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節
門房上的小子稀奇地飛奔進去報信。 沐元瑜其實也才到家一會功夫,她正掙扎著要不要把自己吃錯了藥般干的好事跟丫頭說出來,就接到了這個信,登時大驚失色。 觀棋納悶地打量她:“世子,您不是正想跟二殿下修復關系嗎?怎么他來了,您不開心,反跟聽到了債主上門似的——對了,這似乎還是二殿下第一次來呢?!?/br> 可不是債主上門嗎! 沐元瑜簡直感覺腿軟,朱謹深不大出門亂逛,所以從前都是她去找他,他到沐家來,還真是頭一回。 她是把他刺激成了什么樣,才讓他這么快親自追了過來。 觀棋催她:“世子,您該出去迎一下吧?” 沐元瑜在堂中團團轉了兩圈,汗都要急出來了,然后下了決心:“——我不去,去跟他說我不在家?!?/br> “那你在哪?” 低沉微涼的聲音自屋外廊下傳來。 沐元瑜一僵。慢慢慢慢轉頭。 朱謹深站在門檻外,眼神睥睨。 他趕時間,見通傳的小廝回來了里面也不見動靜,就直接往里走了。 沒人阻攔他,若是別人哪怕是皇子護衛們也不會毫無反應地放進來,但是是朱謹深,都知道他和自家世子爺好,世子爺成天往別人府上跑,人家難得來一回,護衛們不知沐元瑜的秘密,以為都是男人,沒多大可避諱的,他要進就讓他進了。 “發什么愣?出來?!?/br> 沐元瑜蹭著往外挪,抓緊這有限的時間努力安撫著自己——比如“死豬不怕開水燙”之類的。 她就是干啦,能拿她怎么樣嘛。 誰一生還沒干過點蠢事怎么地。 “動作快點,”朱謹深催她,“去把你的護衛叫上幾個,要沉穩可靠不太顯眼的?!?/br> 沐元瑜立時松了口氣,不是來找她算賬的。 她就正常起來,道:“殿下能說要護衛去做什么嗎?我好看著安排?!?/br> 說來一天之內這是第二次有人跟她借護衛了,她的護衛一下子還受歡迎起來。 這笨瓜,只有騙他的時候聰明。 朱謹深想完又心塞——他叫笨瓜騙這么嚴實,還不如笨瓜呢。 他三兩句把自己的懷疑說了一下。 沐元瑜:“……” 她那些浮飄的心思頓時都沉下去了,只覺得后背一陣發涼。 云南,國子監,時間節點,這是能互為印證的一條懷疑鏈,她當時居然毫無覺察。 此人真是膽量奇大,居然還敢湊到她這里來借護衛,是了,城門口必定設了卡,有她的護衛隨行,他蒙混過去的可能性當然大大增加。 她很快領悟到了朱謹深的意思,那個地點動用錦衣衛容易打草驚蛇,由她以尋找沐元茂為由進去要低調許多。 雖和沐大奶奶那娘家侄兒約好了是明日早上出發,但誰知這一夜之間會不會生出變數,他現在說不定還賴在沐元茂的監舍里,兵貴神速,要動手就宜早不宜遲。 當下再不廢話,她立時去點了十個護衛來,安排好了幾個在外守著,幾個隨她進去,也不坐車了,騎馬就走。 臨到出發,忽見朱謹深也翻身上了一匹馬,她微愕:“殿下,您難道也去?” 朱謹深沒有回答,直接策馬而出。 沐元瑜有點著急地追上去:“殿下,刀劍無眼,那是險地,您不能去!” 朱謹深目不斜視,才道:“如今不過懷疑,若是錯了呢?你無官無職,擔得起擅入國子監抓監生的罪責?即便沒錯,你有什么權利把人帶走?” 說到底,沐元瑜不過一個貴族子弟,她可以跋扈可以紈绔可以敗家,但她在官面上沒有這個身份可以抓人。 “錯了我就領罰好了,如何能叫殿下前去涉險?” “你想得容易。書生沒你以為的那么好招惹,數千人鼓噪起來,會做出什么事,不是你料想得到的?!?