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
林媚凝視著大半截身體都浸在水中的人,眼前霧氣茫茫。 太多的情緒一塊兒涌上來……從前只在電視上看過的畫面,此刻活生生復現在眼前。 都是值得尊敬的人,可陸青崖和別人,到底更有不同。 沒歇多久,陸青崖第三次翻進了閣樓。 十來分鐘后,危樓里的最后一個人,被平安地解救出來。 陸青崖站在水中,趴在橡皮艇的舷上,喘著粗氣,半晌沒動。 林媚急忙推了推他胳膊,“陸青崖……” 半刻,陸青崖睜開眼,沖她笑了笑。 林媚低聲問:“累嗎?先上來吧,水里冷……” “嗯……我歇會兒,沒力氣了?!?/br> 關逸陽和另一名戰士,已經給最后救下來的何娜的mama穿上了救生衣。 陸青崖又站了兩分鐘,抓著艇舷,翻了上來。 一褲腿的泥水,陸青崖坐下以后,把靴子脫了下來,磕在舷上,倒出里面的水,又再穿上。 轉頭一看,林媚正看著他,便笑了笑,低聲問:“看什么?” 林媚搖了搖頭,別過目光,“你們什么時候到的?” “凌晨三點就到了,一直在大堤上搶險?!?/br> 林媚驚訝,“到現在都沒休息? “不敢休息?!彼芾?,身體整個地靠在橡皮艇的舷上,頭往后仰,低聲地又笑說了一句:“……要是遲了,就得到水里去撈你跟這群小崽子了?!?/br> 關心的話,他也能說得這么欠抽。 林媚抿著唇,把頭別過去,忍下一涌而上的情緒,“那你先休息一會兒?!?/br> 橡皮艇劃出被水淹沒的村莊,到高處與等在那里的其他村民回合。大家不分軍民,都坐上卡車,往鎮上政府設立的統一救災點駛去。 陸青崖沒坐吉普,跟林媚一塊兒上了卡車。車里還有其他的戰士,被村民拉著一徑兒地感謝,完了問他有沒有女朋友,大家伙可以給他介紹介紹,小戰士被各種問題問得滿面通紅。 林媚和陸青崖坐的位置靠近最外面,陸青崖張著膝蓋,一個人倒快要占了兩個人的位置。車顛簸著,兩個人的膝蓋時不時挨到一起。 林媚說:“聽劉棟說,你七年前也來過這個救災?!?/br> 陸青崖沉默片刻,“嗯”了一聲。 那時候情況比現在嚴重,六七個村莊一塊兒受災,強降雨一輪接一輪,所有人爭分奪秒,還是沒能避免人員傷亡。 卡車緩慢行駛,遠處是已成一片澤國的村莊和農田:“八人死亡,里面有個小孩兒,”他目光緩緩移到車內,看著此刻正偎在何娜膝頭的小男孩兒,“……如果我們早到半小時,那孩子能救?!?/br> 他仍是不斷不斷地夢到那一幕,孩子mama跪在泥水里,抱著裹著被子的冰冷的小身體哭得撕心裂肺。被子里小孩兒雙目緊閉,仿佛只是安詳地睡去。 沒有人責怪他們,但他知道,自己,全隊,只要能再省出半小時,只要半小時,這個世界上就能少一個家庭免于流離之苦。 那時他未嘗沒曾因為枯燥而辛苦的部隊生活萌生過退意,但那天以后,他知道只要國家需要,他就會將自己的一生獻給國家。 這煙火人間里,有他深愛過的姑娘。 而他想讓這煙火人間,平安喜樂。 有一句話,他們深埋于心。 埋骨何須桑梓地,人生無處不青山。 一只手,握住了他的手。 陸青崖轉頭,對上林媚的視線。 “陸青崖,你只是一名戰士,你不是神?!绷置恼J真地看著他。 陸青崖不說話,只是把那只手攥得再緊,又再緊。 車到了鎮上,大家依次下了車。 何娜抱著弟弟,走到陸青崖跟前,低著頭,小聲又懇切地說:“叔叔,謝謝你……” 懷里的小男孩忽地拽了拽陸青崖衣袖。 “怎么了?”陸青崖低下頭。 小男孩“吧唧”在他臉上親了一下。 陸青崖愣了一下,笑出聲,伸手在他腦袋上摸了一把,“你們快過去吧,吃點熱飯,換身衣服?!?/br> 何娜害羞地點點頭,“給你添麻煩了?!彼锨鞍氩?,騰出一只手,輕輕地抱了一下陸青崖,便抱著弟弟走了。 轉個身,林媚在看著。 陸青崖走近,低頭笑說,“怎么,又親又抱,嫉妒了?”他張開手臂,“……給你也抱一下?” 出乎意料,林媚卻沒惱,上前一步,攬住一下他的腰。 沒有別的想法,她覺得這一刻的陸青崖,值得被擁抱。 林媚一抱便退,陸青崖卻一把抓住她手腕,再把她摁進懷里。 兩人身上都是一身半干不干的泥水,這擁抱著實算不上多舒服。 