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閻氏、羅氏、孫太太等人先后氣得病了。 唐夢芙只作不知道,也不讓黃氏知道。眼下父親的鄉試、哥哥的身體才是要緊的,別人家的閑事,哪有心情理會。 唐夢龍有父母和meimei的關心,有含黛悉心照料,身體一天好似一天。黃氏和唐夢芙看在眼里,心中自是歡喜。 這天唐四爺到縣城會友,回家之后隨口提起,“今年的學政點了楊應期?!碧茐糗绞羌毿娜?,聽了這個人的名字,覺得自己依稀有些印象,當晚便去書房查了唐尚書從前的筆記,不禁呆住了。 學政就是今年鄉試的主考官了,這個主考官和唐尚書有仇隙…… 第3章 楊應期曾經在兵部做過武庫清吏司主事。唐尚書任兵部尚書時,因軍器無故短少,楊應期曾經被唐尚書當眾斥責,削職為民…… 要說楊應期不記恨唐尚書,唐夢芙可不相信。 唐尚書對楊應期的評價不高,直斥其為小人。楊應期這樣的小人報復心最強,怎么可能公平對待這次鄉試? 唐夢芙怕影響父親的心情,這件事沒和父親提,早早的便上床睡了。 這晚唐夢芙睡得很不安穩,夢中她模模糊糊看到一排一排的號子,看到埋頭奮筆疾書的莘莘學子。唐夢芙努力想看清眼前的這一幕,這應該是貢院,應該是考生們在鄉試……她眼睛一直瞪啊瞪,想長著雙火眼金睛看清題目,忽然眼前一片刺眼的亮光,好像是著火了…… “不,不,不……”唐夢芙在夢中拼命搖頭。 不要這樣,貢院不要起火,她父親在那里,父親不能有事…… 唐夢芙半夜時分自夢中驚醒,渾身已經被汗水浸透了。 火,亮光,貢院不安生…… 唐夢芙心中滿滿的都是恐懼,睜大眼睛睡不著,直到天明,方才迷糊了一小會兒。 這天唐夢芙也不幫著黃氏料理家務,也不做針線,一頭鉆進了唐尚書留給她的小書房里。唐四爺忙著準備鄉試,沒注意到唐夢芙和平時不同,黃氏想著女兒還小,在娘家的時候能自在幾年就自在幾年,也不去管她。 到了八月,天漸漸涼快了。 鄉試在府城,離唐家渡有三天的路程。鄉試八月初九開始,唐四爺得八月初就走,到了府城之后適應兩天,才好下考場。 唐夢芙本來是個省心的女兒,這時候卻天天給唐四爺找事,弄得唐四爺初三初四都沒走成。到了八月初五清晨,唐四爺起了個絕早,用過早餐,和妻子、兒女告別,便要出門了。唐夢芙追著他到了大門前,云里霧里的跟他說了番話,大意就是這回你似乎還是考不上,不如省省力氣在家歇著吧。 “芙兒這么說,因為主考是楊應期?”唐四爺目光中帶著探詢之意。 唐夢芙愁眉苦臉,“唉,有這個原因吧?!?/br> 唐四爺摸摸下巴,“要不,爹這回就不去了?” 唐夢芙過意不去了,“唉,三年一回呢,錯過這回,就要再等三年了,不去似乎也不好?” 她很是心虛。萬一她那個夢是瞎做的呢?萬一貢院太太平平的一點事沒有呢?那樣的話她不是坑了唐四爺么? 唐夢芙糾結了許久,最后告訴唐四爺,“爹爹到路口的時候,如果有喜鵲沖你叫,那就去;如果有烏鴉沖你叫,就轉身回家,好不好?” 唐四爺答應了,“好,要是有烏鴉沖爹叫,爹就偷回懶了?!毙α诵?,寬袍大袖,飄然而去。 自唐四爺走后,黃氏一直懸著心,上午嘮叨“也不知道你爹到哪兒了”,下午擔心“他吃了飯沒有?飯菜可不可口?”唐夢龍還在房中靜養,唐夢芙陪在黃氏身邊,卻一直心不在焉的,也不知她在想些什么。 好在黃氏只是習慣性的嘮叨,有人聽她說就行了,并不要求回應。母女二人一個不停的說,一個時不時的附和一句半句,竟然就這么混過去了大半天。 