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
嶸王一家也在受邀之列,但嶸王根本沒臉進宮,雖然在外界看來他殺了自己謀反的侄子,和反賊劃清了界限,皇上也嘉獎了他。 但他知道,這都是沈琤的功勞,跟自己半點關系沒有,所以一聽宮內有邀請,立即蒙了腦袋,在床上縮了起來。 暮嬋進宮與親戚們見了面,但女眷們見面多是哭哭啼啼,誰誰誰死了在路上,誰誰誰因為牽扯謀反被誅殺了,暮嬋不喜歡那氛圍,去了幾次,便也不多不去了。 這日,春風和煦,暮嬋換了薄衫來見父王,見他還是半死不活的躺在床上,讓姨娘們都下去后,道:“父王,您到底怎么了?太后問過您好幾次了,他老人家說了,您再不進宮,她可就來看您了,您愿意她老人家那么折騰嗎?” 肅王、嶸王還有當今圣上的父皇都是太皇太后所出。 肅王因為謀反,一門全被殺了,先皇又駕崩了,如今太皇太后只剩嶸王一個嫡出兒子在世,自然最為牽掛。 嶸王聽罷,眼淚在眼眶中打轉:“……我是沒臉進宮去?!?/br> “我知道……”暮嬋的眉眼不禁露出哀愁的神色:“我都聽說了,可是皇叔謀反,被誅殺也是沒辦法的事,您為了保全自家殺了堂哥,并不能怪您啊,您就想開些寬慰一點吧?!?/br> “其實……”嶸王欲言又止:“……唉,算了,我是認命了……” 這時就聽外面通傳說:“王爺,盧丞相求見?!?/br> 暮嬋一聽來了外客,就要回避,嶸王則道:“唉,盧丞相又不是外人,你小時候他還常抱著你呢,唉,他那個孫子盧三郎真是……唉,現在說這些也沒用了?!?/br> 縱然不能對外說,但嶸王還是要大聲在內心喊,盧三郎盧策海才是自己心目中的女婿! 暮嬋聽父親一句話竟連嘆了三聲,不由得擔心起來,心說還是在一旁看著他好了。 盧丞相不是外人,嶸王也就不客套了,直接命仆人把盧丞相帶到自己病榻前。 暮嬋發現除了盧丞相之外,還有一個年輕的男子,看著面熟,卻想不起是誰。 “老臣見過王爺,郡主?!北R丞相先道,然后吩咐身邊的男子道:“策海,快給王爺和郡主請安?!?/br> “臣盧策海見過王爺,郡主……” 暮嬋想起來了,這不是和自己一起在盧丞相女婿家被大鵝追趕的小伙伴么,小時候常在一起玩,年紀大了就再沒見過了,原來他現在長這樣了,日子過的可真快。 嶸王吩咐丫鬟道:“快看座!” 暮嬋見盧丞相年紀大了,客氣道:“丞相慢些?!?/br> 盧丞相早已知道郡主嫁給沈琤這個悲痛的消息,看她的目光中帶著憐憫:“郡主客氣了?!?/br> 嶸王嘆道:“盧相不是外人,不必拘謹,本王最近抱恙不方便起身接待,希望你不要在意?!?/br> “臣知道……肅王一事確實……唉……” “盧相一直隨陛下在蜀地,不知肅王府還有沒有活口?”那畢竟是自己的親哥哥,哪怕是最后一絲希望,也希望能有個后。 盧丞相搖頭:“據臣所知,無一活口,全是陽石節度使高嶺枚受沈琤指使做下的!”沈琤現在極有名,有名到可以不提是哪里節度使了,一提他的大名,全知道。 這暮嬋就不愛聽了,實事求是的糾正:“分明是高嶺枚受皇帝的命令,當時琤……沈大人不在蜀地,肅王一事不該算在他頭上?!?/br> 嶸王一聽,發現女兒最近又長進了,不僅在家人面前,連在外人面前都掩蓋不住的想替沈琤開脫了,不僅覺得悲從中來,眼淚涌出眼眶,捂著臉吸了吸鼻水。 “父王……突然鼻塞……風寒的癥狀罷了……”嶸王堅強的道:“這里沒你的事了,你先下去吧?!?/br> 暮嬋只好跪安,走到門口,突然覺得似乎身后視線,回頭的瞬間正好看到盧策海扭頭回去,兩人剛好目光擦過。 她皺了皺眉毛,出了門。 等她走了,嶸王揉去眼淚,深吸了一口氣,看來盧丞相強顏歡笑:“小女不懂事,見笑了?!?/br> 盧丞相尷尬的道:“確實沒想到郡主會替沈琤說話……” “本王也不想,可沒辦法?!