著了?”她拿著帕子仔細擦著肖折釉額頭一塊臟痕。 肖折釉有些狼狽地轉過頭,說:“多謝夫人,我和弟弟沒事。家里人要擔心了,不叨擾夫人了?!?/br> “也好?!彼郎厝嵋恍?,又吩咐侍女:“阿鶯,去把糕點裝一點給這兩個孩子帶回去?!?/br> 她又似自言自語地低聲加了一句:“瞧著怪可憐的……” 肖折釉低著頭,臉上火辣辣的。被人同情可憐的滋味可真不好受。 當侍女將包好的糕點送過來的時候,她多想拒絕??墒乔埔娞仗湛释难凵?,她還是垂著眼睛,局促地小聲說:“多謝夫人?!?/br> 畫舫靠近岸邊,肖折釉牽著陶陶下了船,逃一般地離開。她越走越快、越走越快,直到陶陶使勁兒拽著她的袖子,一連喊了她好幾聲。 “怎么了,陶陶?”肖折釉這才停下腳步。 見陶陶大口喘著氣,肖折釉一怔,略歉意地蹲在他面前,輕輕拍著他的后背,說:“是jiejie走太急累著陶陶了……” 陶陶使勁兒搖了搖頭,結結巴巴地說:“姐、姐!是……是不是我、我想……想要糕點,你、你生、生氣了?我、我不……不、不要了!” “沒有,沒有!jiejie沒生氣……”肖折釉把陶陶摟在懷里,“jiejie以后會給陶陶買好多糕點,陶陶想吃什么都有??|金龍鳳蟹、縷子膾、赤明香、玲瓏牡丹鮓、單籠金乳酥、玉尖面、十遠羮……” 陶陶撓了撓頭,jiejie說的東西都是什么?他怎么一樣也沒聽說過? 肖折釉抬起頭,又看了一眼畫舫。畫舫已經走遠,雕欄內的椅子空著,霍玄已經不在那兒了。 她是肖折釉,不再是那個六公主了?;粜?,只是個陌生人了。 “走,咱們回家!”她擺出笑臉,牽著陶陶往家里走。 “好!”陶陶也咧著嘴一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