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
就拉著她往里走,嘴上還絮絮叨叨的,“我知道我舅舅就總來找二弟,二弟都不理他,舅舅還來找我幫忙,不過二弟不喜歡他,我也沒有辦法的,我要替他跟二弟說話,二弟連我都要訓了,說我多管閑事——” 他話連著話,沐元瑜不好打斷他,結果就硬是一路都沒找著說話的機會,朱謹治上門,府里不可能有人攔他,他就這么直接拉著沐元瑜走到了正院里。 林安大概是接到了傳報,急匆匆地從堂屋里出來。 沐元瑜以為他是要迎接朱謹治來的,結果林安埋著頭,小跑著從旁邊的穿廊走了。 ——什么意思? 這樣對大皇子也太不敬了吧?她都沒躲而是馬上行禮了啊。 她下意識抬頭看朱謹治,結果朱謹治的反應更離奇,他不生氣就罷了,可能他一顆稚子心不懂和下人計較禮儀,但他居然露出了恐懼的表情。 沐元瑜覺得他拉著自己手臂的力道都變大了。 “那個、那個是不是林安?”朱謹治轉頭小聲問自己的內侍。 內侍忙道:“他已經走了,走得遠遠的了?!?/br> 他說著望了沐元瑜一眼,把下一句到嘴邊的“殿下別怕”忍了回去,但沐元瑜當然看得出來。 這展開也太神奇了,朱謹治堂堂一個皇子,且是嫡長皇子,居然能對一個小內侍畏之如虎—— 她一點沒看出林安有這么大本事。 看來當年這對天家兄弟之間,應該確實還是發生了點什么事。 朱謹治得了內侍的安慰,才好像放松了點,讓內侍護著繼續往前走了。 門簾再次被掀開,長兄上門,朱謹深親自迎了出來。 見到站在旁邊的沐元瑜,他表情冷淡著一怔。 沐元瑜心下跟著一緊——她多少是要面子的呀,在門前被婉拒還罷了,進都進來了,再叫人攆走,那可連個遮羞的緩沖都沒有了。 冤枉的是,真不是她厚臉皮主動賴進來的。 朱謹深沒理她,先望向了兄長:“皇兄,你拉著別人做什么?” 朱謹治忘性大,見到弟弟又高興起來了,道:“這是你的朋友,我在門口遇見,所以一起來了?!?/br> 朋友——? 沐元瑜忙道:“是大殿下誤會了,臣只是來探望殿下?!?/br> 以她和朱謹深至今為止的交集,她瘋了才敢在外面自稱是他的“朋友”。 朱謹深顯然是了解長兄的脾性,沒就這點多說什么,但他幽深的眼神轉過來,問出來的話卻是更不好回答:“林安先前找你,你不是不愿意來?何故出爾反爾?” 好嘛,做人真的不要反覆,果然為這事吃虧了。 沐元瑜在心里自嘲,認錯的話到嘴邊了忽地反應過來——不對,這個問話,朱謹深難道還很期待她來給他灌藥不成? ——林安這小子一定沒說實話! 她腰桿瞬間直了,擺出一個耿直的表情道:“殿下容稟,林安的請求,臣當然不能從命?!?/br> 一旁的朱謹治本已放開了她,聞言重新扯了扯她的衣袖,小心翼翼地道:“林安去為難你了?算了,他好嚇人的,你還是忍一忍吧?!?/br> 他的插話沒造成任何影響,朱謹深當成了耳旁風,只說了一個字:“哦?” 這個字還是對著沐元瑜說的。 朱謹治莫名所以地怕一個小內侍,沐元瑜可不怕,林安敢給她背地里下眼藥,她就敢當面找回場子來——這樣一來,她又慶幸自己跑這一趟了,她馬上跟著又來,朱謹深雖然有不虞,還是愿意聽她說兩句,要是拖下去,這一點小誤會說不定得拖成心結了。 她道:“不知林安是怎么跟殿下回稟的?