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節
“沒什么感想, 只是盼著他能找個膽子大點的律師,我已經好久沒機會親自打官司了?!?/br> 封父反倒淡淡笑了一句,示意穆亭澈把錄音保存好,隨手翻了翻那個本子。 “他剛才提到了你學籍的事,路子很熟, 不是外行??谝舨皇茄嗑┍镜厝?。態度囂張頤氣指使,不是下級熬上來的, 應當是地方局長同級平調進京——符合這幾個條件,男性,年齡在四十到四十五歲左右。沒有意外的話,剛才給你打電話的應當是現在的市教委秘書耿波?!?/br> “……” 目瞪口呆地望著封父, 穆影帝幾乎立時肅然起敬,心悅誠服地向大佬深深低頭:“您太厲害了,比封師哥厲害多了?!?/br> “都是他mama非要一味護著,直到上了高中還每天接送,恨不得連每天的食譜都要安排,結果把孩子養得單純到一塊糖就能騙走?!?/br> 一提起對兒子的教育,封父就又帶了些恨鐵不成鋼的神色,搖搖頭輕嘆口氣:“幸好他的運氣不錯,遇到了照顧他的老師,又找到了適合自己的路子。不然就算學了出來,也難免要一步一個跟頭?!?/br> 用一塊糖把小木頭騙走的穆老師心虛地摸了摸鼻子,毫不猶豫地用力點頭:“您說得太對了,我也覺得封師哥特別單純……” “怎么又說到我這兒了,本來不是在說案子的嗎?” 莫名就覺得老師和自家爸媽相處融洽到幾乎沒了自己的份,封林晚無奈地抿了抿嘴,挑了塊點心塞進老師嘴里,推著人在沙發上坐下:“爸,他現在有底氣,是因為他不知道您是誰。等他知道了,萬一不告了怎么辦?” “我不接空頭案,他如果不告,我們可以考慮告回去?!?/br> 封父幾乎沒什么猶豫,流暢地應了一句,抬手推了推眼鏡:“他不懂法,這樣的既成事實告不了誹謗,最多只能算是名譽侵權,是民法的范疇。我的專長是刑法,如果他們做原告,還有打民法官司的機會,要是叫我們來告,我當然還要按照我擅長的來?!?/br> 被滿滿塞了一嘴的點心,穆亭澈一時說不出話,只能拼命眨著眼睛,用目光表示著對封父的崇高敬意。 封林晚有些猶豫,蹙了眉斟酌著試探開口:“但小師弟自己也說了,那個陸喬沒有壞心,只是想要作弄他,不小心闖了大禍。沒有主觀故意,也能算是刑法的范疇嗎?” “沒有主觀故意?好,你來模擬被告,我現在對你提出質詢?!?/br> 提到了專業的范疇,封父的目光就又忽然鋒銳起來。明明還是閑適地靠在沙發里,莫名的強悍氣勢卻已經迎面壓制過去。連一旁被無辜波及的穆影帝都本能地打了個哆嗦,雙手平放膝上,坐得腰背挺直乖巧無比。 封林晚顯然已經不是第一次享受這種待遇,局促地垂手起身,眼中一片緊張:“爸,我——” 封父淡淡瞥了他一眼,不疾不徐地開口打斷:“首先,被告人兩次被原告占有預期角色,又多次在電視劇的拍攝過程中因為原告而受到訓斥,已經對原告表現出了強烈的反感意向,有沒有故意傷害的理由和動機?當天晚上被導演約談,態度十分強硬不悅,是不是可以理解為矛盾已經激化?” “有,是可以……” 已經沒辦法阻止自家老父親進入狀態,封林晚只好認真站直,老老實實地點了點頭 見他配合,封父才滿意地微微頷首,把玩著手里的筆,向后靠在了沙發上。 “從被告人的行為來看,將燒有煤爐的房屋門窗偷偷閉鎖,并在其后離開,這個行為本身就是具有人身危險性的。從事后態度來看,原告因此入院,他甚至沒有對原告投注任何關心,也沒有試圖補救,反而聯合家屬試圖扭曲事實,甚至威脅原告,有什么問題嗎?” 封林晚眨了眨眼睛,一時居然不知道該從何辯駁起,本能地點了點頭:“沒有,但他一開始畢竟不知道這樣會出事——” “他不知道,有證據嗎?” 封父打斷了兒子,手中的筆輕磕了兩下桌面:“和普通的煤氣泄漏不一樣,將燒煤爐的房屋門窗緊閉,有極大概率會導致一氧化碳中毒的后果。這是許多人都知道的常識,相關的新聞也屢見不鮮——除非被告之前曾經關著門窗燒過煤爐,不然憑什么證明他確實不知道這件事?” “……” 被追問得啞口無言,封林晚終于苦笑著嘆了口氣,無奈地搖搖頭:“我現在忽然有點同情陸喬——他大概還不知道,我爸已經把他從過失傷害變成故意殺人未遂了……” “不過是個小演練罷了。對方又不會像你這樣好糊弄,究竟要把官司打到什么地步,還要看你師弟的意見?!?