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
孫司業本來對唐四爺沒什么想法,現在卻有些不滿了。這位唐四爺就因為他的閨女和夫家大姑姐口角幾句,便執意退婚,這閨女也養得太嬌了吧。 這樣的閨女若是嫁到孫家,還不得家里上上下下都捧著寵著么?伺候不起。 退婚就退婚吧,反正不是孫家的錯。 孫家并沒有嫌貧愛富,沒有嫌棄唐家,是唐家太嬌慣女兒了。 “既然四爺執意如此,下官無話可說?!睂O司業板著臉,語氣生硬。 “這是婚書?!碧扑臓攲㈦S身帶著的婚書取了出來。 既然要退婚,原來的婚書當然是要拿出來毀掉的。 孫司業有些尷尬,“我家的婚書在原籍,這次遭逢大亂,不知有沒有失落……” “無妨?!碧扑臓斣缇拖氲搅诉@一點,提議道:“咱們親筆寫下退婚文書,聲明原來的婚書作廢,效用也是一樣的?!?/br> 孫司業見唐四爺如此急于退婚,怒氣暗生,“好,我這便親筆寫下退婚文書?!庇懥斯P墨,說明孫、唐兩家當年結親之時兩個孩子年紀尚小,長大成人后稟性不合,孫唐兩家情愿退婚,今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孫司業雖有怒氣,考慮到兩家是同鄉,孫老太太、唐老太太在世的時候又彼此交好,所以言詞還是很克制的,退婚的原因含混委婉,雖然沒有歸責于孫家,卻也沒有指責唐家。 唐四爺拿過退婚文書看了,并無異議,也寫了一份退婚文書給孫家。 唐侍郎回家了,還帶了禮部兩位同僚回家做客,唐四爺便央那兩位同僚做了現成的證人,勞煩他們在退婚文書上簽了名。 孫司業臉黑得如同鍋底一般,拿著退婚文書走了。 唐侍郎莫名其妙,“好好的為什么退婚?”唐四爺便把這些日子發生的事簡明扼要的講了講,唐侍郎呆了半晌方道:“如此,退了也好?!?/br> 張勆揮軍南下,九月二十日那天,攻陷豫章。 舒州知府楊應全真是太不幸了,他是九月十九日大開城門投降寧王的。 如果能再多支撐一天,他的名聲、性命、官位就全保住了。 寧王進到舒州城不過短短一天,老巢豫章失守,寧王心神大亂,回師救援,五天之后他在豫章城外和張勆所率軍隊相遇,張勆親手將他生擒活捉。 寧王及其世子、郡王一個也沒逃掉,投降寧王的官員包括楊應期楊應全等人,張勆全部抓了,不日將押解回京。 中軍營帳之中,張勆一人在燭下獨坐,研究著一張軍事輿圖。 伙夫送來一盤雪白的、又大又圓的饅頭,“將軍,蒸好了?!?/br> 張勆目光從輿圖移到饅頭上,道:“太大了?!痹趺纯赡苡羞@么大。 伙夫唯唯諾諾,“是,將軍,小的明白了?!泵Ρ汲鰩ね?,重新忙活去了。 伙夫再次端進來的,便是一盤異常小巧可愛的饅頭了。 張勆無語。 也不至于小到這個地步吧? “太小了?!卑肷?,張勆方嫌棄的道。 伙夫心中惴惴,“是,是,太小了?!蹦涿?,一頭霧水,再次奔出帳外。 第13章 張勐自外進來,規規矩矩稟報過軍務,之后一屁股在張勆身邊坐下,“六哥,累死我了,容我歇會兒?!?/br> 張勆:“早說了你吃不了苦?!?/br> 張勐不服氣,“我怎么就吃不了苦了,這回不也跟著你平叛了么?楊應期這個混蛋想逃,還是我親手抓回來的呢?!?/br> “功勞不小?!睆垊深^也不抬,安撫的道。 張勐往張勆身邊湊了湊,“六哥,你小心著點兒啊,我可是聽我爹我娘說了,這回你抓了楊氏兩個娘家兄弟,她臉上掛不住,正在定國公府鬧呢?!?/br> 張勆凝神看著輿圖,好似沒有聽到張勐的話一樣。 張勐早習慣他這樣了,也不當回事,自顧自往下說,“我爹說這個楊氏掀不起浪花,不用理,我娘卻說得提防著,這些年來她不光迷惑了定國公,現在太夫人也開始能聽得進去她的話了。