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節
這是真的,聽到沒有援兵她是很失望,但朱謹深自己趕了來,以他皇子之尊,在戰時遠赴而來,對本地民心,對她,都起到了另外一種不小的安撫作用。 “援兵暫時沒有,糧草我帶了一批過來,在后面走著,估摸著再有十來天該到了。屆時是直接送出境外,還是先存放在府城里?”朱謹深畢竟初來乍到,對云南的實時戰況沒有那么熟悉,征詢著她的意見。 聽說有糧,沐元瑜又振奮了點,道:“我聽父王的戰報里暫時還沒有提到糧草的事,應該是不缺,但放在府城補給線也拉得有點遠了,運到勐海去罷,說一聲要,馬上能送上去?!?/br> 打仗無非兩樣,人和糧,沒人,給糧也是好的么。 正事說過了一波,朱謹深示意她伸手,在她手心寫下“見烜”兩個字,然后道:“我尚沒來得及說,這是我給寧寧起的名字,你看怎么樣?見是輩分字,烜者,光明顯著?!?/br> 沐元瑜很新鮮地把這兩個字自己又寫了一遍,道:”我閑著沒事起了許多個,只是總定不下來,殿下這個倒是好,意思好,讀著也上口——沐見烜,嗯,好聽!” 朱謹深:“……” 他嘴角少有地抽了一下,想敲她的腦袋:“是朱見烜。見字是我們家的輩分字,你在想什么?!?/br> 沐元瑜愣了一下方反應過來,實沒想到他能趕過來,寧寧原是她要自己養的,自然是從了她的姓。 她不大甘心,爭取道:“寧寧是我生的么,我可辛苦了?!?/br> 朱謹深的眼神柔和下來:“我知道?!?/br> “那——沐見烜?” 朱謹深不說話,眼神很為難。他不想拒絕她,但又萬不能答應她。 他要壓迫下來,沐元瑜還能跟他吵一吵,這樣她也心軟了,退一步道:“現在先跟我姓好不好?他沒來由姓個國姓,也不好跟人解釋呀,難道說我是寡婦,嫁了個姓朱的死鬼?我可不想咒殿下?!?/br> 朱謹深想說“何必說寡婦,直接說嫁給他便是了”,話到嘴邊,轉了個念,道:“好,在云南的這時候就依你?!?/br> 沐元瑜沒想到他這樣容易答應,大喜,湊上去親親他,叫他拉住,就勢接了個綿長的吻。 隨后,朱謹深候到腿間的藥膏干結了,穿褲下床揮筆書就一信,信的內容極簡單,除例行請安加簡敘了一下他所了解到的云南現狀之外,就格外寫了“沐見烜”三個字,著人寄往京中。 ☆、第162章 沐元瑜跟朱謹深在拉鋸“朱”還是“沐”的時候, 滇寧王妃在榮正堂接見了沐大奶奶。 “三嬸母?!?/br> 沐大奶奶進來行禮。 滇寧王妃同這個侄兒媳婦并不相熟, 不咸不淡地吩咐了人看座上茶,就問她所來何事。 沐大奶奶是頭一遭獨自到滇寧王府的門上來, 神色憂慮, 正也急著有話要說, 見問了, 直接就道:“三嬸母, 我才聽說, 我娘家在京里讀書的一個侄兒,說是刺殺了三堂弟,讓錦衣衛抓到了牢里, 都有一年了——!” 滇寧王妃面色冷凝下來, 暫未著聲,聽她繼續往下說。 “這怎么可能,我那個侄兒, 靦腆老實,手無縛雞之力, 三堂弟卻是打小練出來的弓馬功夫,即便兩個人真生了什么誤會, 起了沖突, 我侄兒也沒有本事刺殺到三堂弟啊!” 滇寧王妃掃她一眼:“這消息,你什么時候聽說的?” “昨天?!便宕竽棠堂Φ?,“我侄兒總不寫信回來,家里人擔心, 派人去看了,順便捎些東西過去,誰知到了京里也沒找見人,問了元茂才知道,竟是叫人抓走了。元茂這孩子也是,知道了這么久也不報個信回來!” 話尾一句不自禁地帶了nongnong的抱怨出來。 