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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王女韶華在線閱讀 - 第166節

第166節

    “嗚,皇上到底是怎么了……”

    沈皇后幾乎快要失魂落魄,她來時完全沒有想到會面臨這么個局面,什么心理準備都沒有,只能被動地承受迎頭痛擊。

    “朕當時就想廢了你?!?/br>
    沈皇后驚懼地喘了一口氣,才想出來的兩句話又叫擊散了。

    她以往從沒覺得她跟皇帝之間有這么大的差距,以至于她連基本的還手之力都沒有。

    她忽然懂了皇帝說看著她可笑是什么意思——她那些自己以為多么深沉的籌算,看到這樣的皇帝眼里,可不是可笑么!

    “但朕看著四郎,想來想去,還是忍了下來?!被实壅Z意沉沉地道,“朕照管大郎跟二郎,已經耗盡了心力,沒有精神再管一個四郎了。你有千番不好,對自己親生的孩兒,總還不至于害他?!?/br>
    “那時候二郎也大了,他母親平平得很,但他生來,卻是比別人都聰明些。他能跟朕硬頂,你也不會再是他的對手?!被实勖嫔辖K于又露出了一點笑意,“留著你,你那些小手段,朕總是心里有數,若是再換一個,誰知道又會再添什么麻煩呢?!?/br>
    圣心莫測,天意無情——

    沈皇后一向以為這八個字是對著底下的蕓蕓眾生的,而她跟皇帝并肩立于這至高之上的位置,她沒想到,對皇帝來說,她并不在自己以為的那個位置上。

    皇帝早已不再接納她。

    從什么時候開始的呢?她想不出來。

    不,也不是,她其實早已隱隱地有一種感覺,她接近不了皇帝的內心,他跟她之間始終劃著一條無形的界限,但皇帝對女色不上心,多年來不曾開過選秀,宮里久不進新人,她便也漸漸說服了自己,以為夫妻久了,就是這般,皇帝對她不過如此,可對別人也沒有去親近啊。

    自我安慰多了,好像就真像這么回事了。

    直到此刻,皇帝以一種突然而決然的方式,將這層假象一下撕扯了下來。

    “我沒有,為什么……”

    她只能蒼白地辯解,無力地反問。

    皇帝回答了她:“因為人有旦夕禍福,天子也概莫能外。朕從前總以為時日尚多,為著四郎,既然容了你,就容讓到最后也罷了,朕真廢了你,他對眾人要何以自處呢?從前朕的嫡子里,獨他一個康健聰慧俱全的,朕不忍心叫他蒙塵?!?/br>
    沈皇后心底又生出不甘來,掙扎著道:“皇上既然知道,又為何不肯——我的洵哥兒明明比他們都強!”

    她錯了嗎?

    她不覺得!她為什么不可以去想,前頭兩個嫡子各有各的毛病,皇帝可以耐心等著朱謹深那個病秧子這么多年,為什么不肯給她的洵哥兒一個機會!

    “不該想的事,就不要去想了?!被实燮届o地道,“你當真為他著想,又為何要做出那些事來,挑戰朕的底線呢?朕實話告訴你,二郎常年病弱,朕不是沒有考慮過別的可能,若不是你屢屢生事,令朕猶豫,也許朕確實等不到二郎這么久?!?/br>
    皇帝的言下之意是——

    沈皇后這一下心中真如火灼,燒得她眼目都赤紅起來。

    “朕若是時候還多,便湊合著和你過到底罷了,但這一場意外下來,朕說不得要走在你的前面,朕不能留著你,給二郎繼續添麻煩?!?/br>
    沈皇后的心緒本還沉浸在之前的煎熬中,但皇帝竟是絲毫不給她喘息的機會,她既痛苦又生懼,道:“我說再多話,皇上也是聽不進去了,你究竟把我當成了什么——現在又想拿我怎么樣?”

    皇帝道:“等這一陣過去,京里太平下來,朕會下旨為四郎封王,朕給你留些體面,你自己上書,跟四郎一同去封地罷?!?/br>
    “我不去!”沈皇后遍體生寒,又急又懼,“我是皇后,從來怎有皇后去藩王封地的——便是我上了書,皇上要何以對滿朝文武解釋!”

    皇帝若有深意地盯了她一眼:“皇后,確實是不能去藩地的?!?/br>
    “皇上是想——”沈皇后當然聽得懂這個言下之意,幾乎要駭暈過去,皇帝不曾動過她,這一動就是雷霆手段,她完全承受不住,只能以一種婦人耍賴般的最原始的應對來道:“我不去,皇上憑什么叫我去,憑什么廢我,我不去——”

    “對了,三郎,三郎伙同韋啟峰做出那種大逆不道的事來,賢妃還好端端地在永安宮里,三郎也不過關在王府里,我便有小過,不得皇上的意,如何就要落得這個結果?我不服!”

