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節
衛啟沨深吸一口氣:“你可以走,但要仔細考量一下我的話?!?/br> 蕭槿不予理會,徑自轉身上車。 衛啟沨盯著蕭槿的背影,幾番用力攥緊拳頭才能勉強壓下那種沖上去將她強留下的沖動。 “槿槿切記我的話,”衛啟沨深深吸氣,終于還是忍不住開口道,“衛啟濯在這上頭保不了你?!?/br> 蕭槿馬車上到一半,倏然回頭道:“你口口聲聲說什么保護,你若是真想保護我,就會直截了當地將真相告訴我,而不是總逼著我屆時去找你,不是么?” 衛啟沨沉默一下,道:“我承認我有私心,但我無法收回我的私心?!?/br> 蕭槿冷笑一聲,轉頭入了車廂。 衛啟沨知道蕭槿在譏諷什么。她大約在心里罵他虛偽,如果真的想幫她避劫,就應當直接將事情來由說與她聽,而不是以此為要挾。 他自己也曾想過這個問題,但他實在無法因此就放棄這個機會,這也幾乎可說是他唯一的機會。不過若是蕭槿屆時確實不肯來,他也不可能真的固執到底不去提醒她。 衛啟沨命手下退開,并不敢看蕭槿離去的馬車。他回身望向身后斜陽,目光有一瞬的放空。 其實即便蕭槿一再表示要跟他劃清界限,甚至已經成婚生子多年,他心里也始終都不能放下蕭槿,他總是固執地認為他還可以將蕭槿拉回來,他總是不能接受他要跟蕭槿變成陌路人的事。 他這些年來時常會陷入回憶,他不斷去回想他與蕭槿從前的種種,然后發呆半晌。 衛啟沨低垂眼簾。 無論如何,等到明年的這個時候,這件事便見了分曉了。 蕭槿坐回馬車之后,很快就將衛啟沨這件事拋開了。她開始去思考衛啟濯那日與她說的話。 誠如她那日所言,她也發覺了他自打老太太去世之后性情有所轉變,但她之前一直認為那是因著遭受了刺激才會如此??墒悄侨?,她覺得衛啟濯的反應有些奇怪,他與她講述那個他做的夢時眼睛都不看著她,總有些目光躲閃的意思。而且,他還問了個奇怪的問題——若他忽然變成前世的他,她會如何? 蕭槿輕揉眉心,她也不確切知道她會如何,她覺得她可能會懵上好一陣子。她心里是將前世那朵不近人情的高嶺之花跟現在的他區分開來的,因為他前世的行事做派深入她心,而今生是從頭開始的。 她輕聲嘆息,這個問題好似有些復雜。 八月初九,衛啟濯生擒楚王朱濟及其部眾,六日后的中秋當晚,集齊了楚王一脈全部男丁與女眷,團圓齊整,等候押解。 八月十七,孟元慶大敗益王殘軍,益王朱潾卻一早喬裝改扮與幾個親隨趁亂逃走。就在孟元慶急急調兵圍堵朱潾時,驚聞衛啟濯居然將才抓住沒幾日的朱濟放了,原因竟是朱濟出言相譏,衛啟濯欲先縱后擒。兩日后,衛啟濯又將拼命逃亡兩日余的楚王原樣抓了回來,楚王不堪此等羞辱,氣得當場昏厥。 正因搜捕朱潾而焦頭爛額的孟元慶對于這個傳言十分不解,不由嗟嘆如今的年輕后生真是有想法。 隨后不久,孟元慶收到衛啟濯的親筆信,得知衛啟濯已經俘虜了出逃多日的朱潾,眼下朱潾及其一干親衛都在他營中收押,讓他前去會師領人。 孟元慶當下傳命拔營。衛承勉這個兒子真是令人咋舌,不僅一躍成為有史以來最年輕的宰輔,而且不論多么棘手的事到了他手上,處置起來似乎都跟砍瓜切菜一樣容易,譬如平息群臣抵制,譬如只用了大半月就活捉了熟知地形的楚王。 這樣看來,衛啟濯當年尚未入仕便能協助他平恩縣流民之亂根本稱不上什么事兒了。 八月十九,孟元慶與衛啟濯會師于荊襄,同時趕來的還有蜀王。 藩王不得擅離封地,但四川就在湖廣西邊,楚王很可能會在行軍受挫時逃往西南山地,蜀王袖手旁觀實為不妥,于是跟皇帝上奏表示想為朝廷為皇帝盡一份心,請求出兵應援。 等蜀王拿到皇帝應允的旨意,出動自己的幾千護衛趕到楚王封地武昌府時,卻發現衛啟濯已經離開武昌,當下一路打探著帶了親衛趕去與衛啟濯會合。 