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
楊氏到了祠堂之后悠悠醒轉,見定國公直挺挺的跪在那兒一動不敢動,很認真的在罰跪。 楊氏心如刀割,掙扎著爬到定國公身后,從身后抱著他,淚如雨下,“國公爺,都是我害了你,都是我害了你……” 定國公把她的手撥開了,“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樣子?跪好?!甭曇艟谷缓推綍r大不一樣,很有些威嚴。 楊氏心里七上八下,臉上展開了一個柔弱的、招人憐惜的笑容,“是,國公爺,妾這就跪好?!?/br> 楊氏不敢再哭鬧,悄悄抹掉淚水,和定國公一起端端正正跪下。 祠堂的地很硬,定國公和楊氏又跪得筆直,那當然是很不舒服的。 楊氏沒跪多大會兒,便覺得膝蓋生疼,腰也是生疼,心中叫苦不迭。 她曾經是吃過苦的,但這十幾年來日子過得太舒服了,這一罰跪,她竟然已經吃不消了。她都已經吃不消,定國公會怎樣? 楊氏偷眼看定國公,只見他如同泥塑木胎般沒有表情。楊氏不知定國公這會兒究竟有多憤怒多生氣,心里像有把火在燒,別提多難受了。 “國公爺,我真的是逼不得已,我有難處……”楊氏楚楚可憐。 平時她一賣慘,定國公總會心軟的,今天定國公卻嚴肅的道:“你以為跪祠堂是什么?還有人陪著你聊天不成?” 楊氏頭皮發麻,“是,是,我錯了,再不敢了?!崩侠蠈崒嵐蚝?,再不敢跟定國公撒嬌撒癡。 天漸漸黑了,祠堂里沒有燈火,黑漆漆的。 楊氏跪得雙腿發麻,渾身難受,想哭又不敢哭,也不敢跟定國公傾訴什么,苦不堪言。 楊氏很想暈過去,從前她一暈過去定國公總是很心疼的。但今天她卻不敢,她不知道定國公現在到底是什么心情,便不敢冒然行事。 萬一定國公現在正煩她惱她,她再不合時宜的暈了,豈不是讓定國公更不喜歡她?這可不行。她這輩子靠的就是這個男人,她不能觸怒他,一定不能。 楊氏雖然累極倦極,雙腿都麻木了,還不敢有絲毫懈怠。 跪好,她一定得跪好,定國公吩咐過了,她就一定得跪好。 直挺挺的跪了不知多久,楊氏身子仿佛已經不是她自己的了,靈魂仿佛已經出竅,在空中凄苦的飄來飄去。 真苦啊,撐不下去了,就快要撐不下去了…… 外面響起腳步聲,還有隱隱約約的燈光。 楊氏恍恍惚惚聽到兒子張劼的聲音,忍不住流下guntang的淚水。 “爹,娘!”門口有燈籠的光亮,張洢搶先跑了進來。 “爹,娘?!睆垊赂诤竺?,手里提著一個食盒。 “劼兒?!睏钍峡吹剿膶氊悆鹤?,像看到救星似的,柔弱的伸出雙臂。 張劼忙快走兩步扶著她,“娘,您沒事吧?” 張洢含淚拉定國公,“爹爹,您起來用晚飯吧?!?/br> 定國公依舊直挺挺的跪著,“誰讓你們來的?不許胡鬧,快回去?!?/br> 張劼忙道:“爹,是祖母是我們來的。祖母她老人家說了,讓爹和娘用過晚飯之后,再接著罰跪?!?/br> 定國公依舊跪在原地不動。 張劼和張洢擔憂的看著他。 過了一會兒,定國公才癱坐在地上。 楊氏吃不消,他也吃不消,身體都快要不是他自己的了。 張劼和張洢含淚替定國公、楊氏按摩身體,過了好一會兒,定國公和楊氏才算是能動了,提起筷子吃飯。 “劼兒,你沒替爹和娘求求情么?”楊氏滿懷希望的問道。 張劼沉默了片刻,替楊氏夾著菜,柔聲道:“娘,您多吃點兒,才能有力氣……有力氣接著罰跪……祖母說了,您晚上不許睡……” 楊氏呆了呆,筷子掉落在地上。 第30章 吃了飯還要接著罰跪, 晚上不許睡,這不是要她的命么? 