睅V王一副認命般的看:“本王也懶得理了,沈琤此番回京免不了向皇上求賜婚,一旦圣旨下來,任駟馬也追不回了。暮嬋就要跟那家伙回定北的苦寒之地了,本王這輩子怕是再見不到她了……” “可是……”盧策海似乎有話要說。 嶸王搖頭:“別給本王出主意了,本王不想再和他斗了,怕了他了?!?/br> 第一次搞陰謀,想了一晚上才露個枝丫就被破解了,還有上次,賠上侄子也不過撐了幾天罷了。 “殿下,不是出主意,而是我覺得郡主此次并非就會和沈琤離開。據我所致,沈琤孝期還未滿三年,不能婚嫁,而且郡主出嫁需要置辦嫁妝,怎么也要有一年的時間?!北R策海也是實話實說。 “是嗎?”嶸王只知道沈琤他爹死了,卻沒注意什么時候死的,況且沈琤本人也一副渾不在意的樣子,讓他以為早滿三年了。 盧策??隙ǖ牡溃骸安粫e的?!?/br> “好好好!太好了!”又能把女兒多留在身邊一年了,嶸王激動的下地,重重的拍了拍盧策海的肩膀:“本王真要好好謝謝你?!?/br> 這可不是陰謀詭計了,且看沈琤這次還能怎么辦?! 他頓時覺得身輕如燕,活動了下筋骨:“本王全好了,好了!本王這就進宮,你們要不要進宮,隨本王同去如何?” 盧丞相和盧策海見嶸王這般,面面相覷,搖搖頭:“此番是來探望殿下,您無事,臣等便告辭了?!?/br> “那改日本王一定去府上拜訪,慢走?!?/br> 盧丞相和盧策海一出嶸王府的門,等著上轎的時候,盧丞相皺眉道:“你何必多事,你不說的話也總有人說?!?/br> 盧策海面無表情的道:“就因為人人都不想多事,所以如今天下才有這許多事?!闭f罷,低頭進了轎子,將祖父氣的吹胡子瞪眼。 — 沈琤最近忙的抽不開身,不僅要在宮內應付各種酒筵,還要在軍營內犒賞將士,每天過的顛三倒,常常一睜眼四周黑漆漆一片,不知是入夜了還是要天明了。想去找暮嬋,半夜又不好打擾,白天各路人馬又都纏著他。 醉生夢死的過了幾天,一直不得閑去找暮嬋。 這一日,在皇家艮岳內又是一場酒筵,這一次皇帝把在蜀地搜羅的美女慷慨的賞賜給各位節度使,有人喜歡,有人鄙棄,但都收下了,只有沈琤直接拒絕了。 皇帝愣了下,便哈哈笑道:“瞧朕,明知道沈愛卿對朕的堂妹一往情深,又豈會看上這等胭脂俗粉呢,是朕的罪責,朕自罰三杯!” 沈琤卻不想笑,原因很簡單,皇帝明明答應一回京就賜婚,結果好幾日日過去了,別的賞賜都發了詔書,只有這件事遲遲沒有動靜。按照道理,暮嬋不過是個郡主,皇帝有堂妹數個,犯不著珍惜這一個,況且別的賞賜,每個都比這個重要。 為什么偏偏壓著這個不放。 酒過三巡,皇帝起身去更衣,沈琤也離席去透透氣。 他酒量再好也招架不住整日這么喝,只盼著快點結束京城事務,帶著娘子回藩鎮定北去。 春風和煦,沈琤追隨著風,腳步往樹蔭多的地方走去。 這時忽然有人從后面追上他,喊道:“侯爺,您留步,咱家有話跟您說——” 沈琤心說跟誰說話呢,半晌才意識到自己有個爵位在身,應該是叫自己,回頭見是個老太監,沈琤認得,這位是皇帝的貼身太監趙甫,身為唯一沒有參與肅王謀反一案的宦官,可謂難能可貴。 據說和皇帝被肅王囚禁時,是他每日身前身后的伺候著皇帝,同甘共苦,而不是選擇和同類一起為禍。 雖然如此,沈琤對他的出現頗為意外,因為上一世的沈琤才懶得分清什么好閹人壞閹人,下令閹人一律處死,所以這位趙甫也沒活成。這一次由高嶺枚下手,高嶺枚這人只精挑細選和自己有仇怨的,處置仔細,有些人就活了下來。 不過也有個壞處,沈琤上輩子把閹人都處死了,一夜之間鏟除了朝廷的禍害之一閹黨。 這一次,趙甫活著,就意味閹黨后繼有人,可以繼續蹦跶。 “趙公公何事?” 趙甫臉上的粉擦的厚,大概是歲數上去了想掩飾一下歲月的痕跡,一笑,粉掉了碎末:“侯爺……老奴知道您在擔憂什么?!?