滇寧王妃心下冷笑,沐元茂當日在家時叫兩個繼兄排擠得存身不住,連國子監的名額都是早叫沐大奶奶的那個娘家侄兒盧永志要走的,如今犯了事,還指望著沐元茂給報信? 他不報才是心里有數,知道誰對他好呢! 嘴上道:“刺殺瑜兒的不是盧永志本人,但是是一直跟隨他的老仆,錦衣衛一并鎖走盧永志去問詢,也是正常的程序,并沒有什么不妥?!?/br> “三嬸母原來也是知道的?”沐大奶奶怨氣更大了,但她不敢責怪滇寧王妃,忍氣道,“就是問詢,也不需要這么久吧?那個老仆來歷不對,我娘家至多是識人不清,錯收留了他罷了,哪有連主子一起關在里頭的道理?” 滇寧王妃道:“他被問詢,若交待得清楚還罷了,偏偏問什么都糊里糊涂,錦衣衛怎知他是真傻,還是裝傻?這案子結不了,自然放不出他了?!?/br> “出手刺殺的是老仆,兇手本人都被抓住了,只管審他便是,我侄兒只曉得讀書,問他問得出什么呢。說起來,我侄兒一般是受害的人,這老仆潛在他身邊這些年,險沒將他一起害了,錦衣衛好生無理,憑什么將他一起抓了去!” 滇寧王妃聽她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只知道說不應該,不耐煩了,道:“既然如此,你找錦衣衛去說話罷了,尋我有什么用?!?/br> 沐大奶奶急道:“因著三堂弟,才關了我侄兒去,我娘家的人在京里勢力微薄,和錦衣衛搭不上話,當時尋了一圈沒個結果,人照舊還關著,可這關到什么時候才是個頭?求三嬸母高抬貴手,往京里遞個話,我敢擔保,此事真同我侄兒沒有一絲干系,誰知道那老仆是受了哪個歪心邪意的指使?” 滇寧王妃端坐著,目光銳利地掃了她一眼——老仆最后招出的人選就是沐大奶奶的夫婿沐元德,滇寧王出征之前,早已命人查了沐元德好一圈了,雖因沒查出什么來而暫且擱下了,但在滇寧王妃心里,沐元德既然被卷進來,那他就是害女的疑兇之一,盧永志紈绔無用,沒本事設出這個局,也許確實清白,但沐元德可不一樣! 若不是滇寧王攔著,說想放一放,看看沐元德背后是不是還有什么花樣,滇寧王妃早已直接打上門去了,這會怎么可能幫她撈人? 就冷笑道:“你叫我遞話?我不遞話去弄死害我孩兒的人,還等著官面上的結案,已是看在我們沾親的份上,很與你娘家顏面了,你倒會妄想!” 沐大奶奶娘家人脈有限,伸不到京城去,如今雖知道盧永志被抓了,但不知老仆把她丈夫給招了出來,滇寧王妃看她那一窩都不是好人,因此才敢上門來。此時劈頭得了這一句,把她的臉都撕了在地上踩,頓時又羞又怒,人都木了:“三嬸母,這——這是怎么說!” 她是知道這個嬸母出身蠻夷,與她們規矩不同,但交道打得少,不知道她連面子都不要做。 沐大奶奶在家同沐二夫人作對多年,總是占上風的時候多,連小叔子都排擠到京城去了,日子更順。既順,她就不是那么能吃得住委屈了,羞怒完了,直接站了起來。 她沒打算要走,純是情緒的自然反應,但滇寧王妃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就勢端起了茶盞,一邊的侍女機靈地上前來送客,請她出去。 沐大奶奶僵著,沒這個臉唾面自干再坐下來,只好把帕子揉成了一團,狼狽地走了。 等她走了,滇寧王妃倒又有點后悔起來,回去找沐元瑜,聽說去了前院,又到前院去。 “瑜兒,我是不是不該同她發火?你父王先前叫我忍著,我看不見她們家的人還罷了,這一見了,還叫我去求情,我一股火直往上竄,就沒壓住,她不會覺出什么不對來吧?” 