/br> 封父隨意擺了擺手,將目光轉向一旁的穆亭澈,語氣就耐心地緩和下來。 “孩子,這件事要你自己來拿主意,你要考量好。這個官司很好打,咱們想打什么結果都沒有問題,但他家里的勢力并不弱,又和導演是近親,如果把對方得罪死了,你往后的路怕不好走?!?/br> “我明白,謝謝伯父?!?/br> 看得出對方眼中的真誠關切,穆亭澈正色應了一句,起身鄭重地鞠了一躬。 “你還是像之前一樣叫我叔叔吧,也顯得親近些?!?/br> 望著面前的少年,封父輕輕擺了擺手,眼中竟帶了淡淡的溫然笑意:“如果你信得過我,這個官司就交給我來處理,我會根據你的意愿來調整結果。至于律師費,就當替我這個不爭氣的兒子交房租好了?!?/br> “看把你小氣的,打個官司就想把兒子的房租給抵了,咱們兩個是要白住人家小澈的不成?” 封母笑著插了句話,把自家老伴按了回去,忽然笑瞇瞇地坐直了身子,親切地握住了面前少年的手臂。 “小澈,你不要聽你叔叔忽悠你。他們打刑法的都這樣,恨不得每個人在他們那兒都有一頁紙的動機,也不想想你畢竟是公眾人物,這樣到底合不合適——其實倒不如把案子打成民法侵權。給對方個教訓,咱們也能出口氣,還不至于把路堵死。你要是愿意的話,阿姨就能幫你打,你覺得怎么樣?” “……” 劇情的變化實在措手不及,穆影帝無助地眨了眨眼睛,本能地望向邊上的小木頭。 封林晚已經不忍直視地抬手遮了眼睛,身心俱疲地嘆了口氣:“媽,雖然我支持您的意見,可您也不能老這么跟我爸搶委托人……” “我又不常接案子,不搶他的搶誰的?再說了,要是跟以前一樣,人家聽見他的名頭就嚇得跑得遠遠的了,這官司能不能打得成還不一定呢?!?/br> 封母不以為然地揮了揮手,又趁機揉了揉面前少年的腦袋,眼里就漾開一片喜滋滋的笑意:“小澈,你就盡管放寬心,打官司的事交給我們。咱們家別的未必擅長,最不怕的就是打官司了……” * 商定好了接下去的安排,已經到了月上中天的時候。 擔心奔波了一路的封父封母太過辛苦,穆亭澈連忙催著封林晚領了二老去休息,忙活了好一陣才歇下來。安頓好了粽子,才回到客廳,就見那塊小木頭正捧著手機滿臉的無可奈何:“怎么了,又看見什么了?” “我爸的微博——老師,我覺得可能真的不會有人和我們打官司了……” 迎上他的目光,封林晚無奈地搖搖頭,苦笑著把手機遞了過去。 沒想到岳父大人還會玩微博,穆亭澈訝異地挑了挑眉,把手機接過來。才瞄了一眼,就忍不住失笑出聲。 「楓落吳江冷:接了個燕京的案子,打名譽侵權,打算打成刑法范疇。不欺負學生,你們記得接?!?/br> 「華政李峰:回復@楓落吳江冷:你走,不接?!?/br> 「唯手熟爾:回復@楓落吳江冷:不接,你來燕京干什么?」 「獸人永不為奴:回復@楓落吳江冷:打上門了。@北師連春峰,風緊扯呼?!?/br> 「北師連春峰:轉發@楓落吳江冷微博:各研究生、博士生,及已畢業的廣大校友們,年關將至,律師行業平時太忙,有機會應該留在家里多陪陪父母,好好過年,不要隨便出來接案子。請大家轉發并互相通知,百善孝為先,到了弘揚中國傳統文化的時候了?!?/br> 「城市浮沉:回復@北師連春峰:補充:年后是返鄉高峰期,應以安定維穩為主,同樣不適合隨意接案子,望周知?!?/br> …… “我現在對叔叔的崇敬已經到了一個難以言表的高度了。怪不得你能把地府嚇到那個地步,這東西果然是要看遺傳的?!?/br> 想象著封父看到了這些個回復是個什么反應,穆亭澈忍不住輕笑起來,一本正經地拍了拍封林晚的肩。拿著手機擺弄兩下,又無奈地微微搖頭。 “打不了其實也好,我只怕他們惱羞成怒,轉而對付黎老……我倒不要緊,老爺子禁不起折騰了?!?/br> 想起那時黎老在電話里的語氣,他就不由輕嘆了口氣,眼中也多了幾分憂慮。 老人家給他打電話的時候,聽得出聲音已經疲憊的厲害。他后來又發了幾條短信過去,卻一直都沒有等到回復,有心想要打個電話,又怕打擾了老爺子的休息,糾結到現在,還是為難得不成。 封林晚抿了抿唇,猶豫著輕聲建議:“要不就給黎老打個電話?畢竟我們的事情已經有辦法解決了,就算確實打擾到了黎老休息,黎老知道了也該是高興的?!?/br> “我心里總是發慌,總覺得要出什么事?!?