    對于這個被沈皇后當救命稻草般提出來的問題,皇帝似乎也才想起來,道:“你說三郎和韋啟峰——”

    他傷臥在床,表情與聲音一直都不甚大,說了這么久的話,額上還滲出了薄薄一層虛汗來,看上去十分虛弱,但他下一句,卻是猛然拔高了音調,目光也犀利得一下要釘入她的心臟,“韋啟峰干了什么,你當真不知道嗎?!”

    沈皇后:“……”

    她于瞬息之間,露出了一種被驚嚇到極點的神色。

    好像皇帝真的拿一把尖刀插入了她的心臟。

    她如果是清白的,當然不會是這個反應。

    皇帝對此沒有什么震怒的表現,只是嘆息了一聲:“你真的知道?!?/br>
    沈皇后:“……!”

    她此時才反應過來,皇帝只是在詐她,而她居然被詐了出來!

    她本來不該被這么一問就露出破綻,但她從進入這間寢殿里,就被皇帝換著花樣揉搓,層層逼近,每一層都吊打得她沒有還手之力,到了這里,她已經分不出心力來維持住她的秘密。

    “皇上胡說,我沒有,皇上有什么證據——”她昏頭漲腦,已經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

    她驚恐地發現,此前所有的對談,也許只是鋪墊,皇帝真正想問的,只有這一句,而她在鋪墊階段就已經兵敗如山倒。

    “朕沒有證據,朕只是疑心?!被实郯踩坏?,“你曾經通過你兄長之手往國子監里安插過人,雖然失敗了,但你總是對國子監動過心思,朕不能不多想一點?!?/br>
    “現在證明了,朕沒有多想?!?/br>
    皇帝擺了擺手,阻止了沈皇后顫抖著嘴唇的辯解,“不用說了,朕不會冤枉你,你沒有弒君的膽量與謀略,但你確實意圖做螳螂背后的那只黃雀,朕說的,是也不是?”

    沈皇后沒有回答。

    她已經,或者說是終于暈了過去。

    這對她來說是一種解脫,否則她會更加不能承受——因為寢殿高大的朱紅門扉之后,搖搖欲墜地走出了一個人來。

    是朱瑾洵。

    他想走到皇帝跟前,但這幾步之遙,似乎對他猶如天塹,他只能淚流滿面地在門前跪了下來。

    “皇爺……”

    ☆、第191章

    皇帝沒有證據, 純是靠言語威勢詐出了沈皇后的不對, 但這個證據,其實別人有。

    三皇子妃韋瑤通過門前侍衛傳話,懇求見一見韋啟峰, 皇帝考慮過后, 允準了她。于是韋瑤大著肚子進了刑部。

    是的,她已經有孕六個月了。

    進去說不到兩句話, 韋瑤就幾乎要哭暈過去。

    她確實有哭的道理,韋啟峰這個大哥一向混賬,從前就沒少給家里惹麻煩,但這一回,他切切實實地作了個大死,她的夫家,娘家,竟是全叫坑了進去, 連一塊立錐之地都沒給她剩下。

    韋啟峰被meimei的淚水泡了半晌, 好像是終于被泡得從那場光怪陸離的榮耀夢中醒了過來,他改了口,推翻了之前的口供。

    他不再咬死朱謹淵, 轉而承認這件事是他背著朱謹淵干的,倘若成功, 那么朱謹淵多少有得位不正的嫌疑,將不得不依靠他與郝連英,他看中了這其中巨大的利益, 所以闖下了這滔天之禍。

    但韋啟峰不是幡然醒悟的類型,他不會就此把所有罪責都扛到自己身上,他除了繼續努力跟郝連英兩個人互相推罪外,還把沈國舅咬了進來。

    他說他發現過沈國舅的家人跟蹤他,雙方為此還打了一架,當時參與打架的下人可以為證。

    刑部的官員上門問詢,沈國舅先是一概不認,后好似是想起來般,承認了打架,但不承認跟蹤,只說是雙方偶遇,言語不和才生了沖突。

    但問題在于,沈國舅的牌子,怎么也比韋啟峰來得硬,雙方生了這個沖突,后續就不了了之了,沈國舅既沒再去找韋啟峰的麻煩,也沒向沈皇后告個狀,連累到朱謹淵吃掛落什么的。

    他低調含糊地將此事帶了過去。

    人要皮樹要臉,僅以沈國舅雅量大方是不大解釋得過去的,皇后meimei家的庶子的大舅子踩到他臉上,雙方輩分都不一樣,就這么算了?