楊氏嘴唇啰嗦,“那, 那你爹……” 定國公由張洢服侍著專心致志的吃飯。 張劼笑容苦澀, 輕聲道:“祖母說我爹他只是隱瞞包庇,和您的罪行不一樣, 所以從寬發落,晚上爹可以回去安睡。次日接著受罰?!?/br> 楊氏恐懼之極, 失聲驚叫, “這么說, 今晚就我一個人在這祠堂里?” 祠堂可不是普通的地方,上面供的全是祖宗牌位,到了晚上既威嚴又陰森, 讓楊氏一個人在這兒呆上整晚,嚇都嚇死了。 定國公專心吃飯,根本沒往楊氏這邊看。 楊氏一顆心直往下沉。 果然定國公是不能吃苦的,這才罰跪半天, 他對她就這樣了…… 張劼把這一切都看在眼里,暗暗嘆氣,柔聲安慰楊氏道:“娘, 其實祖母罰您罰的并不重,這事若是放到齊國公府,那可就不是罰跪祠堂就能輕易了結的?!?/br> “都罰的這么慘了,還想怎樣?”楊氏飲泣。 她腰是酸的, 背是疼的,兩條腿更慘,簡直不聽使,這樣難道還不夠?還想怎么懲罰她?就算她真的錯了,殺人也不過頭點地,又何苦這般往死里逼她呢。 楊氏滿心的不甘、不服。 張劼神色淡淡的,“還可以奪了娘的管家權,可以禁足,可以送到鄉下靜養,可以送到山里清修?!闭嫦雵绤枒土P,法子多了去,罰跪祠堂算什么。 楊氏張大了嘴巴。 她過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兒來,小聲的、怯怯的道:“我又沒做什么傷天害理的事,不過當了幾幅畫而已。我當了,不是賣了,還可以贖回來的……” 張劼心中火起,“幸虧娘只是當了,不是賣了,若這三幅畫真被娘賣了,追不回來,娘以為只是罰跪祠堂就行了么?后果不堪設想!” “至于的么?”楊氏不以為然。 她就是賣了張勆母親留下的嫁妝又如何?張勆母親的原配嫡妻之位被她搶了,張勆的世子之位被她給兒子搶了,還不是什么事也沒有。她還不是安安生生做著定國公夫人。 “娘!”張劼嚴厲的、警告的看著她,“您一定得做出悔過的樣子來,要不然事情會越鬧越大的!” “知道了。娘吃過的鹽比你吃過的飯還多呢,用得你教訓?!睏钍相凉?。 外面又有燈籠的光亮,還有腳步聲。 張劼警覺的起身向外張望,楊氏做出嬌弱模樣,好似連提筷子的力氣也沒有了,病西施一般。 “菱花jiejie?!睆垊卤虮蛴卸Y。 菱花是太夫人房里的大丫頭,張劼對她是很客氣的。 菱花站在外面沒進來,“祠堂重地,婢子不敢擅入。世子爺,這一床鋪蓋是太夫人吩咐拿給國公爺的?!?/br> 傳完太夫人的話,菱花把鋪蓋放下,行禮告辭。張劼把鋪蓋拿進來,“爹,這是祖母吩咐給您的?!倍▏蹨I差點兒下來,“母親還是疼我的?!惫蛄税胩?,疲憊到了極處,感動了一番,倒頭睡下。 他是真累了,頭一挨著枕頭,便鼾聲大作。 楊氏心里酸楚??纯?,這個男人平時對她萬般寵愛,真到了這個時候,也是只管他自己啊。 張劼把張洢差到門口守著,和楊氏在一邊低聲商量,“娘,您手里還有銀子么?” 楊氏腿一軟,“兒啊,怎么還要錢?” 就是因為要想方設法弄錢,她才落到這個地步的?,F在她都到祠堂罰跪了,還要錢? 張劼濃眉緊皺,“娘,目前最要緊的事便是要把兩個舅舅撈出來,銀錢只是小事?!?/br> 楊氏著急,“不是說沒事了么?你不是說了,崔太后宮里上上下下都打點好了,只要崔太后開口,陛下豈敢不答應釋放你兩個舅舅?” 張劼煩惱,“娘,事情起了變化。本來是說好了,但是阿勆率大軍回城那天,崔太后的娘家侄孫崔青云橫沖直撞上了專道……” “崔青云橫沖直撞上了專道,和咱們有何相干?”楊氏更著急了。 