他在臣那里是說,殿下怕苦,又不愿意吃藥了,他勸不動,想起前日的事,所以去找了臣。但殿下前日不計較,是殿下大度,臣怎能不知上下,接二連三對殿下行此不敬之事呢?所以臣堅定地拒絕了他?!?/br> 當著朱謹治的面,她沒把話說得太明白,皇帝都不知道朱謹深懶怠吃藥的事,朱謹治更不會知道,朱謹深也不會想讓這個長兄知道。 “叫林安來?!?/br> 沐元瑜打起了精神,準備進入對質狀態,但朱謹治目光一抖,哀求地看向弟弟:“不,不,我不要見他?!?/br> 朱謹深改了口,重新吩咐左右:“去通知林安,叫他到前面領十板子?!?/br> 這么快相信她啦? 沐元瑜眨了下眼,這位殿下的氣質淡了些,但處事倒是一點不拖泥帶水,挺能明辨是非的。 她沒忘記朱謹深的第二個問題,繼續回道:“但臣聽說殿下貴體仍有微恙,心下掛念關切,所以還是冒昧登門了?!?/br> 朱謹深的目光自她凍得紅通通的臉頰上一掃而過,心下掠過了詫異之情。 他這個身體,從小到大聽過最多的就是旁人的慰問之語,不論親戚還是大臣們見他,總免不了要表示對他身體的關切,別的他或許不能通盤分辨,但這所謂的關心幾分真幾分假,他是知道得再清楚沒有了。 有些人,嘴上說得再好聽,眼神中甚至舍不得放一絲感情;也有些人,話沒說兩句,情意充沛得愴然涕下,好似恨不得替他把這個病生了。 這些人不知道自己把“別有用心”四個大字明晃晃地貼在了臉上。 比如李飛章。 他從他貼上來的第一時間就知道他想做什么,所以他從來不想搭理他。 但很古怪,這個小少年表露出來的情感居然是真的。 不論多少,但是是真的有在替他擔憂。 朱謹深不知道他長兄先前在外面胡說他喜歡和小孩子做朋友的事,但他現在不大確定地想:難道是因為年紀小,所以感情會純摯一點? 不管怎樣,他心中確實為此舒服了起來。 這種久違的情緒一直持續到了進到屋里,炕桌上,那碗涼透的藥大搖大擺地放在那里。 朱謹深:“……” 朱謹治進來時沒有等傳報,他接到消息的時候,人已經快走到正院了,他趕著讓林安躲開,忘記了還有這么個幌子擺著。 ☆、第45章 第 45 章 朱謹治咋咋呼呼地已經宣揚起來了:“二弟, 你真的怕苦沒有吃藥???你的朋友說, 我還不相信, 你生著病, 不吃藥怎么行呢?你還怕苦,哈哈——” 他覺得弟弟會怕苦這件事很有意思, 翻來覆去說了兩遍, 才帶點小驕傲地道, “我都不怕?!?/br> 說罷,眼神若有所盼地環顧四周。 朱謹深緊抿著嘴唇, 面無表情。 朱謹治的內侍接了他的話茬,夸贊道:“殿下真是英武不凡?!?/br> 朱謹治才滿意地點點頭,坐下了,然后伸手摸摸藥碗:“都涼了, 這個天喝涼掉的藥可不好?!?/br> 仰了頭:“把它拿去熱一熱吧,再端來給二弟喝?!?/br> 屋里的兩個內侍沒有動彈, 他們是朱謹深的人, 主子不發話,哪怕是朱謹治的吩咐他們也不敢就去。 朱謹治自己帶進來的小內侍奉承自家殿下罷了,不好越這個權,也站著沒動。 沐元瑜左右看了看,叫她再給朱謹深灌藥她不敢,但有傻乎乎的大皇子在前面頂著雷,她給敲敲邊鼓還是可以的,就蹭過去伸手拿了碗:“兩位殿下聊著, 臣閑著沒事,跑個腿去?!?/br> 不看朱謹深的臉色,飛快溜出去了。 朱謹深常年病弱,隔壁就有個耳房放著碳爐,專門替他熬藥烹茶的,沐元瑜端著藥一出去,很快被指引了方向走進去了。