只是他的寶貝女兒以戰事已經平息、想順道跟隨入京去看望皇帝伯公和皇后伯祖母為由,懇求他帶她一道。 他豈會不明白女兒不過是想去看衛啟濯的,見女兒這般不長進,忽然惱了,非但拒了她無理取鬧的要求,還命幾個養娘牢牢看著她。 蜀王這回不僅是做給皇帝看的,也存著藉由助陣跟衛啟濯攀交的意思,他仍舊想通過衛啟濯促成遷封地之事。只是他到晚去大帳尋衛啟濯時,卻得知衛啟濯去鞫問益王去了,他不明白衛啟濯為何要在這里審訊益王,并未多想,打聽著找了過去。 手腳被縛的朱潾正驚恐萬狀地望著眼前這個年輕的帝國宰衡,竟生出一種生殺予奪皆由他意的感覺。 他當年為籌謀大業所做的那些見不得光的勾當,衛啟濯竟全都知曉,這其中還包括他曾拉攏衛啟泓的事,明明他都做得極其隱秘的。 這世家公子是人是鬼? “你干的那些勾當,你縱不肯承認也無甚妨礙,但我有一樁事要提醒你,”衛啟濯移步至朱潾身側,聲音轉低轉冷,“你當年對內子打的什么主意,還記得么?” 朱潾離京就藩多年,但聞聽他言,腦中仍在瞬間便浮現出一張天姿國色的臉和一抹裊娜曼妙的身段,并同時想起了對方是誰。 衛啟濯娶的那個老婆端的天仙樣貌,他過了這么些年再度想起仍是忍不住心猿意馬。 衛啟濯將朱潾的神魂飛蕩全看在眼里,知他在想些什么,目光一寒,忽而將守在帳外的兵士喚進來,吩咐道:“去把軍杖取來?!?/br> 朱潾一驚回神,大駭道:“你想作甚?” 衛啟濯并不看他,只朝著幾個兵士道:“益王不肯配合推鞫,又出言咒罵陛下與太子,著實不成體統,與他三十軍杖,以儆效尤?!?/br> 他的聲音凜冽砭骨,朱潾竟觳觫不已,渾身抖如篩糠。 朱潾深知軍杖的厲害,嚇得魂飛魄散,大呼此乃構陷,并威脅衛啟濯說若敢打他,等他入京后定要稟與父皇知道。 衛啟濯毫無理會他的意思,只揮手命兵士作速去辦。不一時,又有兵士傳信說蜀王要見他。他交代行刑的兵士定要打得仔細,便出了營帳。 蜀王瞧見衛啟濯時,看他神色透著陰沉,正猶豫著要不要另擇他日再來說遷封地的事,誰知衛啟濯竟徑直道:“王爺不必白費心思,北遷封地之事,在下愛莫能助。再就是,還望王爺早日為令愛擇選儀賓?!?/br> 蜀王尷尬得僵在原地,半晌才找見的自己的聲音:“幫著交議北遷之事你可以不答應,但這般說小女,是否不妥?” 衛啟濯脧了蜀王一眼:“我只是提醒王爺而已,我不想惹上任何麻煩,尤其這種風月之事?!?/br> 無論前世還是今生,他從來都沒將永??ぶ鞣旁谘劾?,但他擔心蕭槿誤會什么,甚至他前世也有這種擔心,雖然他自己也覺得十分可笑,他明知道蕭槿對他無甚心思的。 前世便忌諱的事,今生更要提前辦好。 衛啟濯不管蜀王的反應,話鋒一轉:“不過,王爺若真想北遷,我倒可指一條路,只這指路可不是白指的?!?/br> 蕭槿眼看著已經將近月底了,衛啟濯仍未歸來,覺著他九月之前是回不來了,誰知八月三十這日,她忽然聽說衛啟濯已經班師還京,戎行已至京郊。 當日申時末,蕭槿瞧不見他的人坐立難安,來來回回在屋內轉了好幾圈。她眼看著天已暝色,衛啟濯卻遲遲未歸,立在曲廊上遠眺落日余暉,心中焦灼,正欲著人再去打探時,就見明路趨步而來,雙手奉上一個書筒。 “這是少爺適才差屬官送來的,”明路鞠腰道,“少爺捎話說讓少奶奶即刻就看?!?/br> 蕭槿示意丫鬟將書筒接過來。及至她拆開看了內中尺書,便是一怔,少刻,轉向明路:“他還說了什么?” 明路搖頭:“未曾?!?/br> 蕭槿慢慢將書信收起。 衛啟濯告訴她說他要去御前交接,還要處理兩個藩王的事,今晚可能回不去,讓她跟兒子不必牽念。 他說是這般說,但她總覺得他字里行間透著一股要去捋袖子跟人打群架的干云氣魄。 蕭槿思慮片刻,著明路去查探一下可還有誰被召入宮。半個時辰后,明路過來回話說,聽聞曹國公家的公子豐煦也隨著衛啟濯回了京,此番是一同入宮的。 