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
他覺得眼眶發燙,想哭又想笑,他想,小初原本也是一枚圓溜溜的蛋啊。 江藍把它捧到他面前,放在他的掌心里,“沒事,還活著?!彼f。 葉矜點點頭,攬過了他的后背,說:“你也是,歡迎回來?!?/br> 第73章 花 那枚蛋自從現了身,葉矜和它簡直是形影不離,泡澡都要拿個小籃子裝著它,讓它飄在水面上。浴缸已經改造完全,可是滿懷期待的那家伙無福消受。小初吵著要和他們睡,葉矜擔心小初看不見這顆蛋,沒輕沒重,把蛋給砸了?!按蟀自谛〕鯖]出生的時候一直在保護小初,小初現在也要保護它,好不好?” 小初含著淚泡點點頭,一步三回頭委屈兮兮地走進了自己的房間。 小明把蛋放在自己肚皮上,攤在臥室一大坨,就像是一張毛茸茸的地毯。 江藍最終還是去了學校,自己選的,離b市城區有十幾公里,封閉式管理,一個月就回家一次。學籍是通過飛梭弄的,飛梭雖然是武裝組織,可是洗資料這種事對他們而言簡直小菜一碟,雖然塔的案底洗不掉,但是作為一個普通人去念書倒是沒問題。蝙蝠慫恿葉矜,說老顧客可以打八折,他頭腦發熱,一口氣就把手續給辦了。 只是葉矜對江藍選的學校很是不滿,送孩子去上學回來的路上,在車上絮絮叨叨著這小兔崽子就是故意的,想著天高皇帝遠還是怎么著。 范陽洲笑他控制狂,小初長大后沒準會和他吵架。 葉矜挑挑眉,他敢。 他們在駕駛室一齊輕笑了起來,天高云淡,那是非常普通的一天。 在笑聲的收梢,葉矜說:“你找個時間,我們去結婚吧?!?/br> 范陽洲愣了一下,他很快地回答:“好啊?!?/br> 婚姻曾經被葉矜認定是雪中送炭,然而如今看來,不過錦上添花。 只是他真的很想要這朵花。 回去范陽洲照例是往他的屋里鉆,這人有點老頑固,新房子住不慣,有機會就不著家,衣服用具大多都落在了葉矜那里,本來葉矜很有意見,可是范陽洲愛收拾啊,他接完孩子回來,又是井井有條敞敞亮亮的一個家,地板一塵不染,他的工具和小初的玩具都分門別類貼好標簽放在置物籃里,陽臺上招展著雪白干凈的床單。他看到這些就想,就原諒他吧。 可謂是溫水煮青蛙。 吃過晚飯,葉矜就很明顯地覺得范陽洲有點焦慮,比如他的衣柜(其實是葉矜把自己的一半空間分給了他)敞開著,幾件衣服胡亂地丟在了床上,“怎么了?”葉矜問。 范陽洲有點局促地看著他,“呃,那天穿什么比較好?” 葉矜有點目瞪口呆,范陽洲是這么急性子的人嗎?他翻了翻那幾件被丟出來的襯衫,“就,就隨便就好了啊……辦個手續而已……” 仿佛是被范陽洲這種緊張兮兮的情緒感染了,葉矜不由得老臉一紅,心里暗罵自己臉紅個什么勁。又不是大姑娘上花轎頭一回。他摸摸鼻子,挑了一件純白的,放到范陽洲身上比了比,“就這件?!?/br> 范陽洲點頭,說:“嗯,好?!彼D身向著衣柜繼續翻,“那外套……” 葉矜差點笑出聲,“我發現你真的很煩啊?!?/br> 范陽洲剛想反駁他,一個電話打了進來,范陽洲輕輕帶上門,去陽臺接電話,對方用的是塔的聯絡通道。 “您好,我們是a市劉河監獄檢察室……請問您有葉矜的聯絡方式嗎?” 他咽了口唾沫,“請問是什么事?” 范陽洲從陽臺進來,葉矜坐在客廳的地板上,手里拿著一個斜口鉗,瞇著眼睛看一堆錯綜復雜的電線,那是他從拆車廠淘來的老式發動機的一半,分電器還是完整的。暖黃色的落地燈光打在他的臉和寬松的家居服上,顯出一種毛茸茸的質感,窗外有風吹樹葉,那一刻萬籟俱寂。