要是太夫人也被她哄住了,那麻煩可就大了?!?/br> 張勆本來要指向輿圖的手在在在空中停頓了片刻。 他手指修長,指節分明,優美而有力量感。 張勐一下子來勁了,精神抖擻,“六哥,我說的話重要吧?你也聽進去了吧?六哥你要警覺,不能掉以輕心,楊氏那么壞,太夫人年紀又大了,要是太夫人耳朵根子發軟,任由那個楊氏給你挑門不如意的親事什么的,可就把你坑慘了。不如你先下手為強,把婚事定下來吧,咱們的親戚里頭,十個小表妹至少有九個愿意嫁給你,她們都說你有英雄氣概,為了嫁給你,連楊氏那樣的惡婆婆都不怕,就算以后要受楊氏折磨、和楊氏斗智斗勇,統統都認了!” 張勆緩緩道:“我不會讓我妻子這樣的?!?/br> 我娶她回家,不是讓她和楊氏斗智斗勇的,更不可能讓她受楊氏折磨。 張勐嘿嘿笑,“小表妹們沒看錯你,六哥你就是有英雄氣概?!彼麚蠐项^,偷眼看張勆,“不過六哥,你要是真娶媳婦兒,還是想想沅表姐吧。沅表姐今年都十八了,一直在等你……” 張勆臉沉了下來。 他容顏俊美,年輕又輕,這時整個人卻透出跟他年齡不相稱的銳利和煞氣。 張勐本來是歪歪扭扭坐著的,一個激靈,一下子坐直了,“六哥,那個,我還有事我先走了啊?!辈桓以僭谶@煞神身邊坐著,起身想溜。 伙夫端著一盤雪白松軟的饅頭進來了。 張勐隨手想順一個走,一根筷子從背后飛過來,準確無比的打在他手上,張勐疼得直咧嘴,哀嚎道:“六哥你啥時候這么小氣了?”抱頭鼠竄。 這回張勆沒有挑剔,把饅頭留下了。 伙夫暗暗松了口氣,退出去了。 饅頭白白的,軟軟的,張勆拿起一個輕輕握在手中,不大不小,正好。 柔軟香甜的感覺襲過心田,他俊美冷峻的眉目,漸漸和煦,漸漸溫柔。 唐夢芙和孫家的婚向心田事退了之后,大太太、二太太暗地里頗有怨言,“家里有個退婚的meimei,名聲不好聽,jiejie們都被她帶累了?!薄皩O司業官職不低,孫家堡家大業大,孫五郎又才氣縱橫,這樣的夫婿還不滿意,想嫁到哪兒?皇宮內院,還是公侯府???” 她們雖有怨言,無奈唐侍郎、唐寺丞都是向著唐四爺的,“四弟說退,那就退了吧。放著芙兒這樣的人才,難道找不到更好的人家?” 大太太、二太太沒好氣。唐芊、唐苒哪個不比唐夢芙要強,她們還找不到比孫啟風更好的夫婿呢,何以見得唐夢芙能?這些男人們真是讀書讀做傻了,不通世務。 唐夢芙并不理會這些。 到了誠勇伯六十大壽的日子,唐夢芙和唐四爺、黃氏帶著含笑去了誠勇伯府。 唐夢龍沒去,含黛也沒去。 連車夫也沒向大太太借用,含笑趕車去的。 “福兒,你給你外公準備的什么壽禮???”上了車,黃氏問唐夢芙。 唐夢芙自十歲起便開始幫著黃氏管家了,親戚之間的來往節禮她常常幫著打點,這回她主動請纓,讓黃氏把置辦壽禮的事交給她,黃氏自是答應了。 唐夢芙辦事,父母向來放心。這不,直到上了車,黃氏才想起來問這個。 “芙兒,壽禮是什么?”唐四爺也好奇。 誠勇伯有三個女兒,黃氏是長女,也是唯一的嫡女,其余的兩個都是誠勇伯妾侍包氏所出。黃二丫出嫁的時候誠勇伯已經立功受賞,嫁的是莫將軍的庶子莫霄;黃三丫出嫁的時候誠勇伯已經封了伯爵,仕途大好,所以黃三丫風風光光的嫁到了永寧侯府,是侯府的少夫人。 今天誠勇伯過壽,已經出嫁的女兒自然都要回娘家,這個時候少不了比比壽禮。唐家若是比財力,那是連莫將軍府、永寧侯府的小指頭也比不上的,唐夢芙會給誠勇伯準備什么樣的壽禮,唐四爺還真是想像不到。 唐夢芙嘻嘻一笑,“到時候就知道啦?!?/br> 唐四爺、黃氏見她不愿意說,也不勉強,“芙兒辦事,爹娘放心?!?