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節
說著便把陸青崖一把從地上拽了起來。 中飯氣氛算不得多好,但好歹父子兩人沒掐起來,多數時候都是沉默,只有林媚一個人嘰里呱啦,盡職盡責地給兩人當黏合劑。 吃過飯,陸青崖自覺地去洗碗。 陸良疇在客廳里轉悠著找茶葉,問林媚:“你們打算什么時候結婚?” “還沒定……” “他這這情況,我們家這情況,怕是高攀了?!彼页鲆缓斜搪荽?,捻了點兒茶葉擱進杯子里,澆上沸水。 “……您反對嗎?” 陸良疇把茶遞給她,“我反對什么,就怕你跟著我這個不肖子吃虧?!?/br> 茶水guntang,熱氣騰在臉上,暖烘烘的。 林媚輕聲問:“您平常一直住在這兒嗎?……下回,我帶個人過來拜訪您?!?/br> 陸良疇臉上表情和緩,雖然沒笑,但也能看出來跟剛進門時有些不一樣了,“我沒什么事,一般過來都能找到,我要不在,估計就在對門下棋?!?/br> 林媚點頭。 陸良疇往廚房方向看一眼,“過年,讓陸青崖回來。這種日子都不著家,成什么體統?!?/br> 林媚笑說:“好?!?/br> 離開的時候,陸良疇將兩人送到門口,板著臉囑咐陸青崖,“干什么事都好好干,二十七八的人,別不著調?!?/br> 陸青崖應了一聲。 “什么時候走?” “后天?!?/br> “走之前來一趟,給你戰友帶點東西過去?!?/br> 陸青崖:“好?!?/br> 沿著日光往西偏斜的巷子,兩人往回走。 林媚笑說:“……你們陸家的基因啊?!?/br> 陸青崖:“嗯?” 林媚趕緊說:“沒什么……我說你們陸家基因好,帥都是一脈相承的?!?/br> 陸青崖笑了聲,挽著她的手,提醒她避開地上的水坑。 到車上,林媚問他:“你下午有什么安排嗎?” “五點要去見個人?!?/br> “朋友?” 陸青崖“嗯”了一聲,林媚也沒多問。 林媚下午有事要去趟工作室,陸青崖回賓館休息,順便給沈銳和李昊打電話,詢問了一下隊里的事。 下午四點半,出門,到江浦市外國語小學赴約。 到得早了十分鐘,陸青崖在門口等了一會兒,聽見下課鈴聲響了,兩分鐘后,整個校園像是瞬間沸騰起來。 沒一會兒,放學的小學生一窩蜂地涌向大門,陸青崖往往旁邊讓了讓,讓那些前來接送的家長先跟自家寶貝們會師。 十分鐘過去,趕著第一波出門的人漸漸地少了。 教室里的林言謹背上早就收拾好了的書包,跟七八個小伙伴一塊兒往外走。 一個小胖墩勾住林言謹的肩膀,“眼鏡兒,你不是說你爸會來接你嗎?你爸呢?” 林言謹朝著大門口揚了揚下巴,“看見了?最高的那個就是?!?/br> 有女生驚呼,“……叔叔好帥??!” 小胖墩哼了一聲,“我不信!你有爸怎么不早說?” “我爸是軍人,這么多年一直在執行秘密任務,關系到國家機密,能告訴你們嗎?” 大家登時肅然起敬。 小胖墩:“他是軍人,那他怎么沒穿制服!” 林言謹很是不屑,“接我回家當然要穿便裝,不然嚇到你們?!?/br> 言謹的這番解釋十分嚴謹,大家根本無從辯駁。 大家簇擁著到了門口,便看見個子最高的那個男人立直身體,笑道:“眼鏡兒,放學了?” 大家對著從未露面的“林叔叔”很是好奇,紛紛拿眼去打量。 陸青崖不知道林言謹說了什么,被十幾只充滿求知欲望的眼睛盯著,感覺十分怪異。 卻見林言謹朝前走了一步,低聲問他,“軍官證,帶了嗎?” 陸青崖不明所以,但還是從衣服口袋里掏出來遞給他。 林言謹接過翻開看了看,紅底的照片里,陸青崖穿著一杠三星的武警制服,沉眉肅目,正氣凜然。 林言謹抿了抿唇,手指“恰好”按住了陸青崖名字那一欄,朝著他的同學們伸過去,“看見了嗎?” 便聽“哇”聲此起彼伏,所有人都圍過來,要跟“武警叔叔”握個手。 林言謹眼疾手快,往陸青崖面前一攔,“我們還有事,先走了!” 說著,拽著陸青崖飛快往外走。 陸青崖低頭看他,很是疑惑,這小子著什么急? 林言謹當然著急,怕待久了他們問題一多,就讓陸青崖知道了他在背后都說了些什么。 