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節
唐夢芙揶揄的道:“含笑說的是鳥,某人卻以為是說她,是不是也太愛自作多情了?” 宛星幫著唐夢芙惡心楊氏,“連奴婢這樣的身份都不會拿自己跟只鳥比的。也不知有些人是有多蠢,別人說鳥,她偏以為是說她?!?/br> 楊氏被氣得臉都青了。 “夫人,您別和唐夫人生這個悶氣了。到了太后娘娘面前,讓太后娘娘替您做主,比什么不強?”侍女見勢不妙,忙苦口婆心的勸她。 楊氏臉色略和緩了些,“見了太后娘娘,便不是這樣了?!?/br> 楊氏信心十足的見崔太后去了。 楊氏自從上次受傷直到現在,都是被關在定國公府的,不許隨意出門。這回本來定國公要替她報生病的,但崔太后親自派人宣召,推拒不得,才讓她來了。 唐夢芙到了安壽宮,崔太后也在,楊氏已在崔太后面前站著了,一幅畢恭畢敬又受寵若驚的奴才模樣。崔太后很難得的對唐夢芙露出笑臉,“楊夫人和她夫君定國公破鏡重圓重溫舊夢的故事你知道吧?這樣的一段佳話,你這樣的年輕人一定很喜歡,對不對?” 崔太后這分明是在逼著唐夢芙承認楊氏了。 慈圣太后和黃氏、含黛都替唐夢芙擔心。 唐夢芙當然不可能點頭承認,若是不承認呢,又有忤逆崔太后的可能。崔太后現在是瞪大眼睛要挑唐夢芙的毛病呢,言語稍微不慎,便有可能被她抓到把柄。 唐夢芙笑得天真爛漫,“什么破鏡重圓重溫舊夢,我不知道呀。那是一個什么樣的故事,太后娘娘可以講給我聽聽么?” 崔太后拉下了臉。 黃氏和含黛一顆心放回到肚子里,暗暗好笑。福兒這小機靈鬼把崔太后問她的問題,換成了她在問崔太后問題,這么一換,她便主動了啊。 “這段佳話哀家也沒聽說過?;噬?,不如你講給咱們聽聽,如何?”慈圣太后頗感興趣的說道。 “我們洗耳恭聽?!焙旌忘S氏都笑。 崔太后沒辦法,只好吩咐楊氏把“佳話”講一講。楊氏不敢違命,忙把她和定國公早年間編過的那套說辭拿出來了。只是年頭長了,她這位國公夫人事情又多,有些細節也記不清楚,磕磕拌拌,未免不大流利。 唐夢芙認真仔細的聽著楊氏說話,時不時拋出一個她關心的問題,“媒人是哪位世交叔伯?賀客有哪些位?新婚次日認親,你共見了多少位尊長?老定國公當時還在,他喝你的媳婦茶了么?”楊氏聽她問得如此仔細,驚出了一身冷汗。 唐夢芙這是想做甚?用心險惡啊。 “有些細節,我也不大記得了?!睏钍锨敢獾?、溫柔的說道。 “這是你自己的佳話,那些細節豈不是應該在睡里夢里日日回味的么,怎么會不大記得了?”唐夢芙似笑非笑,聲音比楊氏更溫柔。 楊氏神色一滯。 安慶宮中,新帝心情愉快,下旨諸官員不必拘束,可盡情暢飲、敘話。定國公張克是勛貴,左僉都御史宋崇義是文官,兩人的座位本離得甚遠,但幾杯酒下肚之后,不知是誰起哄,“定國公和宋御史本是至親,十幾年不來往,豈不生份了?不如趁著今天這大好時機,和好了吧?!?/br> 便有好事者“咦”了一聲,殷勤請問:“定國公和宋御史是什么親戚?為什么十幾年不來往?什么,這二位大人竟然是郎舅?宋御史之所以十幾年不和定國公來往,是因為定國公以妾為妻?這可真是駭人聽聞啊?!斌@得連連倒吸冷氣。 定國公沒想到多年之后在宮庭宴會上有人會公然談論他的家事,不禁驚惶失措。 男人也八卦。定國公府的這些隱私有人知道,有人不知道,不知道的便虛心請教,知道的人便或小聲或大聲的講述,場景熱烈。 不少人向定國公投來輕蔑的、厭惡的目光。 不是每個男人都會潔身自好。這世上喜好美色、納妾置婢甚至流連于章臺楚館的男人多了去,但以妾為妻有違禮法,但凡稍微講究點兒的人家都做不出這種事情。這些人因此看不起定國公,也就毫不稀奇了。 這席間的議論太過熱烈,也傳到了新帝的耳中。 新帝年輕,聽了這事大概是感興趣,命人把宋崇義傳到面前親自詢問。宋崇義這口氣已經憋了十幾年,早就憋壞了,跪在新帝面前,滿臉悲憤之色,“陛下,臣要告御狀!定國公張克騙婚!他本是娶過妻的,卻欺騙我宋家,說他尚未婚配,騙得我meimei為妻!” 定國公的座位離新帝不遠,宋崇義又語音高亢,所以他一字一字全都聽得清清楚楚。