不過她端過去的那碗藥沒派上用場,炮制中藥很有講究,一般人家藥涼了重新加熱下沒有什么,到朱謹深這里是直接倒掉重新煎制的,預防著萬一影響藥效。 沐元瑜在小內侍給她搬來的一張椅子上坐著,她沒有等待多長時間,因為爐子上原就沒有斷了藥。 沐元瑜為此試探著問了那小內侍兩句,發現果然。能負責經手藥材的都算是心腹之人,而朱謹深身邊這些比較親近的人里,都知道他現在不怎么愿意喝藥,所以藥銚子才不離火,預備著他哪一時心情好愿意喝了,能及時送上去。 沐元瑜:“……” 長得那個高冷模樣,干這種任性耍賴的事好嗎? 不過她同時發現一點,這些人都知道這件事,居然都不曾上報外傳。 她到現在對朱謹深其實還沒有留下多深刻的印象,他身上最顯著的標簽是病弱,以及由此衍生而出的對外物的冷淡,這一點很大程度上掩蓋了他本身的性情,他表露在外的就是似乎沒有什么事放在他的心上,也沒有什么值得引起他的興趣。 這樣一個人要說他有什么厲害的手段,實在好像不太可能,但據她眼前所見,他身邊的人又確實被管得鐵桶一般。 天家子,看來再簡單也沒有簡單的。 藥材煮沸了,帶著微澀草木香的熱氣繚繞而上,沐元瑜嗅著這香氣,又等了一小會,管藥的內侍滿面殷切地把新的一碗藥湯交給了她。 沐元瑜接了藥,回到正房里去,才進堂屋門就聽到朱謹治聲音響亮地說著什么,再進得次間,她不由一愣。 朱謹治旁邊多了個人。 穿的服飾同朱謹治一般,年紀同朱謹深差不多大。 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呀—— 她不過滿懷猶豫地走了趟十王府,結果一下見著了三位皇子,只差當今皇后所出的那位就集齊了。 朱謹治話快,先跟她介紹:“這是我三弟?!?/br> 沐元瑜把藥碗交給迎上來的內侍,上前行禮問了安。 三皇子朱謹淵十分和氣,笑著站起來攙扶住了她:“沐世子不要客氣,沐家先祖乃是太/祖膝下的義子,你我關系與別的臣子們不同,兄弟們當親近些,便喚我一聲‘皇兄’也使得的?!?/br> 沐元瑜幸虧把藥碗給人了,不然得潑出來——天家這三位皇子殿下的性格真是太分明了,那都是幾輩前的事了,她跟李飛章打嘴仗拿出來壓一壓他還行,多大臉跟正經皇子論兄弟? 朱謹淵這自來熟得她簡直牙疼。 只能連稱“不敢”。 但朱謹淵仍舊很親切,朱謹深捧著內侍傳過來的藥碗要吃藥,沒有說話,他就和朱謹治兩個一句一遞地聊,時刻不忘把沐元瑜拉進話題里去。 講真,沐元瑜并不怎么想說話,她不是對朱謹淵有意見,三兄弟里,前兩個一個傻一個冷,朱謹淵的態度其實算是最周到的,但——這是朱謹深的居所。 她是來探朱謹深病的。 那和朱謹淵聊得火熱算怎么回事呢? 朱謹治天真不懂社交禮儀,她難道也不懂? 不好表露出來得罪朱謹淵,只能適時以微笑附和。 朱謹淵以為她初來靦腆,就更主動找著她說話,問她來京里習不習慣,吃住如何,又告訴她京里有哪些好耍有趣的地方,可以帶她去逛。 這是一個非常有心的主人家了,唯一的問題是,這不是他的家,真正的主人正喝著藥。 據說不怎么喜歡朱謹深的皇帝那日在這里,都止住了要問她話的意思,改成陛見時再說,朱謹淵待她這樣好,怎么不替自己兄長稍稍考慮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