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沈琤大怒,難道外界看他就是色急攻心,垂涎郡主美貌的登徒子嗎:“憑什么肯定我會對郡主無禮?” 該生氣的不應該是人家要討伐你么。暮嬋欲言又止,看那刺客還說什么。 “郡主有傾城之貌,天下皆知。你又年輕氣盛……而且聽說你確實對郡主……不規矩!”行刺的計劃并非毫無根據。 沈琤冷聲問道:“一件件說,我且問你,你這消息是從哪兒打聽到的?!?/br> “……城里有官家夫人去寺廟里祈福,稍微打聽一下,可謂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贝炭鸵嗫床黄鹚齻?,鄙夷的道:“兵荒馬亂,嚇破了膽,見了和尚,什么都會說,不想聽的都要拽著你說上三天三夜。至于她們從哪里聽說的,郡主不如問問自己身邊的人?!?/br> 暮嬋蹙眉,心里有數了,搖頭長嘆。 沈琤發現自己開始有點喜歡這家伙了,這句話幫了自己的大忙:“好了,我問你,婁慶業本人是不是在柘州城內?”這位婁慶業,沈琤并不陌生,前一世,婁合安要把自己的女兒給他做妾,就是這位婁慶業跑到定北做的說客。 這人身體肥胖,不曾帶兵上戰場,專門愛在后方耍陰招。 這家伙八成早就蟄伏在了柘州城,見機行事,高開元活著就搗高開元的亂,他沈琤占城就找他的麻煩。 刺客忙道:“我不知道,我這樣的下層死士根本沒資格見他,只知道替他辦事。我只跟封泉寺的住持聯系,他是我的頭子!” 這年月,和尚未必是和尚,道士未必是道士,土匪假扮出家人,出家人轉行去做土匪的比比皆是:“封泉寺全是你們的人嘍?” “我不知道,柘州是兵家必爭之地,我去年從灤臨到了柘州,一直以給寺廟送柴作掩護,與住持聯系,旁的,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br> 沈琤大聲喚了魯子安進來:“傳我的令,立即封閉關隘道路,你再帶一路兵去封泉寺,掘地三尺找一個五短身材,八字胡,四十……啊、不、三十三、四歲,上嘴唇外翻的胖男人。不要因為他是和尚或者避難的流民,就放過他。對了,不管抓沒抓到人,把封泉寺的和尚全……抓來!” “是,大人,這個刺客怎么辦?” “拖下去,給他個痛快的?!鄙颥b吩咐道。 刺客松了口氣,由著魯子安押了出去。等人走了,暮嬋擔心的道:“你殺了他,豈不是死無對證了嗎?” “我哪有功夫對證,不過是幾個臭和尚。也就是現在的我,擱在以前,我早就下令……”不僅把和尚都殺光,還要關閉城門搞肅清,挨家挨戶搜查到可疑人員,處死不問。 “以前的你?” 沈琤道:“全因你在我身邊,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也不好大興殺戮。我倒不怕人說,就怕天下人議論你沒有勸諫,不是個好郡主?!?/br> 如此賞自己薄面,力爭回報一些,暮嬋道:“我在你這里,引起了外界許多猜測,灤臨和攏寧兩個藩鎮想拿我做文章,找你的麻煩。不如這樣,我想找個時間,我們一起為流民布施粥品,你我不和的流言不攻自破,奇奇怪怪的傳聞也就沒人信了。而且,人心總要籠絡的,做做沒壞處的。你意下如何?” 他聽罷,眼神鎖住她不放,瞬間又移開目光,兀自笑去了。 暮嬋納悶:“有什么好笑的地方嗎?這個計劃不好嗎?” “不是,我在想你處處為我著想,怕人家找借口殺我,轉眼就把如何封堵悠悠之口的方法想出來了。有句話怎么說的?得什么如此,什么什么何求來著?” 得妻若此,夫復何求。暮嬋多少也感受到他鬼主意多,不回答不上鉤。 鉤太直,娘子沒上當,沈琤覺得無趣:“那我只能去問我那幾個狗頭軍師了,就說有一句話,說的是娶到了心上人,整個人就滿足,沒別的要求了,讓他們替我想想是哪一句話。不過,雖然這句話我記不得了,卻記得后面的話……有幸得之,珍之惜之,愛之信之?!?/br> 信之……今日一事,便如他所言,對自己信賴有加。 暮嬋心下一動,他不會真的是自己的丈夫吧。 她連耳朵也紅了,偷偷抬眼瞄他,之前因為害怕和害羞倒不曾仔細看他。這一看不要緊,發現沈琤正目光灼灼的看自己,眉眼飽含笑意,她不禁羞赧的將頭埋的更低了。 有情況,誰避開目光誰心虛。