沐元瑜想了想,笑道:“沒事。盧永志的人刺殺我,母妃看見大堂嫂生氣是理所當然的,若還待她和和氣氣的,她若是有鬼,心底就要生疑了?!?/br> 滇寧王妃聽了,方放了心:“這就好?!庇值?,“我看沐大一家子就不是個好的,自己的小兄弟都容不下,元茂跟他差了那么多年紀,能占了他多少便宜?這從根子上就歪了,要說他會對你不利,我一點也不奇怪?!?/br> 沐大奶奶不來這一趟,沐元瑜已快把那個老仆刺客忘了,想起來轉頭撩簾子向里面問道:“殿下,盧永志跟他的老仆現在還在京里關著?沒有判嗎?” 朱謹深已能緩緩走動,但為了他的傷處計,最好是少動彈,才能好得快些,所以他寫罷信又坐回床上了,聞言回道:“老仆嘴里沒掏出新的話來,沐王爺這里上書,意欲暗查沐元德的背后,人就暫時仍關著,橫豎詔獄也不多他兩個人?!?/br> 老仆還罷了,他是無論如何脫不了身的,盧永志被關的時候著實久了些,怨不得沐大奶奶敢上門來。不過威權之下,關個一兩年的實在也算不得什么,一句沒結案就是全部的道理了。 沐元瑜點著頭要放下簾子,朱謹深補了一句:“你這個堂嫂怎會現在才來鬧,是才知道此事?” 沐元瑜轉頭看滇寧王妃,滇寧王妃點頭,她就傳話:“是?!?/br> “這就有些怪了?!敝熘斏畛烈髦?,“抓人一事,當時整個國子監都知道,此事是斷斷瞞不住的,你堂兄若是幕后主使,不可能不關注后續,他一打聽,也就打聽到了,即便兩地消息相隔遙遠,也不會耽擱到現在?!?/br> 沐元瑜頓住了:“不錯,殿下說得對——殿下的意思是,大堂兄是被冤枉的?刺客與他無關,所以他不必要關注妻子的娘家事?;蛘?,是他早已知道,但是隱瞞了沒有告訴大堂嫂,直到大堂嫂從自己的娘家知道了?!?/br> 朱謹深道:“若是第一種可能,那不必多說。若是第二種,他為什么隱瞞?他應當是說出來才合理,這么瞞著,他難道以為一直縮著頭就能安全?要么鬧出來,將水攪渾,在里面尋到生機;要么,他就該逃了,他應當清楚自己做下這種事來,沐王爺早晚會查到他,不可能放過他?!?/br> “他不說,是不能說,他在這件事里——不干凈?!?/br> 朱謹深點頭:“但這個問題沒有那么嚴重。沐王爺查他至今,沒查出問題,我以為,他在刺殺你的問題上也許確實能排除嫌疑?!?/br> “但是——” “但是,”朱謹深笑了笑,“他跟那老仆又確實有某種程度的聯系?!?/br> 沐元瑜眼神亮著,想到了郝連英曾轉告給她的老仆的招供:“那老仆曾說,大堂兄起先是要他去對我三堂哥下手——” “就是這樣。在你大堂兄眼里,這個老仆不過是個因傷退伍的老兵,他何以覺得這么個老兵有能力刺殺到你?借著舊日的交情,收買他對你的堂弟下手還差不多?!?/br> 這一條線順下來確實合理許多,而也就是說,那老仆的招供是半真半假。 沐元瑜捏著簾子邊上繡的云紋,凝神道:“如果是這樣,這個老仆另有指使者,就是余孽一方,大堂兄與余孽沒有勾結,只是湊巧用了余孽的人,被推出來頂了缸——當然,他意圖對三堂哥下手,其心本亦不善?!?/br> “你大堂兄現在何處?可有跟隨出征?” 打滇寧王走后,后方事宜就是沐元瑜在管,這些事她自然知道,點頭:“我勸父王尋借口將大堂兄留下,但父王認為大堂兄倘若真與余孽勾結,將他留在衛所里,以他的身份恐怕他擾亂后方。所以執意將他帶上了,父王有命心腹暗中看守他,也有想從他身上釣出余孽老巢的意思?!?