走出去老遠了,林言謹才松開他,整了整衣領,把他的軍官證遞過去,語氣分外平淡地說:“還給你?!?/br> 第38章 故城舊人(06) 陸青崖把軍官證揣回口袋, 低頭看著林言謹,“找個地方坐坐?吃冰淇淋嗎?”剛被拽著走的時候, 他瞧見對面有一家dq。 “不吃?!绷盅灾敳徊撬? 直接在前面帶路。 過條街,再拐了一個彎, 卻是到了附近的公園。 西南一角滿栽著竹子, 綠意森森。 林言謹在竹子前立著的石凳上坐下,拍了拍身側, 很公事公辦地說:“坐?!?/br> 陸青崖憋著笑,坐下。 “你不按時回家, 跟你媽打過招呼了嗎?” 林言謹丟過來一個鄙視的目光, “你這么多年不回家, 跟我媽打過招呼了嗎?” 陸青崖:“……” 這孩子,總能輕易的一針見血。 林言謹把書包卸下來,擱在腿上, 兩條腿晃著,背卻是挺得板正, 開門見山道:“我是不會承認你的?!?/br> 陸青崖沒吭聲。 林言謹要說什么,他心里多少有點數,并不覺得意外。 “我媽特別辛苦……”言謹這樣小聲地說, “我們學校很貴,她要掙很多錢。我記得前幾年她總是睡得特別晚——但是我去問她,她說沒有,說我肯定是記錯了, 小孩子的五歲以后的記憶才靠得住。還有我外婆……有時候會跟我媽吵架,催她去見什么人,我媽不肯,說她覺得這樣就很好了……” “我媽有時候,會偷偷一個人躲在廁所里面哭……她誰也不會告訴,但是我聽見了,”林言謹盯著自己的鞋,“……她肯定很累,也很難過?!?/br> 年紀小小的他,每一天都在盼望自己能長大得快一些,可以替她分擔更多的事。每個方面,他都要求自己做到最好:成績優秀、乖巧懂事、體貼聽話。 但其實林媚從來沒對他施加過任何的壓力,尊重他的每一個決定,只希望他能有一個快樂的童年。 他尚且不能完全明白人情世故,但也漸漸能夠模糊地感覺到,她是在拼命給他最好,以抵消他缺乏父愛的遺憾。 陸青崖沉默地聽他敘述。 言謹今年十月滿八歲,已經過了可以坦然喊“mama”的年紀,取而代之的是聽起來似乎更酷的“媽”。 陸青崖回想,自己八歲的時候在做什么?保管是跟著對街的男生瞎混,滾一身泥回家,家里mama已經做好了飯,催促他趕緊去洗澡換衣服,別被陸良疇看見。日子無憂無慮,帶著一種蒙昧混沌的天真。 而言謹的八歲,卻是往肩上承擔了太多不該由他這個年紀的孩子承擔的責任。 陸青崖抬手,把手掌搭在言謹肩膀上,安慰似地拍了拍。 他垂著頭,這次并沒有掙開。 父子兩人,坐在石凳上沉默。 不知道過了多久,陸青崖收回手,手肘撐在膝蓋上,十指交握。他心里郁結難受,重重嘆了一聲,吐出一口濁氣。 “眼鏡兒,當年我不是故意要跟你媽分開。發生了一些事,有誤會,也因為我不懂事。我那時候日子過得太順了,缺乏責任感,做什么事都隨心所欲……總之,是我錯了。 林言謹低垂著頭,沒吭聲。 這段時間以來,他對著林媚使了不少的小性子,但無論他說怎樣過分的話,她都表示理解,但不會和陸青崖分開的這一條底線,她寸步不讓。 她給他舉例子,說他以后找女朋友,無論找什么樣的她都不會反對,哪怕她不喜歡。 當時他脫口而出:“我不會找女朋友!女生太麻煩了!” 林媚被他逗得哈哈大笑,一場本來特別嚴肅的對話就進行不下去了。 后來,他又偷偷觀察。每回林媚躲去陽臺或者洗手間打完電話,一整天心情都會特別好。毫無疑問,電話那頭是陸青崖。 嫉妒、悵然若失、欣慰……各種情緒糅雜,復雜得讓他形容不出。 陸青崖低頭看他,“眼鏡兒,這么說吧,起碼現在咱倆目標一致,都是讓你mama開心,這一點你同意嗎?” 言謹點了一下頭。 “我不會要求你承認我,這對你也不公平,我要是你,不揍人就不錯了?!?/br> 言謹癟了一下嘴,似乎是想笑,但又忍住了。 “所以,誰也別干涉,讓她怎么高興怎么來,咱們就配合她,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