沈琤故意道歉:“我是不是哪句話說錯了,惹你不開心了?否則……” “否則什么?” “否則你臉怎么都氣紅了?” 暮嬋一愣,遂即知道他耍自己,又羞又惱。 沈琤忙咧嘴:“完了完了,你這氣生的太大了,耳朵都氣紅了?!?/br> 暮嬋總不能將耳朵藏起來,略顯心虛的道:“是這里太熱了,我要出去透透風,大人自便吧?!?/br> 大事不妙,得意忘形,調.戲的太過分把人惹生氣了。他連忙起身追出去:“我正好也熱了?!?/br> 暮嬋一聽,立即轉身:“算了,外面也不見得涼快?!?/br> 正巧沈琤追了上來,她這一轉身,正好撞進了他懷里。 第7章 正常情況下,沈琤都巴不得來點身體接觸,眼下“投懷送抱”,立即將兩條胳膊搭在她雙肩上,環住她,為了表現自己的無辜,口中道:“哎呀,你撞到我剛才的舊傷上了,疼死了疼死了?!闭f著,身子還往她的方向壓去。 暮嬋先將他當做真的受傷了看待,一邊推他一邊道歉:“我不是故意的,我扶你快去歇著吧?!卑l現推他不動,知道他是故意的了,當真捶了他胸口一下:“是不是這兒疼?” 沈琤見她警覺了,怕收不了場,趕緊自己揉著心口道:“是了,就是這兒。你這一撞一打,我怕是要落病根了?!闭f著拿眼睛瞟她,就差說出你得負責了。 她努努嘴,似要說什么。 偏這時,就聽涼棚外有人報告:“大人,水榭中有人要硬闖出來跳湖自盡,已經被屬下們攔住了?!?/br> 沈琤這才想起還有陳實那一幫人:“說刺客都招了,跟他們無關,放了他們歸家罷?!?/br> “是?!?/br> 因這突如其來的打擾,她清醒也找回來了:“時候不早了,明天還有許多事,你休息罷?!?/br> “我哪能休息。魯子安若是把婁慶業抓回來,我這一夜就別想睡了?!鄙颥b正想囑托她早些睡,忽然想到不能這么輕易“放過”她:“你之前說過,等我和陳實他們的宴請結束,就來找我?,F在我就在這兒,你也不用再找了?!?/br> 暮嬋記起這個約定,側身扶額,怎么把這茬給忘了。 沈琤手腳麻利的從桌上找到沒動過的酒杯,擺好兩樽,將玉酒壺一撂:“忙了一晚上了,口干舌燥,正好喝上兩杯?!?/br> 有娘子作陪,千杯不醉。 “你心口不疼了么,能喝酒嗎?” 這話聽著像關心也像諷刺,沈琤眼珠轉了下,決定當關心來聽:“疼是疼,但不能浪費你一番美意,你肯略備薄酒招待我,就是疼死我,我也要笑納?!?/br> 畢竟自己承諾的,只能大大方方的履行諾言了。暮嬋走到他跟前,纖纖玉指勾起壺柄,瓊漿緩緩流淌進酒盞中。這空隙,暮嬋感到他的視線,知道他盯著自己看,瞥也不敢瞥他。 沈琤像掉入了一個瑰麗的夢境,一切遂心遂意而又美好的不真實。 他見她賽雪香腮浮著一層紅暈,說不出的嬌俏可愛,心下一動,想親上一口。 沈琤心想,不管了,大不了挨一耳光! 且慢,不行!應該不止挨一耳光那么簡單。 正欲行不軌之時,又有人報:“副將龐新杰、行軍司馬秦飛柏求見?!?/br> 想來是他遇刺的消息傳了出去,屬下來探望他的安危。 你們不來探望,老子好的很,你們一來,老子就不好了。沈琤握著酒樽,想打人。 暮嬋小聲道:“不方便的話,我先離開了?!?/br> “不行!你這么走出去,一定會撞見他們。這幫人最愛沖動,說不定聽到什么風聲,說那刺客是你派來的,不管你是郡主還是公主,直接動手,你千萬不能出去?!鄙颥b一滴酒還沒喝進肚子里,豈能這么白白放她走。 暮嬋覺得有些道理,畢竟刺客第一次口供說是她派去的,手下的人為給沈琤報仇,什么都做的出來:“那怎么辦?我在這里,似乎也不太合適?!?/br> “你搬一把椅子坐在屏風后面,腳離地,別叫人從下面看到你的腳。等我和他們說完話,你再出來?!闭f完,立即取來椅子,拉過墻角的屏風替她遮擋好,叮囑道:“你別出聲?!?/br> 暮嬋看他,心說這生龍活虎的樣子,哪點像心口痛? 等她藏好,沈琤放了人進來,大概是見他沒有受傷,兩位下屬都松了一口氣。 定北節度使沈家有個弊端,那就是只有沈琤一個獨苗。全因為沈琤他爹沈霖早年重要部位受過傷,辛苦耕耘多年才有兩個兒子,其中一位還意外墜馬而亡。沈霖這人又不愿意收養子,理由是:收什么狗屁養子!好像老子生不出親兒子一樣!導致定北的繼承人就剩沈琤一位。 不過也有好處,那就是好壞都是沈琤這一個人,不存在部將擁護不同繼承人,導致內部廝殺內耗。