/br> 到了誠勇伯府門前,門房一聽說是大姑奶奶和大姑爺來了,驚得下巴差點兒掉了。 他在黃家做門房十幾年了,大姑爺、大姑奶奶,這還是頭回聽說、頭回看見! 門房趕忙進去通傳。 一層一層報到宴客的大花廳,誠勇伯聽了驚訝,“大丫兒回來了?”誠勇伯夫人左氏是黃氏的親娘,聽說女兒女婿到了,那眼眶不知不覺就濕潤了,“十幾年沒見,也不知大丫兒現在咋樣了?!本鸵碌厝ソ?,誠勇伯一把按住她,“你在這兒等著,這么多客人呢?!?/br> 左氏不樂意,“什么客人,你說不能大cao大辦,今天請的不全是自己人么?” 大花廳里很寬敞,里面的人除了誠勇伯府的人之外,就是女兒女婿、外孫子外孫女,還有誠勇伯的幾個族弟,幾個至交好友,再沒旁人了。 “總之你坐著吧?!闭\勇伯不許她出去。 左氏伸長脖子往外看,“大丫兒,我的大丫兒?!?/br> 左氏五官臉龐都生的很好,現在雖然老了,也可以看得到年輕時候是位美人。不過她這風度儀態和京城里的貴婦就沒法比了。 花廳西南角一張八仙桌旁,一位身穿玫瑰紅羅衫、十三四歲的少女抿嘴笑了笑,以扇遮面,和身邊珠光寶氣的貴婦小聲說話,“娘,您瞅瞅這位伯夫人,嘻嘻?!?/br> 貴婦橫了她一眼,“說話行事小心著些,記著你的身份,你可是侯府千金?!?/br> 這貴婦自然是誠勇伯嫁入侯府的女兒黃三丫,那少女是她的女兒秦秀清。雖然黃三丫嫁的不過是永寧侯府一個不起眼兒的庶子,秦秀清在永寧侯府的姑娘當中也不出挑,但到了黃家,到了誠勇伯府,這母女二人就矜持驕傲起來了,自以為高人一等。 黃三丫一向以侯府少夫人自居,她丈夫秦悟在永寧侯府排行第九,她便是九少夫人。 秦秀清樂了樂,“知道了,娘,我記著呢。我是侯府千金,儀態教養必定是一等一的。對了,娘,方才丫頭來通報說大姑奶奶、大姑爺到了,就是那位一直住在鄉下的大姨母么?” “可不就是她?!碧崞瘘S氏,九少夫人便沒好氣,“比我大著幾歲,從小到大,她可沒少欺負我?!?/br> 秦秀清一聽,登時柳眉倒豎,“她沒少欺負您???那咱們今天也欺負欺負她,給您出口氣?!?/br> “別胡鬧?!本派俜蛉肃凉?。 口中雖嗔怪著,九少夫人卻舒心的笑了。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現在的她可比黃氏風光多了,那個沒出息的鄉下婦人,她想怎么欺負,就怎么欺負。 秦秀清見九少夫人似是心情很好的樣子,忙趁機柔聲央求,“娘,您想法子替我弄份齊國公府的請貼呀。秦秀瑩、秦秀明都去了,我若沒有,她們不得笑話死我?!?/br> 九少夫人眼睛盯著廳門口,心不在焉,“回頭再說?!?/br> 秦秀清著急,“再晚就來不及了呀……” 唐四爺、黃氏和唐夢芙一家三口進來了。 唐四爺一身布衣,樸華無華,但唇紅齒白,舉止灑脫,給人以文士風流、倜儻不群之感。黃氏已經不年輕了,杏眼桃腮,明眸皓齒,依舊是位美麗的婦人。這家人之中最引人注目的卻是唐夢芙,十四五歲的年紀,面目間稚氣猶存,但身材高挑,秀美絕倫,安安靜靜站在那里,猶如出水芙蓉一般。 唐夢芙衣著極其普通,烏黑的頭發之上更是連首飾都沒戴,但天然一段風流體態,難描難畫。 見了她,才知道什么叫做荊釵布裙,不掩天姿國色。 她五官生的極美,膚色尤其漂亮,比甜白瓷更瑩潤光潔,比綿白糖更白皙細膩。 她確實應該姓唐,一位蜜糖般的嬌美少女。 大廳中本來有些暄鬧,她進來之后,卻很神奇的靜寂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