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那落荒而逃地模樣,倒像許風是什么下流無恥的大yin賊,恐怕留得久了,就會被他玷污了清白。 許風驚疑不定 ,差點鬧不清誰才是男寵了。 倒是錦書鋪了床出來,見自家公子沒能留住宮主,好一陣痛心疾首,直到臨睡之前,還是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 許風可不理他,自管自上床睡了。他免了那一番撻伐之苦,這一覺倒是睡得香甜,不多時就入夢了。 夢里聽見"得兒"、"得兒"的馬蹄響,仿佛回到了十九歲那一年,他剛下得山來,獨自走在通往洛陽的官道上。 烈日炎炎,曬得人額上都是汗,許風邊擦汗邊小聲抱怨。他在山上看多了話本小說,一心想著行俠仗義快意江湖,哪知下了山才知道滿不是那么一回事。 頭一個是不能穿白衣,道上風沙大,穿沒兩天就變得灰撲撲了,洗衣服都能洗死人。再一個是不能大塊吃rou大口喝酒,否則沒兩天就用盡了盤纏,只能去出賣苦力干活。他腰間佩的那柄青鋼劍,就被他用來砍柴打獵了。 最要命的是他還沒錢買馬,見別人策馬而行,當真好生羨慕。 這時官道上又響起了馬蹄聲,許風回頭望去,只見一輛馬車疾馳而來,拉車的兩匹駿馬通體雪白,不見一絲雜色,車上裝飾華麗,顯是出自富貴之家。奇的是這馬車上竟無駕車之人,只任憑兩匹馬橫沖直撞,揚起陣陣塵沙。 待行得近了,許風才看清其中一匹馬的后臀上插了一柄匕首,正自鮮血直流,那馬吃痛不過,方才如此狂奔。匆忙中難辨方向,馬車漸漸偏離了官道,眼看再過不久,就要撞上前方一棵大樹了。 許風暗叫一聲不妙,忙施展輕功追了上去。他天賦不算頂好,但一貫勤于練功,功夫底子打得不錯,輕松幾個起落,就已躍上了馬車。 那匹受了傷的馬顯是駕馭不住了,許風當機立斷,抽出佩劍來斬斷了韁繩,由得兩匹馬狂奔而去,車身卻是慢慢停了下來。他見鬧騰了許久,馬車里卻是一點動靜也沒有,心中好不奇怪,掀開簾子一看,卻是大吃一驚。 原來車里亂成一團,像是被人打劫過了一般,里頭直挺挺躺著個人,臉孔朝下,也不知是死是活。 許風既然管了這事,干脆一管到底,走過去扳過那人的身子,探了探他的鼻息。 那人是個二十來歲的青年,一身貴氣,相貌極為英俊,雖然面白如紙,但好在尚未斷氣。許風正想瞧瞧他有沒有受傷,他卻倏然睜開了眼睛,只聽“噗”的一聲,張嘴吐出一枚銀針來。 這一下出人意料,若非許風反應迅速,便要給他刺瞎了眼睛。饒是如此,那銀針也擦著他臉頰而過,在頰上劃出長長一條血印子。 許風連忙將人推開了,喝道:“你為何暗算于我?” 那青年臉色更見蒼白,低聲道:“惡賊,我情愿死了,也不會跟你走的?!?/br> 許風奇道:“你說誰是惡賊?” “你不是極樂宮的人?” 許風行走江湖,自也聽過極樂宮的名頭,當即道:“極樂宮欺男霸女,干盡了惡事,我輩俠義中人,豈能與這等邪魔歪道為伍?” 那青年面露懷疑之色,一時并不信他。 許風便將自己如何見馬車在官道上狂奔,又如何出手阻止之事一一道來,未防青年不信,又報上了師承門派。他師門在江湖上雖不是鼎鼎有名,但也是名門正派,那青年聽后,果然放下心來。 “小兄弟,”青年喘了喘氣,眼睛里露出一點奇異的光芒,“你我萍水相逢,我本不該勞煩于你,但如今情勢緊急,我想求你一件事?!?/br> 許風不敢隨意答應,只道:“但說無妨?!?/br> 青年的目光落在許風的佩劍上,咬牙道:“我求你一劍結果了我的性命,免得落入極樂宮手里,遭那惡賊yin辱?!?/br> 許風錯愕不已。他絕沒料到青年會讓他殺了自己,別說他從未殺過人,就算要殺,那也不能濫殺無辜呀。他畢竟年輕,登時亂了手腳,連聲道:“這、這可不成……” 那青年甚有決斷,當下并不多言,只是撲過來搶許風的青鋼劍。但他不知是受了傷還是中了毒,身上使不出力氣,三、兩下就被許風制住了。 