張劼無奈的道:“娘,您怎地連這個道理也想不通?崔青云闖專道即是違法,他這一違法,崔太后的心思全放在如何解救他、讓他平安無事上了,哪里還顧得上楊家的事?” 楊氏呆呆坐到了地上。 人要是倒霉起來,喝涼水都塞牙。她就是倒霉了,不光她偷畫的事被揭出來,連營救她兩個娘家哥哥的事也出了岔子。本來都打點好了,崔太后出面求情,皇帝陛下不得不放了楊應期、楊應全,現在又不行了。 白花花的銀子跟流水似的淌出去了多少,還是救不了她的兩個娘家兄弟么? “娘,您還有銀子么?”張劼焦急的追問。 楊氏流淚搖頭,“我不想給了,我真的不想給了。劼兒,楊家就是個無底洞,我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為了楊家,把自己搭進去,把你和阿洢搭進去?!?/br> 她手里確實還有些錢,但總不能為了楊家,把她自己掏空吧。 張劼臉色陰沉,“娘,定國公府百年基業,將來全是我的。眼下這些小錢不算什么,相比較起定國公府的產業,這些不過是九牛一毛。我是定國公府的世子爺,我不能有污點,不能有一個降敵叛國的親舅舅,明白么?” 楊氏像才從夢里醒過來,“對對對,你不能有個因為投降寧王、依附叛軍被斬首示眾的親舅舅!張勆恨你搶走了他的世子之位,他存著壞心,故意抓了你兩個舅舅來寒磣你!咱們不能讓他得逞,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把你兩個舅舅救出來。我給你錢,我這就給錢,劼兒,這是鑰匙,你到我房里打開床頭的金鎖。那個金鎖看上去像是個裝飾品,其實不是的,里面有機關?!?/br> 張劼收好了鑰匙。 楊氏恨恨,“這一切都怪張勆!要不是他公報私仇抓了你兩個舅舅,上個月我已經把那兩張畫贖回來了,根本出不了今天的事!” 張劼收拾好食盒,緩緩站起身,“我不會讓他趁心如意的。他想讓我丟臉,沒那么容易?!?/br> “劼兒,你一定要繼承這個國公府,做國公爺,主宰整個府邸?!睏钍弦荒樢笄?。 張劼鄭重的點頭答應,“一定?!?/br> 張劼和張洢離開了。 祠堂里陰森森的,定國公在墻角安眠,楊氏一個人孤零零跪在地上,身體難受,心里更難受。 無邊無際的黑暗、孤單、凄涼包圍著她,楊氏腿漸漸麻了,心漸漸冷了,身子晃了晃,栽倒在地上。 張劼雖拿到了楊氏的鑰匙,但他卻進不去楊氏的房間。楊氏房里由太夫人差去的陳嬤嬤暫時管著,陳嬤嬤稟性古怪,連張劼這世子爺的面子也不賣,不許他進去。張劼磨破了嘴皮子也是不行,萬般無奈,只好去求了太夫人。 太夫人聽到他要救楊家的兩個舅舅便發了火,但張劼苦苦哀求,太夫人還是心軟了,給了他兩萬兩的銀票,“救出來也好,省得定國公府跟著他們一起丟人。唉,阿劼你這苦命孩子,怎會有這樣的舅氏,這樣的外家?!?/br> 張劼有了銀子,心里安定多了,謝過太夫人回去安寢。次日一大早便起來了,梳洗過后出門,到錦李巷常宅找錦衣衛百戶常倫。常倫是個眉清目秀、二十歲上下的清瘦小伙子,一見張劼就笑了,“還是為你兩個舅舅的事吧?行了,別愁了,我帶你進宮見見太后?!?/br> “真的么?真的么?”張劼很是激動。 常倫大笑,“咱們是什么交情,我還能騙你不成?太后向陛下求情,陛下已經答應釋放青云了。青云沒事,太后定是一身輕松,這時候到她老人家是最好說話的?!?/br> 張劼大喜,再三道謝,隨了常倫去往宮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