/br> 朱謹深緩道:“既然沐王爺心中有數,那就無慮了?!?/br> 有沒有慮的,滇寧王妃是不太關心,朱謹深傷臥在床,她不便進去,只看著這一對小兒女一里一外,有商有量的,心里慢慢起了安慰之意,才被沐大奶奶勾起的氣也消下去了,由他們說著話,自己默默走了出去。 ☆、第163章 沐大奶奶被打臉狠了, 一去再沒來過, 七八日之后,朱謹深的傷勢又好了一層, 開始出門轉悠。 他養傷的這些時日也沒閑著, 除了日常跟兒子大眼瞪小眼, 滿腔柔情地發發呆之外, 就是向沐元瑜進一步了解云南當地的民情, 間或還接見來拜見他的本地坐堂官們。 到他能出門的時候, 已是心中有數了。 布政使司衙門,知府衙門,都司衙門, 朱謹深挨個去轉了一圈, 把上下人等都見過了,傳達了京城方面對云南的慰問致意。 他路上消耗的那些精力此時都已養了回來,以他的形貌, 在京城尚是超于眾人,何況云南, 一時所到之處,不但官員們見他風采翩然, 似乎成算在胸, 跟著定下了心來,更引起了沿途看見他的姑娘們的熱情反應。 這一日回來,連額頭都叫果子砸紅了一片。 他膚白,那小片紅看著就很顯眼, 進王府時碰見他的侍女們都忍著笑,到沐元瑜時,她不客氣地直接笑了出來。 “殿下一日比一日受歡迎了?!?/br> 朱謹深無奈地:“你們云南的姑娘真是——” 他搖搖頭。在京里可沒人敢這么招惹他。 沐元瑜仍是女裝,天氣轉涼,她穿得厚實了些,是一身新裁的海棠紅的襖裙,上面細細地勾著海棠折枝花紋,胸前掛著如意玫瑰玉佩,梳著飛仙髻,頭上金釵明珠交相閃耀,愈發襯得烏發如云。 她眼神飛快向左右掃了下,見兩個丫頭忙著擺飯,并沒注意過來,就傾身往前一湊,拉長了音低聲道:“我們云南的姑娘怎么了?殿下不喜歡?” “極好,喜歡?!敝熘斏盍r改了神色,卻又唇角一勾,補了一句道,“又勇敢,又威風?!?/br> 沐元瑜:“……” 她臉上一熱,那一晚的記憶悉數回籠,讓她嗖地一下退后開來。 張嬤嬤恰抱著寧寧來了,寧寧原在隔壁里間里,他卻真是個好熱鬧的,聽到外面人音來往,頭就扭過去了,隔著簾子什么也瞧不見,急得還“啊啊”地叫了兩聲。 沐元瑜上去扮個鬼臉逗了逗他,他頓時就又咧嘴笑了,慈眉善目的,且又養胖了些,像個小彌勒佛。 沐元瑜捏捏他的胳膊:“小胖子,怎么養的這是?!?/br> 張嬤嬤哭笑不得:“世子總給我們寧寧起綽號,寧寧要不高興了?!?/br> 誰家親娘這樣的。 “哪里不高興?我看他樂得很?!便逶び峙雠鏊呐帜樀?,“看這笑的——哎呦,口水流出來了?!?/br> 旁邊丫頭忙遞上帕子,她接過擦了下小胖子晶瑩的嘴角,又擦了擦自己的手指。 朱謹深眼神柔和地在旁邊看著,鬧了一會,玩累了也玩餓了的寧寧被張嬤嬤抱回去里間讓乳母喂奶,沐元瑜有點歉疚的目光追進去:“我只喂了他幾天?!?/br> 幾天之后她就喝麥芽水回奶了,那時候不知道朱謹深要過來,她出月子就打算要換回身份扛起滇寧王府,沒辦法哺育上幾個月之久。府里旁人都不覺得有什么,她這樣的身份,本也沒幾個會親自哺乳的,有的是奶娘下人照管。只是她自己來歷不同,心里有點過不去。 朱謹深也不大懂她這句的感受——他幾個兄弟不論親娘在不在世,都是乳母養起來的,但還是安慰地撫了下她的肩頭。 然后他也有點遺憾:“滿月酒都沒有好生辦,是虧了他?!?/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