周圍的人刷的一下子全向他轉過臉,一道道目光如火焰般灼熱的射到他臉上,定國公那般儒雅溫文的臉快要燒起來了。 定國公離席拜倒,額頭冒汗,“陛下,臣并無騙婚之意,臣原配楊氏當時和臣失散了,生死未卜……” 宋崇義冷笑,“你既已娶過妻,和你失散了,生死未卜,向我家求婚時難道不應該把此事言明?為什么欺騙我家,說你從未婚配,這不是騙婚是什么!” “我,我以為楊氏已經不在了……”定國公汗水一滴一滴滴到光潔可映人影的青磚地面上。 宋崇義大怒揚眉,厲聲道:“你發妻即便不在了,難道不應該向我家言明,你求娶的是繼室?張克,我宋家世代書香,我meimei是先父先母掌上明珠,若知你已娶過妻,便是拿刀子架在脖子上,也不可能將我meimei嫁你為繼室,填楊氏的房!” 新帝蹙眉聽著,命大臣們暢所欲言。 都察院的右僉都御史賈向曦站起身,仗義直言,“原配繼室,差別甚大。譬如我賈氏族中若是嫡女,便只肯嫁做原配嫡妻,繼室是萬萬不肯的。定國公向宋家求婚之前不肯聲明他已娶過妻,那的確是騙婚無疑,請陛下予以嚴懲,還宋家一個公道?!?/br> “臣附議?!?/br> “臣附議?!?/br> 都察院的官員,六部六科的官員紛紛附議。 一名急性子的青衣官員大聲道:“頭婚還是二婚,這差別可大了。明明娶過了卻隱瞞不說,這就是騙婚,沒什么好辯論的!” “堂堂定國公府,居然騙婚?!辈簧俟賳T都表示憤慨。 “定國公當時是怎么想的,為什么要騙婚???”有人奚落笑話定國公。 “我,我……”定國公汗出如漿,真不知該如何回答了。 宋崇義這怒火已憋了十幾年,一旦爆發出來便不同尋常,眼神如電如火,“陛下,臣不光要狀告定國公張克,還在狀告他的父親,已經過世的老定國公!老定國公威名赫赫,世人敬仰,可當年定國公府向我宋家提親時,婚事是他老人家主持的,他從沒向我家說明實情,也是騙婚!” 定國公愕然抬頭,“你告我也就罷了。任你打我也好,罵我也好,罰我也好,總之我無話可說??赡阍醯匕盐乙呀涍^世的老父親也牽涉進來了?” 宋崇義厭惡得不想看他,大聲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你的婚事也不是你自己能做主,必定是由老定國公主持。你先已娶了楊氏為妻,老定國公主持過你和楊氏的婚禮,又來我宋家求親,對你之前的婚事卻絕口不提,他這不是在欺騙我宋家,又是什么?” “不許你累及先父的英名!”定國公大怒,跪直了身子,大聲怒斥。 “老定國公做得,我說不得么?”宋崇義冷笑。 定國公脫口而出,“先父沒有……”只說出這四個字,驀然想到了什么,臉色一白,戛然而止。 定國公惶恐不安的向左邊看過去。 他知道那是齊國公的座位。他想向齊國公求救。 齊國公高大而沉默,面無表情,對定國公那乞憐的眼神像是沒看到一樣。 定國公更加不安,求助的目光又往前移了移,落到張勆身上。張勆和齊國公緊挨著,容顏如玉,清冷似冰,舉起酒杯慢慢飲干,品品滋味,愜意的閉上了眼睛。 定國公下氣的不行了。敢情宋崇義當眾發難,不光指責他張克,還指責了已經過世的老定國公,這兩個人也能安安穩穩的坐著,就是不肯出面幫他說句話啊。 宋學士也離席跪下,“陛下,臣以為老定國公是無辜的?!?/br> 定國公大喜,激動的道:“對極了,先父清清白白,人品沒有任何污點?!?/br> 定國公正要向宋學士道謝,誰知宋學士話鋒一轉,“臣之所以說老定國公無辜,是因為在老定國公生前,只有族妹宋夫人有世子夫人的誥封,楊氏卻從來沒有。也就是說,老定國公從未承認過楊氏的原配身份?!?/br> 定國公唬了一跳,腦子一熱便辯解道:“您這么一說,好像我迎娶楊氏為妻不是事實一樣。這可就不好了。我真的娶過楊氏……” 宋學士驀然打斷了他,“婚書由誰寫的?媒人是誰?哪天問名納采,哪天送的聘禮,哪天親迎?參加婚禮的賓客名單,送賀禮恭賀你和楊氏新婚的禮單,還有楊氏的嫁妝單子,你能拿出來幾樣?” 定國公瞠目結舌,無話可說。 宋學士問得太犀利了,定國公回答不上來。 宋學士深呼一口氣,乘勝追擊,“你和楊氏有一兒一女。