許風道:“你怕被極樂宮的人抓住,那趕緊逃命就是了,何必自尋短見?” “你不知道極樂宮的厲害,何況這次是那宮主親來,片刻就能追上了,根本逃不掉的?!?/br> “我瞧你的馬兒甚是忠心,沒受傷那匹又跑了回來,咱們棄車騎馬,定能快上許多?!?/br> 那青年只是搖頭,慘笑道:“不成的,我若落到那宮主手中,自身受奇恥大辱也就罷了,只怕會污了家族名聲,以后家中的兄弟姊妹,再抬不起頭來做人了?!?/br> 許風聽他所言,料想他出身定是不凡,又見他如此烈性,不免動了俠義心腸,略一沉吟,便已定了主意,伸手將他抱了起來。 青年驚道:“你做什么?快放開!” 許風抱著他出了馬車,縱身一躍,跳上了道旁的一棵大樹,將人放在樹干枝椏間,靠繁茂的樹葉一遮,倒是不露痕跡。 青年道:“你這是何意?” 許風朝他睞睞眼睛,道:“極樂宮的人就算追上來,也定是循著車轍的痕跡,只要我趕了馬車繼續往前,他們絕料不到你會躲在這里?!?/br> 青年何等聰明,立刻明白了他意思:“小兄弟,這可太過兇險了,你不是極樂宮的對手……” “放心,我有自知之明,不會同他們硬拼的。我雖只會點微末功夫,想來逃命還是成的?!彼孪肽乔嗄瓿隽耸?,他的家人手下定會急著尋找,只盼能拖延些時辰,助他逃過一劫。 許風說完這話后,也不管青年如何勸說,道了句“后會有期”,便輕輕跳下樹來,將那匹沒受傷的馬套回車上,鞭子一揚,駕著車絕塵而去。 因日頭正烈,官道上沒什么人,許風駕著馬車走了小半個時辰,忽聽身后一陣馬蹄聲滾滾而來,足有十數騎之多。他心頭狂跳,知道是極樂宮的人追來了,忙把鞭子揮得更急。耳邊卻驀地響起一道銀鈴似的笑聲。 “慕容公子,我家宮主好心請你回極樂宮做客,你怎么連這點面子也不肯給?” 這道女子的嗓音既嬌且軟,妖媚入骨,明明從遠處傳來,卻仿佛近在耳邊,搔得人心頭發癢,幾乎把持不住。 許風這才知道那青年復姓慕容,也不知是不是慕容世家的人。他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聽了女子的笑聲后,只覺氣血上涌,忍不住回頭望了一眼。 只見他身后果然跟了十幾個人,隱隱以當中一個青衣人為首,那青衣人頭戴斗笠,遠遠的看不清容貌,只露出一雙握著韁繩的手。手指修長有力、骨節分明,映著手中烏黑的韁繩,當真是瑩白如玉。 那青衣人把手一揮,當即有一騎越眾而出,朝著許風直追過來。馬上的騎手是個女子,年紀并不算很輕,但媚骨天成,相貌極美,笑嘻嘻道:“小兄弟,這么大的日頭,你趕車累不累?jiejie來替你擦一擦汗吧?!?/br> 聲音好不勾人,正是方才那陣笑聲的主人。 許風心頭一蕩,差點著了她的道兒,忙鎮定心神,咬了牙繼續趕車。 那女子騎術高明,不多時就趕了上來,變戲法似摸出一條鞭子來,笑說:“小兄弟怎么逃啦?別怕,jiejie疼你?!?/br> 她說起話來嬌滴滴的,出手卻并不留情,“唰”的一鞭朝許風面門上飛來。 許風早已抽出佩劍,一面側身閃避,一面揮劍還擊。但他武功本就平平,又沒有多少對敵經驗,只在那女子手下走了十招,就被鞭子卷住了長劍,連人帶劍一同甩下了馬車。 像他這樣的小腳色,女子自然不會多費心思,只朝他嫣然一笑,飛身上了馬車,道:“慕容公子,請吧?!?/br> 說著去掀那簾子,隨后卻是“咦”了一聲,叫道:“慕容飛不在車里!” 許風摔到地上之后,一直動也不動,直到聽見那女子的叫聲,方才跳將起來,施展輕功朝前沖去。原來他自知不是極樂宮的對手,便想了個保命的法子,趁著眾人都被馬車吸引,尋機逃出生天。 他這主意倒是好的,奈何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才剛逃出百丈遠,就聽見有人哼的笑了一聲。這笑聲近在咫尺,仿佛是貼著他耳邊響起的,許風心尖一顫,還未來得及回頭,就被人一把抓住背心,倒提著拖了回去。 許風只覺一陣地轉天旋,片刻后又給人扔在了地上,這一下摔得極重,他勉強抬起頭來,才發現抓他回來的正是那為首的青衣人。