/br> 穆亭澈蹙了眉輕輕搖頭,遲疑片刻還是撥了電話回去,響了好一陣,對面才終于接了起來:“小澈……有什么事嗎?” “沙老師?” 聽出是沙寶天的聲音,穆亭澈心中一緊,語氣也跟著沉了下來:“老師怎么了,他人呢?” “沒——沒什么……” 沙寶天為難地支吾著應了一句,顯然是有事瞞著他。穆亭澈向來知道怎么對付這個好脾氣的老同學,也不開口,沉默著等了一陣,另一頭就憋不住小心翼翼地說了實話。 “小澈,你千萬別著急。黎老剛才有點頭暈,我們不放心,就把他送到醫院來了,現在已經用了藥睡著了。醫生說沒事情的,只是情緒波動太大導致的血壓應激升高,降下來就不要緊了……” “在哪家醫院?” 穆亭澈沉聲打斷了他的話,握著手機的手緊了緊。 沙寶天更為難了不少,猶豫一陣才小聲開口:“小澈,黎老千叮嚀萬囑咐過,說誰都不準告訴你,還特意沒跟你去一家醫院。我要是說了,黎老會一定會訓我的……” “不說就算了,我自己一家家找?!?/br> 雖然情形聽起來沒什么大礙,穆亭澈心里卻還是堵得喘不上氣來。沉聲回了一句,正準備掛斷電話,沙寶天就急急開口:“不行!小澈,你身體也沒好,你——” 想起黎老的囑咐,他又猛地剎住了話頭。糾結了半晌,終于還是重重嘆了口氣,認命地報出了個地址,又連忙補了一句:“你也不用太急,黎老現在正在休息呢,你一定要來的話,明天再來就來得及……” “我知道了,沙老師,辛苦您了?!?/br> 穆亭澈低聲應了一句,掛斷電話放在一旁,目光就徹底沉了下來。 已經大致猜出了事情的經過,封林晚上前一步,輕輕扶住他的肩膀:“老師,如果這就想過去,我就送你一塊兒去——黎老那里怎么樣?” “說是不要緊,叫我放心……可我又怎么能放得下心?” 迎上他滿是擔憂關切的目光,穆亭澈搖了搖頭苦笑一聲,疲倦地揉了揉額角:“你就別去了,叔叔阿姨剛來,總不能連個陪的人都沒有……” “我爸剛才還特意囑咐我,說先緊著咱們的事,他們兩個正巧想在家里歇一天,用不著我們cao心?!?/br> 封林晚固執地搖了搖頭,替他把羽絨服穿上,快步過去抄起外衣:“老師還沒成年,也沒有拿到駕照,就算確實會開車,我也是不會同意老師自己開車出門的?!?/br> “……” 居然被這塊小木頭一眼看破了自己的心思,穆老師訕訕摸了摸鼻子,無奈地輕嘆口氣:“也好……走吧,我們這就過去?!?/br> 時間已經很晚了,路上只有零星幾輛車。穆亭澈一路都在想著心事,目光陰沉不定,封林晚沉默了一路,終于還是輕聲開口:“老師,要是告他們的話,會不會影響你的戲?” “老爺子不想叫我演,我就不演了?!?/br> 穆亭澈沒有猶豫,只是淡聲應了一句,將目光投向窗外:“這件事很簡單,沒什么可苦惱的。我在考慮的,是有沒有可能叫老爺子相信我的身份?!?/br> “黎老嗎?” 想起老爺子的脾氣,封林晚就不由有些發虛:“我覺得,黎老不僅不會信,把老師當騙子揍一頓的可能比較大……” “顧不上那么多了,走一步看一步吧?!?/br> 穆亭澈苦笑著搖搖頭,抬手遮住眼睛:“如果不知道我的身份,老爺子的心結永遠都沒辦法打開,遲早都要出這種事。到時候我負責坦白,你負責幫我盯著,要是情形不對,趕緊拉著我就跑……” 兩人心里都不輕松,心事重重地趕到了醫院。才到了樓梯口,就聽見了近乎激烈的爭吵聲。 穆亭澈目光一緊,同那塊小木頭對視一眼,快步朝病房趕了過去。 才走到近前,站在門口的人卻叫他訝異地挑了挑眉,步子也不著痕跡地慢了下來。 “胡則成,陸少是在你這兒出的事。你不想著怎么跟你jiejie交代,卻還跟這群人混在一起,沒完沒了地替他們說話,是嫌日子過得太舒坦了嗎?” 西裝革履的中年人面色陰沉地站在門口,語氣已透出了些陰狠。胡導固執地把人攔在門口,握著門框的手因為過度用力而隱隱發白:“我已經對不起人家孩子,不能再叫你們一錯再錯。陸喬是我沒照顧好,我自己去給姐夫交代,你們先回去吧?!?/br> “省省吧,現在已經用不著你交代了。那小子不識好歹,我們已經決定起訴了——” 那人才冷聲開口,手機卻忽然響了起來。 他的神色顯出些不耐,卻還是接通了電話。草草地應了幾聲,忽然驚愕地瞪大了眼睛,一把揪住了胡導的衣領:“怎么回事,那家人什么來頭,怎么會請得動封教授出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