/br> 沐元瑜頓住想了一下,懂了他說的是可能引發的群體**件——她不禁服氣,人說書中自有黃金屋,對他來說還真是,明明沒予過政事,卻是什么都料想得到,講官教到他這種學生,可是太有成就感了。 “那也無非攔著我不許走,給我些難堪罷了,不會有性命之憂,真不用勞動殿下前去的?!?/br> 朱謹深在馬上皺著眉轉頭看她:“跟你認真動手大約是不會,但拉扯呢?你禁得起人拉扯?” 她又不是瓷做的,她—— 她禁不起。 沐元瑜反應過來,剎時閉嘴了。 都不用數千人,聚個上百人就夠事態往不可控的方向發展了,到時候上來拉扯她要說法,她帶了護衛也不管用,雙方一旦推搡起來,情況只會更糟。 朱謹深就不一樣,一般沒有品級沒有職權,他是皇字頭,這一點差別就差遠了。 “不要再廢話了,也不用多想。我懷疑的事,不論對錯,歸我負責?!敝熘斏钷D了回去,以這樣一句不容置疑的話做了結論。 沐元瑜道:“——哦?!?/br> 她望一眼朱謹深英挺的側臉,知道此時不該分神,努力抑制住思緒,加快了馬速。 但覺得心里快滿出來的激蕩無處安放,到底忍不住跟他多嘴一句:“殿下放心,我也會保護你的?!?/br> “把‘也’字去掉,說了叫你不要多想?!?/br> “——好嘛,那殿下,我會保護你的?!?/br> 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說的對,我是真的卡,希望快點卡過去x﹏x ☆、第109章 國子監位于城北, 現有在讀監生大約兩千余人。 □□開國時建國子監, 納賢良, 選優才, 那時是國子監的全盛時期,人數最多時曾達到八千多人, 但隨著立朝日久,科舉昌盛, 監生漸漸被視為雜途,最優秀的監生進入官場后最多升到四品就進入瓶頸,出身不夠硬實,六部九卿這些核心重臣再非監生所能擔任,國子監也隨之衰落下來。 但再衰落, 作為官方最大規模的教育機構,國子監仍自有其底蘊與端嚴。 成賢街兩旁古槐夾道, 快到集賢門時, 沐元瑜等一行人下了馬, 留了一個護衛在外看馬,余下人等步行進入。 這個時辰監里已經下學,寬闊的甬道上三三兩兩地走著一些身著藍衫的國子監生, 監生們不認得他們,便有一個身材高大的出來攔路問道:“尊駕何人?不似我學里監生, 此非閑逛處,若無事,還請離去?!?/br> 沐元瑜向他點點頭:“我有一個堂兄在此念書, 姓沐名元茂,我應承替他捎一封家書回去,兄臺可知他監舍在何處嗎?不知能否煩勞引個路?再有,這位是二殿下——” 她伸手介紹,監生們表情一怔,忙都躬身行禮,又悄悄向朱謹深偷看。 朱謹深沒說話,抬手示意他們免禮。 沐元瑜繼續道:“他有事要見一見祭酒,也勞諸位指點一下祭酒的所在?!?/br> “這卻不巧了,老大人這兩日家中有事,諸事委托與了李司業?!毕惹罢f話的監生回道,“殿下若見李司業也可,晚生可以代為引路,若必得尋祭酒老大人,只能去他家中了——” “可是沐世子?” 一聲不太確定的問詢自監生們身后傳來,沐元瑜循聲望去,只見是個年約而立的男子,衣著與眾監生不同,乃是官員服飾,胸前繡著鸂鶒。沐元瑜心內覺得他有些眼熟,只是一時尋思不起在何處見過。 她正琢磨著的時候,只見面前的監生們立時戰兢起來,自發快速地分立了兩邊,將中間讓出一條道來。 還有人小聲私語:“張監丞來了?!?/br> 聽見這個姓氏,沐元瑜腦中豁開一道亮光。她想起來了,這不是為給朱謹治爭取選妃而倒霉被貶鏑到云南去的那個張楨嗎? 