他抬頭看了范陽洲一眼,突然笑了,說:“剛才我還在想,要不要再多花點錢,把墻給打通了吧?!?/br> 范陽洲坐到他面前,說:“好?!?/br> 葉矜笑出聲,說:“好什么啊,我開玩笑呢?!彼旖枪粗荒ㄟ€未消退的笑意,低頭擺弄他的小玩意兒,睫毛乖順地在暖光中打下影子,“這個房子的工程結構打不通的?!?/br> 范陽洲沒有哪個時刻比現在更強烈地想把幸福雙手捧到他的面前。 他什么都想答應他,什么都想對他許諾,什么都想替他遮擋。 他頓了頓,道:“阿矜,我跟你說件事?!?/br> 葉矜摘了手套,抬頭看他,說:“嗯,你說?!?/br> 范陽洲覺得喉嚨發干,卻知道自己必須走出這一步,他和葉矜都需要。他只是一個凡人,葉矜也是,許多事情無能為力,有很多恐懼和遲疑,有痛苦和困惑??墒沁@件事他可以和他一起面對。隱瞞對于他們的關系而言不過是一個岌岌可危的定時炸彈。 他相信自己,也相信葉矜。 沒有什么事不能一起面對。 “剛才a市的監獄給我打電話來,你父親愿意供出剩下的……剩下的部分在哪里,他的條件是見你?!?/br> 當時葉矜母親的尸體只找到了一半,另一半不知所蹤。 葉矜看著他,突然低下了頭,他翻來覆去擺弄著。他以為他會發作,也許會崩潰,也許會暴怒,他做好了安撫他的準備,可是葉矜沒有。 范陽洲深吸了一口氣,說:“要么我們不去了好不好?沒關系的?!彼皖^,親了親他的唇角,低聲說:“真的沒關系?!?/br> 他好像是第一次長出手腳和嘴巴,呆里呆氣,不知所措,不知道怎么運用自己擁有的東西去安慰葉矜。 他只是告訴他我不介意你從何而來,只希望你未來道路坦闊。 葉矜說:“沒事?!彼酒鹕?,“什么時候去,你還能請假嗎?” 他回頭,眼睛在暖黃的燈中像是霧里的一盞火光,像是劍端的一簇雪亮,靜默地燃燒著。 他突然放下了所有的擔心。 范陽洲仰頭看他,愣了一下,點頭,說:“好?!?/br> 第74章 幸福 第二天他們在a市落了地,溫煦翹班跑來接,全組只有他一個人閑著沒事干,好歹也是個小少爺,開著輛破破爛爛的二手小越野。 溫煦翹首以盼,“誒,我們小初呢?” 葉矜白了他一眼,“幼兒園呢?!?/br> 他看了看范陽洲,又看了看葉矜,好像發生什么他都不驚奇,問:“你們回來是做什么的???” 葉矜歪歪頭,“解決后顧之憂?!?/br> 范陽洲拍了拍他的后背,“下次一定把小初帶過來,他很喜歡你?!?/br> 溫煦小心翼翼地打量他們,“呃,你們和好了吧?是和好了吧?” 他壯著膽子伸出手,“范組,我是小初的干爹,沒什么,就是通知你一聲?!?/br> 范陽洲笑了笑,和他握握手,“沒事,我是親爹?!?/br> 溫煦眨了眨眼,沒想到范陽洲會開這樣的玩笑,他撓了撓頭,說:“陽洲,不好意思啊,之前瞞著你?!?/br> 范陽洲道:“還是要謝謝你,替我照顧葉矜和小初?!?/br> 本來還有溫煦這個免費司機可以使喚,誰知道剛說了幾句話,沐川一個電話打過來催命,溫煦鬼哭狼嚎地被攆回去上班了。 葉矜和范陽洲直接從機場打車去了監獄,老城區交通環境不好,在半路堵得夠嗆。他們不是第一次來,以前出于公務,也和監獄有那么一些交情,現在來,還有人認得范陽洲,葉矜簽了一大堆文件,最后和那個人面對面。 對方說只見葉矜一個人。 范陽洲有點神經質地用精神觸手探索著接觸室的每一個角落,可是對方明明并不是異能者,只是個普通人,他學到的一切用于防備精神沖擊的技能都毫無用武之地??墒沁@個人,只用只言片語,就能給他喜歡的人帶來最大的傷害,那個時候他卻不能在場。 “沒事?!比~矜揮手讓范陽洲出去。 