兒子張劼比宋夫人的親生兒子張勆年齡大,這個可以理解,女兒張洢比張勆小著三四歲,這個你怎么說?如果真如你所言,你先娶了楊氏,楊氏因故和你失散,生死未卜,你另娶宋夫人,宋夫人亡故后又和楊氏重逢,破鏡重圓。那張洢是從哪里來的?是你親生的么?” “阿洢自然是我親生的?!倍▏闹杏科鹎柚?,語氣生硬的大聲道。 定國公被這一連串的變故弄蒙了。怎么回事,竟懷疑起張洢不是他親生的了,這不是欺負人么。 宋學士臉上現出譏諷的笑容,“張洢若是你親生的,也就是說,我族妹宋夫人還在世的時候,你已經和楊氏重會了!既和你所謂的原配發妻重會,為什么不跟宋夫人說,不跟宋家說,你和楊氏就這么悄無聲息的忍下來了呢?楊氏在那幾年當中,又是以什么樣的身份跟在你身邊?” 定國公心一陣狂跳,腦子嗡嗡作晌,跟個傻子似的直挺挺跪在那里,眼神渙散。 完了,他解釋不了這件事,他實在解釋不了這件事…… “楊氏的嫁妝在哪里?”宋學士怒,提高了聲音,“你貴為定國公府的世子,所聘娶的妻子必定和你門當戶對,世家大族嫁女,嫁妝定然豐厚。你可敢把楊氏的嫁妝單子拿出來,讓我等開開眼界?” 定國公叫苦不迭。 楊氏哪有嫁妝。楊家那時清貧到家了,哪里辦得起? “登門祝賀你和楊氏新婚的有什么人?”宋學士聲音愈加響亮,“你一個國公府的世子成親,必定大宴賓客,親戚好友甚多。當時參加你和楊氏婚禮的都有哪些位貴客?” 定國公嘴唇青白,啰啰嗦嗦,一個字也回答不了。 他和楊氏根本沒辦過婚禮,哪來的賀客? 宋學士和宋崇義心中忿恨,不約而同挪到定國公身邊,一人抓了他左手,一人抓了他右手,同時逼問,“你根本沒和楊氏成過親對不對?沒有婚禮,沒有賀客,沒有親迎,沒有嫁妝,你和楊氏根本什么也沒有!無媒苛合!” 定國公被質問得快要哭了,眼淚汪汪的瞅著齊國公,向齊國公求助,“大伯父,您幫我說兩句話?!?/br> 眾人的目光也都落在齊國公身上。 齊國公府和定國公府是一家,張家的主心骨是齊國公,這是人盡皆知的事。 齊國公不負眾望,徐徐站起身,“我從來不知道張克曾迎娶楊氏為妻?!?/br>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便全盤否定了定國公。 定國公哭喪著臉,“大伯父,我是您親侄子……”您不幫我就算了,還得坑我不成。 “不僅我,張氏族中也從不知道張克除宋夫人之外,還有別的妻子?!饼R國公又冷靜的補了一句。 定國公渾身的力氣仿佛被人抽干,癱坐在地上。 “張克,當著陛下和諸位大人的面,我問你一句話?!饼R國公神色莊嚴,凜凜生威,“你若堅持認楊氏為妻,你的父親老定國公便會背上騙婚的罵名。你父親一生縱橫南北,何等威風,你忍心敗壞他的身后名么?” “不,我不忍心?!倍▏竦倪B連搖頭。 雖然老定國公不喜歡他,不欣賞他,但那畢竟是生他養他的親生父親。定國公怎么舍得讓老定國公被人唾罵?只要力所能及,他還是愿意挽回的。 張勆不知什么時候起站到了齊國公身邊。 張勆長身玉立,挺秀冷峻,一字一字慢慢的問道:“這是我生平第一次問你,也是我最后一次問你。你和楊氏真的成過親么?楊氏真是你的原配發妻?你對我母親從未坦誠相對,完全是騙婚?” 張勆目光如幽沉深邃的夜,定國公被他看得心里無端生出愧疚感。 “我很早的時候答應過楊氏,將來若有機會,一定以嫡禮相待?!倍▏牡走€在猶豫掙扎,話卻已經說出口,把他自己都嚇了一跳。 “好一個以嫡禮相待!”宋學士冷笑。 “將來若有機會,一定以嫡禮相待。也就是說,最初你和楊氏在一起的時候,根本沒有明媒正娶!”宋崇義一下子便抓到了重點。 第101章 定國公如被雷擊, 嘴唇顫抖的想要辯解,啰嗦了半晌,一個字也沒說出來。 這時候說什么都晚了。 新帝饒有興趣的聽到這里, 微笑對徐首輔、葉次輔等人道:“朕年輕, 從未經歷過此等離奇案子。如何判斷審定,還是徐卿葉卿拿個主意?!?/br> 徐首輔、葉次輔不得不答應了, 心中暗暗叫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