那人這時已摘下了頭上的斗笠,許風看清他的容貌后,不禁微微一怔。 他久聞極樂宮的惡名,心想這等邪魔歪道,自然都是相貌丑惡之輩,不料這青衣人俊眉修目、薄唇含笑,竟比、比畫中之人還要好看幾分。 許風正自發愣,先前的女子已上前來福了一福,道:“宮主,不見慕容公子的蹤影,恐怕……已被他逃了?!?/br> 那宮主笑笑:“慕容飛中了‘春纏’之毒,決計逃不遠的?!?/br> 他略一沉吟,道:“派人折回去,沿著官道去找,特別是路邊隱蔽之處,千萬不可放過?!?/br> 許風見他料得不錯,不由得偷眼望去,卻見那宮主也正望著他,對那女子道:“柳月,你來審一審這駕車的小子?!?/br> 柳月應了聲是,提著鞭子走到許風跟前,道:“小兄弟,你年紀還這么輕,jiejie我可舍不得殺你。只要你乖乖說出慕容飛的下落,我就向宮主求情,饒你一條性命,如何?” 許風“呸”了一聲,罵道:“無恥之徒,誰要你饒!” “真是好倔得脾氣?!?/br> 柳月非但不氣,反而笑得花枝亂顫。笑著笑著,突然手腕一抖,鞭子猛地抽在許風身上。她準頭控制得極好,并不傷在要害處,卻能叫人疼得死去活來。 許風初入江湖,何曾受過這等酷刑?當下悶哼一聲,“啊”的叫了出來,他又不肯示弱,旋即咬住了牙關。 柳月可不給他喘息的機會,很快一鞭一鞭,疾風驟雨般落了下來。 許風支持不住,疼得在地上直滾,慘叫聲也壓抑不住,不斷從嘴里逸了出來。他身上那件灰撲撲的衫子,很快被鮮血染紅了,同地上的塵土混在一起,模樣好不凄慘。 柳月這才停了一停,問:“說吧,慕容飛在哪里?” “我、我不知道……” 柳月自然不信他:“你跟姓慕容的是什么關系,肯這樣替他賣命?難道是見他生俊,也瞧上了他?” 許風只憑一口氣撐著,道:“我同慕容公子萍水相逢,并沒什么關系?!?/br> “那你為何不肯說出他的下落?” 許風身上的傷口火辣辣疼著,好不容易才牽動嘴角,一字一字道:“路見不平,拔刀相助?!?/br> 柳月聽得一鄂,對那宮主道:“這小子莫不是傻的?” 那宮主卻是撫掌而笑:“好呀,好一個路見不平,好一個拔刀相助?!?/br> 說罷,從地上拾起許風那柄青鋼劍,似笑非笑的望著他。 許風碰著他的目光,只覺心頭漫過一陣涼意,身體不由自主地顫了顫,然后就聽那宮主用低沉而又動聽的嗓音說:“我倒要看看,若是廢了你使劍的右手,你還怎么行俠仗義?!?/br> 第二章 許風腦海里空白了一下,還沒想明白那句話的意思,就見劍光一閃,右手手腕上傳來一陣奇異的劇痛。 那宮主笑了笑,依然是容色無雙。 許風看著血珠子順著劍尖淌下來,終于明白過來,知道他右手的筋脈已斷,以后……再也不能使劍了。 那宮主派出去的手下這時又折了回來,其中兩人還受了傷,抱拳回稟道:“宮主,屬下無能,沒能找到慕容公子?!?/br> 那宮主瞥一眼他們身上的傷口,問:“遇上慕容家的人了?” “是?!?/br> “折了幾個人?” “三人?!?/br> 那宮主皺了皺眉。 柳月道:“宮主,讓屬下去會會他們?!?/br> “不必了,慕容家人多勢眾,想必已尋到慕容飛了,沒必要再輕身犯險?!?/br> “可是……” 那宮主淡淡道:“事不可為,撤罷?!?/br> “宮主苦心布局,好不容易才引得慕容飛入殼,若這時走了,豈非前功盡棄?以后可再沒有這樣的機會了……” 那宮主沒有說話,只是烏眸微沉,慢慢笑了一笑。 柳月素知宮主的脾氣,知道他向來喜怒不形于色,這時雖然含笑,實則已經動氣了,當下再不敢言。那宮主沒有吩咐如何處置許風,但哪個人敢放了他?柳月想了一想,將人抓上馬背,帶著他一塊兒走了。 許風流了不少血,身上的傷都已麻木了,一路上昏昏沉沉的,也不知過了多久,眾人才才在一座三進的院子前停下了。這院子看似普通,內里卻布置得好似富貴人家,那宮主下得馬來,徑直往主屋去了。 柳月跟在后面問:“宮主,如何處置那個駕車的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