暮色降臨時,唐四爺溜溜達達的回來了,手里拎著幾個由紙繩綁著的包裹,看樣子應是云片糕醬牛rou之類的吃食。 黃氏還沒看見唐四爺,唐夢芙心虛的迎上前,聲音壓得極低,跟做賊似的,“爹爹,烏鴉叫了?” 唐四爺順手把手里的包裹都塞給她,“你娘親,你大哥,你,人人都有?!?/br> 這父女二人說著話,黃氏才注意到唐四爺回來了,驚訝得不敢相信,伸手揉眼睛,“我這是眼花了吧?你不是應該在去府城的路上么?” 唐四爺清了清嗓子,“是真名士自風流。我忽然不想考試,便不去了?!?/br> 黃氏哀嘆一聲,趴倒在桌上,“什么叫是真名士自風流。相公啊,夫君啊,孩兒他爹啊,我還盼著你秋闈高中呢……” 唐夢芙趴在黃氏耳邊,小小聲的問道:“娘,我怎么聽說孫家堡有個童生考秀才多年不中,羞慚得投河了,不知是不是真的?” 黃氏一個激靈。 她抬起頭的時候,臉上全是笑,“相公啊,不想考就不考唄,那個什么破鄉試不就是考個舉人么,咱家不稀罕!” 黃氏不再抱怨,對唐四爺殷勤極了,熱情極了,和顏悅色,春天般溫暖。 不光這樣,她還讓含笑提了石頭蓋子,把家里唯一的一口井給蓋上了。 饒是這樣,她還是不放心,小聲嘀咕,“我恨不能弄個大蓋子來,把村子里的那條河也給蓋上,我才睡得安穩?!?/br> 唐夢芙:………… 唐夢龍到底年輕,沒幾天也就恢復如常了,只是比從前略顯消瘦。 八月十五,唐夢芙跟著父親、母親、哥哥一起賞月吃月餅,全家人都很高興。 黃氏有些惆悵,想起八月十五是鄉試最后一天,幽怨的望著東南方,望著府城的方向。唉,如果唐四爺沒有中途折返多好,去考了就有希望,自古沒有場外的舉子…… 十五的月亮十六圓,到了八月十六,唐家人又在一起賞月吟詩,夜深了還沒睡。 村外傳來馬蹄聲,在夜色中格外清晰。 “誰夜深了還在馳馬趕夜路?”唐四爺未免疑惑。 “這馬蹄聲怎么像是沖咱家來的?”黃氏耳朵尖。 “四爺,四爺!”那馬蹄聲到門前了,還有焦急的呼喚聲。 “是焦黑子?!碧扑臓斏?,“焦黑子是府城守軍,怎么跑這兒來了?” 唐四爺快步往門前走。 黃氏、唐夢龍、唐夢芙知道焦黑子是唐尚書生前救過的一個小兵,這些年來也升到校尉一職了,現在應該守府城,不知道他為什么會深夜出現在這里,心中忐忑,也跟在唐四爺身后。 “四爺快走!”一道黑色的人影風一般卷進大門,撲到唐四爺身前,氣順吁吁,焦急萬分,“寧王反了!” “什么,寧王反了?”唐四爺愕然。 焦黑子仰起頭,臉上汗水橫流,又是灰塵又是土,狼狽不堪,“寧王趁著中秋節府城百官到他王府拜節的時候起的事!他扣留所有的官員,派兵包圍貢院,又拿下了所有的讀書人!從他降他的給官給錢,不從他不降他的當場就殺,一刀一個!” “天呢?!秉S氏呻吟一聲,身子晃了晃,差點兒跌倒。 唐夢龍后怕的驚呼道:“幸虧爹爹沒去!” 如果唐四爺去參加鄉試,被寧王抓到了,他是絕不可能降賊的,下場只有一個,便是橫尸當場…… 唐夢芙抓住唐四爺的手,急促的道:“爹爹,別的都先別說了,快逃!” “對,快逃!”焦黑子叫道:“四爺,四太太,我是趁亂逃出來的,聽說寧王當天就控制了整個府城,接下來就要向北打了!” 唐夢芙咬唇,“寧王打的是清君側的旗號,當然只能向北打?!?/br> “八姑娘怎知道寧王打的是清君側的旗號?”焦黑子好奇。 唐夢芙道:“自古以來叛王大都如此,寧王大概也不例外。爹,娘,咱們家世代忠良,大伯二伯三伯又在京中做官,留下來便是死路一條。為今之計,只有趕緊逃。家里有一輛馬車,有一匹健馬,帶著咱們一家人逃難盡夠了?!?