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節
見了面,少不得要被陸良疇罵一通,但好歹沒被趕出去。 院子幽靜,只有貓竄過花枝的聲響。 兩個男人,隔著餐桌坐著,三個菜,兩碗飯,十分的沉默。 吃完飯,陸青崖到院子里坐著,陸良疇過來給他找了一支煙。 父子兩人,又繼續沉默地抽著煙。 煙灰落了下來,陸青崖才回過神,叼在嘴里,伸手摸手機看時間。 陸良疇開口了:“以后讓邱博那小子少來一點,我的貓夠快被他給擼禿了?!?/br> “我跟他說說?!?/br> 陸良疇站起身,“趕緊滾吧,我要出去下棋了?!?/br> 陸青崖也跟著站起起來。 陸良疇有一米八,個子不小了,但陸青崖更高,每回看他都是俯視。 今天再看,總覺得他更矮了些,整個人顯出一種正在走向死寂的衰敗。 他其實才五十多歲。 “我過來的時候,看見巷口那兒有人跳廣場舞?!?/br> 陸良疇不明所以地看著他。 “……您也可以去跳一跳,那兒大媽挺多?!?/br> 陸良疇當即拉下臉,抄起掃帚就朝他呼過去,“趕緊給老子滾!” 陸青崖滾回了賓館,剛洗完澡,林媚來了電話。 他開了免提,下半身圍上浴巾,點了支煙,“吃過晚飯了?” “早就吃了,陪眼鏡兒玩了一會兒,他今天好像挺高興的,我問他下課是去哪個同學家里玩了,他也不肯說,”她聲音輕輕柔柔的,“……你說,可能不可能是去哪個女同學家里了?” 陸青崖笑說:“不可能吧?!?/br> “也是……他要是有這么開竅,不至于快把半個班的女生都惹哭過?!?/br> “那可能也是遺傳,我一直到高中都不喜歡跟女生玩?!?/br> “那你青春期怎么度過的?” 陸青崖低著頭,拿手抓了抓還沒擦干的頭發,笑說:“電話里說這不好吧?你過來,我當面跟你說?!?/br> “不來,大晚上出門太可疑了?!?/br> “我過來接你?!?/br> “你別來,我真的不出來,我媽肯定得問一通?!?/br> 陸青崖便“嗯”了一聲,抽一口煙,“行,隨你?!?/br> “真想我來?” “下回再見還不一定什么時候?!?/br> 以前隊里有家屬過去探親,陸青崖總覺得他們黏黏糊糊,現在發現誰都不能免俗,都一樣的。 他笑說:“……半天沒見你就覺得不大習慣了?!?/br> 那邊沉默了一霎,而后溫柔又無奈地說道:“好啦,我過來?!?/br> 半小時后,陸青崖在賓館門口接上林媚。 她剛洗過澡,身上一股甜香,他上前一步抱住,湊近頸項嗅了嗅。 時間說早不早說晚不晚,陸青崖問她要不要出去逛逛,吃點夜宵。 林媚搖了搖頭,兩只手揣進他褲子口袋里,“吃晚飯的時候,我手上戒指被我媽發現了……” “不是讓你到家摘掉嗎?” “我忘了——我騙她說是假的,是人造玻璃,又被她嘮叨,說要給我安排相親?!?/br> 陸青崖沉默一霎,“想好什么時候說了嗎?” “不知道——暫時先這樣吧?!?/br> “找個機會,我去說?!?/br> 林媚飛快搖頭,“千萬別!我爸輕易不發火,但真的發起火來還挺嚇人的?!?/br> 她兩只手拿出來,抱著他的腰,“……到時候我可以跟你私奔?!?/br> 陸青崖笑了笑,知道她是說的玩笑話。 “林老師……” 林媚抬眼看他,“嗯?” “進去吧,非要站在路邊喂蚊子嗎?” 林媚小聲說:“進去了你肯定要……” 陸青崖挑眉,掐著她的腰湊近一步,聲音低沉,“知道你還來?” 進了房間,陸青崖卻并沒有動她,滿屋子轉悠著,燒水泡面。 “你沒吃晚飯嗎?” “在我爸那兒吃的,全程看他臭臉,飯沒吃下多少?!?/br> 陸青崖翹腿坐在桌子前,跟林媚聊天,等著面好。 幾分鐘后,他揭了蓋子,沒什么形象地呼嚕呼嚕吃起面來。 味兒有點香,林媚饞蟲也給勾起來了,蹭過去,把他往旁邊擠,“我也要吃?!?/br> 陸青崖直接扶著她的腰讓她坐在自己腿上,“讓你吃夜宵,非不去,跟我躲在賓館吃泡面?!?/br> 林媚“唔唔”應了兩聲,也不知道是在說些什么。 面見了底,陸青崖拿去外面的垃圾桶扔掉,進屋開了窗透氣,而后去刷牙。 林媚也跟了進來。 空間有點狹小,兩個人擠來擠去的。 刷完了,林媚要往外走,被陸青崖一把抓住。 他一只手墊在流理臺上,身體壓著她身體,湊近的呼吸里有股薄荷的香味,看著她問:“要嗎?” 林媚臉霎時就燒起來。 這什么問法,搞得跟非法交易一樣的。 陸青崖胯往前頂了頂,很硬地戳著她,笑聲帶起溫熱的氣息,拂在臉上,“……很厲害的?!?/br> 林媚伸手去推他的臉,“……你有病?!?/br> 不知道怎么就到了床上,裹著被子亂七八糟地糾纏。她怕隔音效果不好,不敢出聲,陸青崖就故意刺激她。 后背靠上床頭,一片的涼。幾乎是坐著的狀態,她的一條腿被他抓著抬起來擱在他肩頭,他頭埋下去。 他下巴上有胡渣,有點刺。 慌落落的,是很陌生的感覺,像節節攀升的浪潮,要超過閾值一般,讓她覺得慌,又仿佛想要更多。 …… 窗戶打開,微涼的風吹進來。 陸青崖隨便套上了長褲,在窗前把煙點燃。 背后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片刻,洗完了澡,裹著浴巾的林媚走了過來,從背后抱著他。 他手夾著煙,搭在窗臺上,轉頭笑看著她,“怎么樣,厲害吧?” 林媚翻他一眼,不想睬他,伸出手,去拿他手里的煙。 陸青崖有點疑惑。 林媚盯著煙看了片刻,探過身,摁在旁邊的煙灰缸里,“戒了吧,好不好?”煙霧很快地散了。 她總覺得他抽煙的樣子,看起來心事忡忡。 陸青崖頓了一下,“好?!?/br> 林媚看著他,認真地說:“想你身體健康,陪我百歲到老?!?/br> · 在江浦市再留了一天,陸青崖的這個探親假就要結束了。 清晨七點,陸青崖出門,在賓館前的早餐鋪子里隨便吃了點兒東西,往旁邊剛開門的花店買了束菊花,攔出租車去往城郊。 墓園的草地上沾著露水,一路過去,把褲腿浸得潮潤。 他停下腳步,把白色的菊花擱在墓碑前,也不講究,在旁邊潮濕的草上坐下。 “媽,今天天氣不錯?!?/br> 他雙臂擱在張開的腿上,望著遠方。 薄霧浮動,籠罩著黃綠相間的樹林,涼爽中幾蕭索。 這是江浦市的秋天。 沒什么條理,想到哪兒說到哪兒,把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都講述一遍。 他習慣性地去摸口袋,才想起來已經承諾了戒煙,打火機和煙都已經讓林媚給沒收了。 他望著前方,沉聲問:“媽,你說,我是不是該轉業,多陪陪他們?” 自打復合,這個問題就一直縈繞在他腦中。 是鐵血的軍營生活鑄就了現在的他,他對那一切的辛苦和榮光都懷有十分的感情,即便九死一生,也愿意百折不回。 萬里江山路,積雪的群山,落月的長河,他拿腳丈量過那座西南邊陲城市的每一寸土地,血還是熱的。 家與國,自古是兩難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