算算時間,三年一任,他也正滿了,沐元瑜還記得他是楊閣老的門生,朝中有人好做官,如今朱謹治妻也娶了,這件事的風頭早已過去,他應當是活動活動,重新調回來了。 “是張大人?!彼托Φ?,“張大人別來無恙?當年你我在云南相見,不想如今重逢在了京里?!?/br> 張楨表情感慨地道:“下官也是才回來不久,承蒙皇恩浩蕩,不計前過?!?/br> 大約在云南做官的日子對他這樣的天之驕子來說太煎熬,他看上去黑瘦了不少,這也是沐元瑜沒有一眼認出來他的緣故。 “張大人如今在國子監里任職?” 張楨點點頭:“忝居監丞一職,世子來監里是有什么事嗎?下官在云南時多蒙王爺照拂,若有下官能幫忙的,請世子盡管說來?!?/br> 監丞是正七品,在京里算芝麻小官,但在國子監內很可以震懾住一大片人了——因為這個職位掌管的是繩愆廳,掌頒規稽察,凡有犯了錯的監生,都需到繩愆廳去受罰。 這就足以解釋為什么他是新官上任,監生們也會對他畏懼了。 對沐元瑜來說,這算瞌睡碰上了枕頭,什么祭酒司業都不必找了,有刺客嫌疑的監生當然算犯事的,張楨直接可以做主調查他。 張楨也不認得朱謹深,他當年在京時品級也不高,沒兩年還貶出去了。沐元瑜又給他介紹了一下,他連忙行禮。 甬道上不是說話地方,當下兵分了兩路,朱謹深去跟張楨說明懷疑,沐元瑜在那個高大監生的指引下,去監舍那邊找沐元茂。 國子監生并非全部住監,因個人情形不同,可以自己選擇。沐大奶奶那個娘家侄兒選擇的是住監,但時常徹夜不歸,國子監自衰落以后,各項規矩也漸漸松弛下來,他不在外鬧出大事,管著監舍的學正們一般也懶怠管他。 沐元瑜一路跟那高大監生走著,一路也有意向他打聽兩句。 對這些讀書人來說,沐元瑜的世子身份還真不怎么能讓他們巴結,但她和張楨有故就很值錢了,俗話說得好,縣官不如現管嘛。 高大監生就很熱情,詳盡地回答著她的問題。 每個學堂里的壞學生,一般都是比較引人注目的,國子監共有六個堂,分初中高三級,這高大監生與沐大奶奶的娘家侄子不在一個堂里讀書,沒有過來往,但知道有他這么個人,也知道他的一些事跡。 下午在二皇子府前和沐元茂碰面時,沐元瑜沒往心里去,沒有細問他,而滇寧王府本身早和沐二老爺那邊斷交多年,除祭祖外再無交集,沐大奶奶的親戚她當然更沒來往。 所以沐元瑜此時才知那娘家侄子名叫盧永志,至于他的作為,在高大監生口里大致就是個紈绔日常,要說頑劣自然是頑劣的,但沒什么別致之處——可能因他也只是道聽途說的緣故。 往前再走一段,過了監生們平時讀書所在的六堂,就是監舍了。 長長的號房挨擠著,一排連著一排,在夕陽下延伸出好長一段,沒個人指引著,就算走到此處也無法找到想找的人。 高大監生和沐元茂也不同堂,不知他確切的住所,但大致知道他那一堂的方位,就引著沐元瑜一邊走著一邊跟路遇的監生打聽了一下。 很快問到了,沐元瑜順著那指路監生的手指望了一下,回頭使了眼色,她帶了十個護衛來,一個在外面看馬,兩個分去跟了朱謹深——沐元瑜跟他在路上協商過,他同意了不來參與抓捕,便相對安全一些,剩下的七個護衛都跟在沐元瑜這邊。 她眼色使過,護衛們會意,有五個的腳步漸漸慢下來,各自循著那間監舍的方位在外圍包抄下來,另兩個則繼續跟在她后面往前走。 監舍的門掩著,但沒有鎖,露著一條門縫,此時監生們都下了學,監舍這里人來來往往,吵鬧得很,聽不出這間監舍里有什么特別的動靜。 沐元瑜在門前站定,抬手敲了敲。 ** 敬一亭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