/br> 唐四爺和黃氏都點頭,“逃?!?/br> 這時候不走是不行了。 一家人合計了下,決定人全部帶走,患難與共。但那做粗使的陳婆子卻是有兒有女在本地,舍不得孩子,看門的老李腿腳不便,且年齡大了,不愿背井離鄉,故此這兩個人便留下來了。 “能看家最好,實在看不了,保命要緊?!碧扑臓斀淮?。 陳婆子和老李頭含淚點頭。 唐四爺命陳婆子到族長和村長家里報信去了。 焦黑子自從昨天從府城逃出來后,一路快馬加鞭趕過來,人困馬乏,唐四爺讓他別的先不要管,擺上飯給他吃了,讓老李頭弄草料喂馬。 含笑不光力氣大,趕車也是個好把式,就由她負責套車,其余的人各自回房收拾東西。 這時候逃命要緊,只帶細軟,粗笨東西全不要。沒多大會兒功夫,唐夢芙就從房里出來了,然后唐夢龍、含黛也先后出來了。唐夢芙和含黛見了面都笑,“打扮成這樣倒也有趣?!痹瓉硭齻z心有靈犀,知道自己生的標致,逃難之時不方便,都換了唐夢龍的舊衣,打扮成了男人模樣。 唐夢龍道:“只換衣裳也是不行的。芙兒,含黛,你倆拿煤灰在臉上拍拍,或許能糊弄過去?!?/br> “這法子好,以后可以用?!碧茐糗胶秃於伎渌?。 唐四爺拉著黃氏從房中匆匆出來了。 黃氏也換了唐四爺的舊衣裳,背上背著個大包裹,見了孩子們長長嘆息,“平日里我總嫌咱家窮,這時候我算知道窮的好處了。家里沒啥細軟,收拾行李容易,逃命逃的快……” 說的大家都笑了。 唐夢龍想替黃氏拿包袱,“娘,我背著吧,別累著你?!?/br> 誰知黃氏麻利的躲開了,“別,這些都是我的心肝寶貝,你爹想拿我還沒舍得給他呢,夢龍你可別趁著這時候胡亂搶我的啊?!?/br> 說的大家又笑了。 “好了沒有?快點啊”!含笑套好了車,在外面急得跳腳,“這是逃命,得快點兒,怎么還磨磨蹭蹭的?” “來了!”唐夢芙揚聲道。 唐夢芙和含黛兩位妙齡少女互相扶著往外走,唐夢芙抱怨,“都怪娘。這當兒還說笑話,笑得我腿都軟了,走不快?!?/br> 黃氏“咦”了一聲,“咱們一家人要是逃不了,那就是我說笑話引起的血案?” 唐四爺和唐夢龍笑,一邊一個扶著黃氏,“快走吧。再不出去含笑這個丫頭該急得嘴上起泡了?!?/br> 一家人相攜相扶著出來,含笑正在馬車前急得團團轉呢,見了他們這行人眼睛就亮了,“總算出來了,快上來!”一個箭步躥過去,連黃氏帶黃氏背上的大包袱,全給抱到了車上。 “快上車,快!”含笑催著大家,“四爺,少爺,姑娘,含黛jiejie,我早就把車套好了,我還在車里鋪了被褥,怕顛著你們?!?/br> “含笑真周到?!碧茐糗揭幻嫣_上車,一面夸含笑。 上了車,唐夢芙才知道含笑有多周到。她不光聽話套好了車,放了米面糧食,在車上鋪了被褥,還放了一大撂油餅,八個水壺。這可是吃的喝的全有了。 “含笑,你什么時候學得這么能干的?”唐夢芙驚嘆。 含笑自外頭探進來圓圓的腦袋,“這都是姑娘教的好!我原來就是山里一個沒了娘吃飯又多被家里人嫌棄要扔掉的孩子,是姑娘把我撿回家,給我飯吃,教我學道理,我有現在全是姑娘的功勞!” 唐夢芙樂,“說得我快要飄起來了?!?/br> 唐四爺和黃氏都笑道:“想飄就飄,反正馬車有頂,你飄不到天上去?!?/br> 雖是逃難,一家人倒也沒有愁眉苦臉的。 “可我還是想知道這一大撂油餅是從哪里來的?”黃氏有些奇怪。 含笑圓圓的腦袋又探進來了,羞羞答答的,“是我,是我……打算偷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