壞處也很明顯,沈琤一不小心死了,定北藩鎮必然四分五裂,或被朝廷招降或被其他藩鎮吞并。 “大人,見您無事,卑職這一顆心總算能揣回肚子里了?!?/br> “我還沒殺上京城,哪有這么容易死?!?/br> “大人,刺客呢?查出是誰指使的了嗎?依照卑職看,這柘州城內表面歸順,其實背地里不服者甚多,多少人嘴服心不服,不如……不殺不立威!再殺一批!”龐新杰乃是一員猛將,不怕死,自然也不怕別人死。 “查清了,是婁慶業主使的,背后自然是他叔叔婁合安。你猜的沒錯,的確有柘州本地人配合他們,就是封泉寺那幫和尚,我已經派人去拿了,說不定還能抓到婁慶業本人。你提議殺一批人立威,有點道理,但這么做,咱們不和其他人一樣了?!鄙颥b端坐道:“他一開始還想誣陷郡主,進行挑撥,幸虧我將他識破了??ぶ饔袀€主意,找時間設立布施臺,我和她一起布施粥品,一來破除謠言,二來安撫人心?!?/br> 龐新杰一愣:“什么謠言?” “咳!”秦飛柏接過話題:“郡主這主意好,她肯和大人一起布施,看誰還敢指責咱們藩鎮不忠心?!?/br> 我娘子當然冰雪聰明了:“雖說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但現在遍地是壞事,咱們辦點好事,說不定真能傳到千里之外去?!?/br> “可是就怕別的藩鎮認為大人您婦人之仁,覺得咱們好欺負?!饼嬓陆苷f出了自己的擔憂。 “高開元如何?所過之處一片赤地,無惡不作,還不是死在了柘州城?!鄙颥b道。 秦飛柏看著沈琤再次感覺自己沒有跟錯人,其他藩鎮節度使見沈琤如此善待百姓,該害怕才是,因為說明沈琤的雄心不止在幾個藩鎮的地盤那么簡單。 此時,有人來報:“魯統領回來了?!?/br> “傳!” 魯子安興沖沖的進來,激動的道:“回稟大人,按照您的吩咐,當真在封泉寺抓到一個您說的模樣的流民!人已經押回來了?!?/br> 果然,今夜別想睡了。沈琤得意的勾唇冷笑:“那么把人請進來吧?!?/br> 他之所以覺得婁慶業在封泉寺,是因為數年后,婁慶業做說客說服他納婁家女兒為妾的時候,親口說,他婁慶業足跡遍布整個帝國,每個藩鎮他都喬裝打扮偵察過。且他這人每次出任務,必親自督辦。藩鎮之間的仇怨,許多出自他的挑撥。如果沈琤肯和灤臨的婁家結親,可以分享各藩鎮的眼線和密探。 沈琤是什么人,愛妻如命,當然拒絕了。 每次任務,必親自督辦。婁慶業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日后的他出賣了現在的他。 魯子安押著一個五花大綁的胖子走了進來。這胖子如沈琤所言,五短身材、嘴唇外翻,樣貌平平無奇,走到大街上都不會多看一眼。 沈琤一見,馬上道:“哎,這是干什么,快給婁兄弟松綁,否則灤臨和隴寧兩鎮聯合兵馬討伐我,我如何受得了?!?/br> 龐新杰和秦飛柏先驚訝這位是婁慶業,繼而驚訝灤臨和隴寧聯兵,都惡狠狠的瞪向婁慶業。 婁慶業賠笑:“大人,您在說什么啊,小的真的聽不懂,小的只是個藥材販子,被困在柘州,也沒個親戚,只能暫時棲身封泉寺?!惫室庹f一口灤臨以外的方言。 沈琤冷笑道:“真的嗎?那抓錯人了?!?/br> “是是,是抓錯人了?!?/br> “不過算你倒霉,我想借你人油一用。我小時候聽人說,點天燈跟點油燈差不多,把胖子的皮劃破了流出油脂,可以當燈油,頭發浸油做芯,可以點上一天。我看你一身肥油,十分適合。如今兵荒馬亂,像你這樣滿身肥油的人很難找了,擇日不如撞日,就今天了!”沈琤道:“來人,把他皮劃破了,頭發泡油,拉出去,點了!” 龐新杰興奮的道:“大人,由我來監督吧?!?/br> 婁慶業見是來真的,馬上改口道:“有話好說,你殺了我,我叔叔不會善罷甘休的。再說凡事好商量,何必弄的那么僵呢?” “肯認了?”沈琤鄙夷的一哼:“你叔叔不會善罷甘休,那你派人行刺我,我就會善罷甘休嗎?我就該把你皮剝下給你叔叔送去。我們定北和灤臨從無仇怨,你一來就下黑手構陷我和郡主,我隨便饒了你,你讓我如何跟郡主交代?!?/br> 龐新杰一臉的失望:“剝皮?不點燈了?” 秦飛柏瞇起眼睛無語的看了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