    韋啟峰先前是沒想起這個疑點,現在被關在了大牢里,權貴夢破滅得干干凈凈,卻是把自己的生平所歷反反復復過了一遍,終于又多拖了一方下水。

    他認為沈國舅當時一定是發現了他的圖謀才沒有鬧大,不然首先為何要派人跟蹤他?他此前又沒有得罪過沈國舅。

    而沈國舅不聲張,那就一定是憋著壞,他也不是個好人!

    這證據當然沒有多么硬實,大部分還出于韋啟峰的臆想,但對于皇帝來說,夠了。

    因為這恰恰合上了他詐沈皇后的那一部分。

    沈皇后透過沈國舅知道了韋啟峰不對而一語不發,她就等著皇帝死于陰謀,而后她再毅然挺身以此拉朱謹淵下馬,推朱謹洵上位,多現成的果子,抬抬手就摘了。

    唯一的問題是,皇帝并不想做那只蟬。

    “朕灰心得很……”

    皇帝苦笑著,他才從一次劇烈的頭疼中緩解了過來,就聽到了這個消息。

    即便是他已經料到的事,但實證擺沒擺在眼前,畢竟還是有差別的。

    “二郎,朕現在沒有心力再消耗了,只能問你,你說,三郎究竟知不知道此事?”

    朱謹淵本人是到現在還堅持著說他不知道,反而沈皇后是知道的,事態之翻轉,也是難言得很了。

    朱謹深淡淡地道:“他說不知道,那就當他不知道罷?!?/br>
    皇帝聽了,自嘲地道:“怎么,你是怕朕承受不住嗎?”

    朱謹深只是回答他:“至少郝連英和韋啟峰都拿不出三弟主使的證據?!?/br>
    “你是想說,終究他不是最想害朕的那個嗎——”

    皇帝在枕上出了一會神,他知道的,朱謹深跟朱謹淵關系一向不怎么樣,朱謹深甚而明面上都不曾掩飾過他對庶弟的惡感,但到了這最要緊的時刻,他終究還是愿意放過朱謹淵一馬。

    不是為了朱謹淵,是為了他。

    做父親的,再對孩子失望,也不能承受孩子居然有弒父之行。旦能往好處想,總是更愿意往好處想些。

    汪懷忠端了藥來,朱謹深接到手里,道:“皇爺別想了,我看三弟確實像是不知情的,他那個腦子,身邊人想瞞著他干點什么事并不算難——他若是真的靈醒,能由頭至尾策劃出這一場大事來,恐怕郝連英倒未必敢和他合作?!?/br>
    郝連英改天換日為的是換個好控制的皇帝,朱謹淵倘若有這么厲害,那上位第一件事就是把他這個知道黑歷史的干掉,而不會選擇依靠他,留這么個活把柄在身邊。

    “嗯,倒是有些道理?!?/br>
    這一番話有效地說服了皇帝,他的臉色頓時好看多了,順著兒子伸過來的勺子,一勺勺地把一碗藥喝完了。

    汪懷忠滿面笑地接回空藥碗,道:“還是殿下有辦法,殿下沒來時,老奴在這里陪了半天,皇爺總是想不開,悶悶不樂的?!?/br>
    朱謹深沒說話,皇帝是把他腦補得過于溫柔了些,他才沒這個閑心去給朱瑾淵脫罪,不過確實是覺得不需要高估朱瑾淵的智商,方才這么說了。

    皇帝歇了口氣:“雖然如此,三郎也逃不出一個失察!若不是他其心不正,怎會給人可乘之機?汪懷忠,把輿圖拿來,朕與他選個封地,叫他滾去封地上好好反省去,朕懶得再見他,也省得他日后再在京里生事?!?/br>
    汪懷忠答應著要去,外間忽然傳來一兩聲軟綿綿的咿呀聲。

    皇帝循聲望去:“是大郎來了?”

    朱謹治年前得了個小閨女,論月份比寧寧要小一個月,朱謹治人傻了些,不知道這陣子到底發生了什么,但知道皇帝受了傷,又引起舊病加重,只能在宮里養著,他橫豎是個閑人,就常常抱了小閨女來看一看皇帝,只是皇帝身體不支,他一般呆的時候也不長。

    這時候聽到孩子聲,皇帝下意識以為小孫女又來了。

    朱謹深面色整個柔和下來:“是寧寧,瑜兒把他接了來,先前說事,我讓他們在外面等了一會?;薁斁袢暨€能支撐,就抱進來見一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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