范陽洲還在和負責的獄警解釋,“我是他的伴侶,有責任保證他的精神狀態……” 葉矜道:“你別為難人家了,出去吧,沒事?!彼终葡蛳聣?,做了一個安心的動作。 范陽洲張張嘴,“嗯?!彼c頭,“我在外面,我在外面等你?!?/br> 小明抱著蛋貼著墻壁不肯走,他用指節敲了敲,把它們也帶出去了。 接觸室是全密閉的設計,一面堅不可摧的透明玻璃墻把這個十平米的房間切割成兩等份,葉矜坐在椅子上,那張椅子被使用了多年,人造革下面的海綿已經凹陷得像是不見了。他就這樣僵直地坐著,等待著獄警把那個人押過來。 對方已經很老了,比他想象中還要老許多,皺紋密布在整張臉上,好似潮濕的樹皮。眼珠子也很渾濁,看人好似都是直勾勾的。原來他已經老到他都快想不起來,小時候怎么會被這個人揍得那么慘,為什么他回家的時候感覺整個屋子都擠滿了陰影,為什么mama會那么害怕他。 他敲了敲玻璃,“喂,聽得到嗎?” 對方突然抬起頭,咧開嘴笑了,“小雜種?!?/br> 葉矜眼睛都沒眨,“你把我媽的手臂藏哪兒了?” 男人笑了,“死都死了那么多年了,沒想到你還會因為這種原因來?!?/br> 葉矜眨眨眼,“一直沒能去看她,說實話,我挺怕的,不知道你晚上會不會做噩夢?!?/br> “我晚上做什么噩夢,做了那個婊子,我一點也不后悔?!?/br> 男人突然砰地一聲,手掌直擊他面前的玻璃,又被猛地拉開,葉矜嚇了一跳?!拔抑缓蠡谧屇闩芰?,我當初為什么不把你也解決掉……” 如果葉矜那時候不是在塔里,他確信這個男人一定會這么干。 葉矜說:“我過得挺好的?!彼h顧了一下四周,“你找我來,就是為了說這些?” “聽說你還生了個小小雜種,當初為什么不連你也一刀捅死……” 他知道他為什么要找他了,為了讓他痛苦,讓他愧疚,讓他終身處于和自己母親一樣的噩夢中。他把自己活成一個詛咒,這個詛咒如影隨形伴隨著葉矜的每一次呼吸,告訴他他的存在就是個錯誤?,F在他又來提醒他,只因為他開始過得好了。他就要把他拖進這修羅地獄,一起品嘗血和苦澀。 然而,那些記憶已經變得極其模糊了。往事歷歷在目,又顯得縹緲起來,不如一蔬一飯。 葉矜面不改色道:“陸軒來找過你了?!?/br> 男人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他嘴里像是含著什么東西,周而復始地重復著混沌的聲音,就像一個永遠不會醒來的噩夢?!爱敵鯙槭裁床灰坏锻彼滥?,你不配活得好好的?!?/br> 葉矜緩慢地呼出了一口氣,他小半輩子全部都活在他的這句話中了,他配不上好好活著,因為他也許是母親出軌的產物,又害死自己的母親,毀滅了自己的家庭。一點點的歡愉到他的手心中,他都惶恐不安地自問,他配不配? 他這樣的人,配不配擁有幸福。 然而此刻,他只是想象起了范陽洲等到門后的場面,午后陽光濃烈,墻角有一兩株野生的金盞菊,他垂著頭,目光那樣溫柔。 他微笑著看著男人的眼睛,看著他過去的夢魘和命運,一字一頓地說:“我、配、得、上?!?/br> 第75章 家 葉矜雙手插在口袋里,晃晃蕩蕩地出來了。 范陽洲匆匆站起來,他簡直一秒也等不了,跑到了他的面前,“怎么樣了,你沒事吧?” 葉矜搖搖頭,笑了笑,“他說了。明天他們會帶人去找,希望不大,據說是在一個河堤上,這么多年了?!彼ь^看了看高遠的天際,這里和b市有些不一樣,天空都顯得更高一些。 范陽洲道:“我陪你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