/br> “哦?”沈琤挑眉:“不如說來聽聽?!?/br> “其實是這樣,是皇上不方便說,讓老奴才遞話,皇上不是不想下旨賜婚,只是……” “只是什么?”沈琤不耐煩的道。 “只是您自己想想,似乎您身上不太方便,昨天嶸王進宮和皇上討論,皇上才驚覺,幸好沒有發布圣旨,否則就要貽笑天下了?!?/br> “我身上不方便?”沈琤就記得他上一世向暮嬋求|歡,她十有九次說身上來月信了不方便,他一個大男人,有什么不方便的。 “冒昧問一句,令尊離世距今多久了?” “干什么,想下去陪他???”沈琤哼道,說完,猛地怔住了,可不是么,按照現在的時間,他爹離世不足三年。 之前婁慶業找他麻煩的時候,明明就有他孝期在身的原因。 但他后來太忙又是收復京城又是打肅王的,加上真實的感覺里,他爹已然故去多年,所以他早把這件事拋之腦后了。 重生之后,竟然連老爹到底死了幾年都忘記了,唉,希望他老人家泉下有知不要怪自己。 趙甫抿了抿嘴唇:“老奴不是這個意思,是說……” “不要說了,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了!”沈琤心情登時晦暗下來。 “所以皇上特意派老奴前來說明,只要一過明年夏天,您孝期一過,立即下旨賜婚?!壁w甫笑道:“再說,郡主不也得準備嫁妝么,這一年時間不多?!?/br> 沈琤心煩的擺手:“好了,我知道了?!?/br> 如此看,上一世皇帝把全家滅門的郡主嫁給自己這個孝期在身的人,也是暗戳戳藏有惡意。 只是這一次,有嶸王出來挑明,皇上不好繼續下旨賜婚給他沈琤招罵。 不過,他前一世孝期娶親,也沒聽見有人罵他。 趙甫賠笑道:“當然了,天下人不敢說您的不是,但是嶸王那里怕是不好過,皇上就這么一個親皇叔了……” 知道了,是罵了,只是沒敢讓他聽見。沈琤不怕罵,但總不能再拖暮嬋下水,冷淡的瞥了趙甫一眼:“你回去跟皇上說,婚姻嫁娶自然要合‘禮’,我都懂,那就明年夏天再請他下旨了?!闭f完心情郁悶的繼續朝前去散心了。 春風徐徐,沈琤一路走著,忽然看到一處殿宇前的桃花樹蔭下,搭了一個秋千,暮嬋坐在上面乘涼。 身后的丫鬟輕推她的后背,讓她游蕩開去。 風吹動襦裙,勾勒出她雙腿修長的曲線,這些都礙不著她游玩的性子,似乎非常喜歡風過耳際的感覺,坐在上面輕笑。 她的衣袂隨著她身影的迎風飛揚,像是下凡的仙子一般。 沈琤的目光追隨著她的倩影,一刻也不離開。 他恍惚記起了第一次見到她的情景,但不是發生在溫暖和煦的仲春,而是一個春寒料峭的初春時節。 沈琤悄步走過去,示意丫鬟讓開,然后突然輕輕捂住她的眼睛:“猜猜我是誰?” 她本來是想喊的,但聽到他的聲音便不叫了,而是驚恐的道:“不知道,你快放開我!” 沈琤有些掃興,怎么連自己的聲音都聽不出來了,只好松開手:“是我?!?/br> 她立即站起來,眼睛圓溜溜的盯著他,半晌才哼道:“嘁,我還當是誰呢,原來是沈侯爺呀?!弊厍锴?,手抓下一朵輕薄如絹綃的花瓣,在手里把玩。 “我不僅是定北節度使、忠勇侯,還是安宜郡主的郡馬,你說對不對?” 暮嬋沒忍住,笑了出來,全破了功,把花扔在地上:“本來想繃著臉不認你的,可誰讓你……唉,還挺討人喜歡的,算了,不生你的氣了?!?/br> 沈琤故作驚慌的道:“我怎么了就生我的氣?” “因為你壞呀?;氐骄┏且膊粊砜次?,就知道陪著皇上,你去跟皇帝過日子吧?!蹦簨裙室鈿夂吆叩牡?。 沈琤從后面拉住秋千的繩索,俯身在她耳邊笑道:“可是皇上也不能給我生孩子,我跟他過什么?!?/br> 暮嬋忍住笑,道:“我也不跟你過,你是壞人,你什么事都瞞著我?!?/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