他卻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背上扛著國家的囑托,懷里抱著心愛的姑娘。 背上和懷里,就是他的整個世界了。 第22章 水鄉澤國(05) “咳咳——” 身后一道浮夸的咳嗽聲打斷了兩人, 林媚先一步退開,回頭一望是沈銳, 頓時窘意上涌, 不知道自己該擺個什么表情,匆匆說句“我去那邊看看”, 就避過了兩人離開了。 陸青崖目光還望著她的背影, 對沈銳說道:“晚點兒來不成?壞我的好事?!?/br> “你多少注意點影響,林小姐一個……” “她不是, ”陸青崖打斷他,“誰說有孩子就等于結婚了?” 沈銳一愣, “離婚了?” 陸青崖:“……” 中隊休整休整也得準備班師凱旋了, 沈銳過來是同他說正事的, “鎮上有幾個外國人,從新風村撤出來,好像是意大利人, 語言不通……” 陸青崖印象中,林媚是會說幾句意大利語的。過去纏著他陪她看意大利電影, 她聽見喜歡的臺詞,還會按暫停跟著復述幾句。那些電影多半都是愛情片,看著看著, 他就壓著她亂親,最后腦海中沒有一部是完整的。 林媚正跟何娜和一堆孩子在一起,坐在搭建起來的救災帳篷里,端著桶裝的泡面去飲水機那兒接水。 她自己的手機在水里泡壞了, 借了別人的給家里打了個電話報平安之后,就把濕透的衣服換了下來。很土氣的打扮,一件印著xx琴行的文化衫和齊小腿肚的馬褲,腳下是雙夾腳的拖鞋。臉和手都洗過了,頭發沒法講究,拿頭繩盤起來。 身后光線一亮一暗,陸青崖掀簾子進來了,對上何娜的視線,笑說:“你們林老師借我一會兒?!?/br> 林媚轉過頭去看他。 帳篷矮,他不得不低著頭,湊得有點近,她抬眼就能瞧見水干透以后,在他臉上留下的泥巴印子。 “意大利語會說嗎?過去幫個忙?!?/br> 林媚跟在陸青崖身后,越過一頂一頂帳篷,到了那一行意大利人待的地方。 關逸陽正用肢體語言跟他們瞎比劃,看援軍來了,長舒一口氣,“林小姐,就交給你了?!?/br> 林媚無聊的時候,學了點兒其他小語種的入門知識,但也就只到日常用語一百句的程度,現在純屬趕鴨子上架。 連蒙帶猜,意大利語、法語和英語攪合在一起,費勁巴拉地地溝通了半天,林媚大致明白了他們的意思,從其中一個老外手里把地圖接過去,拿鉛筆勾勾畫畫。老外恍然大悟,帶著口音跟她說了句“thank you.” 往回走,林媚跟他們解釋,“說是護照淹了,我給他們指了去大使館的路?!?/br> 關逸陽夸了兩句“厲害”,大約只是沒話找話的寒暄,把話鋒一轉,“林老師什么時候再來銅湖?這幾天眼鏡兒一直跟我說呢,想過來看看?!?/br> 話說出去,關逸陽沒聽見回應,看一眼林媚,再看一眼陸青崖,兩人神情都有些古怪。 他直覺有點兒不對勁,但又說不出來,心里轉了幾個念頭,雖不明白為什么,但估計在他倆面前提林媚的孩子不大妥當,不敢摻和了,找了個理由先溜了。 林媚和陸青崖經過了一頂帳篷,不再接著往前,往旁邊拐了幾步,到一株柳樹下停住。 陸青崖的熒光背心早就脫了,這會兒穿著迷彩短袖,沒那么顯眼。 “你們什么時候回去?” 陸青崖答:“下午,再觀察觀察情況,穩了就回去?!?/br> 看著她,“你呢?” “我再待兩天,統計一下孩子們需要點什么,讓人安排送過來?!?/br> “成?!标懬嘌聸]多說什么。 身后都是嘈雜的人聲,柳樹擋在他們背后,多少像是一道屏障。 柳條碧綠地垂下來,風里很緩慢地蕩著。 林媚盯著看了一會兒,忽說,“你臉上有東西?!?/br> 陸青崖抬手抹了一把。 林媚搖頭,湊近一步,他自然地低下頭來。 她不知道從哪里摸出一張干凈的紙巾,攥著一角,去擦他臉上干透的泥印。 擦著擦著,她停住手,聲音很平淡地問他:“你想見一見言謹嗎?” 這是正當的請求,但陸青崖從沒提過。 陸青崖神情沒變,“我倆問題的癥結不在他?!?/br> 提出來會讓她為難。 林媚躊躇著,她很清楚自己心里的那道大堤也已經出現了潰口,但并沒有人能為她搶修。 “……不是不能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