蕭槿大惑不解,思考半日,驚疑不定。 她有一個大膽的想法。 酉正時分,心不在焉地坐在書房翻書的衛啟沨忽聽丹青報說外間來了兩個內官,要帶他入宮一趟。 衛啟沨一頓攢眉:“入宮作甚?” “小的也不知,”丹青躊躇著道,“不過小的瞧著那兩個內侍那話頭,似乎……似乎不太妙?!?/br> ☆、第一百六十六章 衛啟沨到得乾清宮外時, 瞧見丹墀兩側立滿御林軍和錦衣衛, 容色微沉。 衛啟濯今日才剛班師還朝,連口氣也顧不上喘,皇帝就將他召入宮來, 也不知是擺的什么龍門陣。 不過既然不是什么好事,那么沉著應對便是。 衛啟沨面上古井無波,隨著內侍入了乾清宮東暖閣。 東暖閣是皇帝日常寢息之處, 也是召見近臣議事之處。衛啟沨入內后發現里頭只有寥寥幾人,除卻皇帝與衛啟濯之外, 唯余兩側安安靜靜垂手而立的幾個內官。 衛啟沨神態落落地與皇帝和堂弟見罷禮, 就聽永興帝發問道:“卿家素日里可與隨州知州豐煦相熟?” 衛啟沨垂眉斂目道:“回陛下, 確實相熟?!?/br> “那卿家可認得這些物件?” 永興帝話未落音, 便有內侍端著一描金彩漆托盤步至衛啟沨面前, 將托盤微微擎起與他看。 衛啟沨低頭一望, 心下一驚,面上卻聲色不露:“臣不識得?!?/br> 永興帝沉聲道:“那不如讓豐知州來見告一二?!?/br> 國公府。衛啟沨跟著內侍入宮時, 衛承劭不在府內。待衛承劭歸來,已近初更。 衛承劭正預備往內書房去, 就見丹青急急尋來, 匆忙一禮。 “這是少爺命小的轉交與您的書信, ”丹青將一個信封捧給衛承劭看, “少爺說請您速看?!?/br> 衛承劭不明所以, 一頭接過一頭問道:“哥兒人呢?” 丹青面上難掩憂色:“少爺被內官帶入宮了。小的極力打探, 但內官只道并不知個中情由?!?/br> 衛承劭蹙起眉, 及至拆看罷書信,立等色變。 這封信是兒子在被帶走前奮筆疾書寫下的,言簡意賅,上頭說若他今晚未歸,便讓他打點一番,明日宮門一開,就想法子打探他的狀況。兒子在信末做了猜度,懷疑這樁事與衛啟濯有關。 事出突然,兒子又這樣言辭,衛承劭深感事態嚴峻。他收了信,向丹青詳細詢問了衛啟沨被帶走的始末,抽身便去尋衛承勉。 衛承勉也收到了衛啟濯的書信。他正對著的兒子的信琢磨,就聽小廝說二老爺來了。衛承勉才收起信,就見衛承劭急急挑簾進來。 衛承劭張口就詢問他可知衛啟濯而今在作甚,衛承勉疑惑道:“二弟何出此言?我也不曉得,啟濯只說他今晚回不來,讓我莫要憂心?!?/br> 衛承劭也知兒子與衛啟濯自小就在私底下較勁,兩人并不似面上那樣敦睦。他素日里跟衛承勉這個兄長自來和氣,但眼下卻是急得顧不上許多,拉住衛承勉再三詰問他究竟是否知曉什么內情。 衛承勉起先確實不明就里,但是經衛承劭這樣質問,倒是漸漸回過味來了。 知子莫若父,雖然自從老太太過世之后兒子就變得有些奇怪,但衛承勉還是了解兒子的脾性的。就目下這個狀況來看,大約是兒子要整治衛啟沨了,只是他嘴上不能這樣說而已。 他讓衛承劭姑且冷靜一下,旋即道:“若二弟實在不放心的話,我可幫著打聽。如今情形未明,還是應當先行探知原委?!?/br> 衛承劭聽出衛承勉話里帶著些敷衍的意味,但又不好戳破,咬咬牙,道了句“那多謝大哥了”,挑簾便走。 衛承勉望了一眼落下的簾櫳,又從袖中摸出兒子的信從頭到尾掃了一遍,輕嗤一聲,隨即命小廝去將明路喚來。 事情顯然是他兒子挑出來的,但他十成十相信他兒子是占理的。他不用問也知道肯定是衛啟沨干了什么缺德事,才會惹得他兒子如此。 他兒子雖然臉皮厚,但不會胡亂針對人。反正他也一早就瞧出衛啟沨不是什么好鳥,他可不會為了這么個侄兒去奔走。他甚至打定主意,兒子若嫌彈壓衛啟沨彈壓得不過癮,他就幫著再往火上澆一桶油。 他不想讓他兒子有任何不痛快。 衛承劭鼻子里哼了一聲,坐下吃茶等著明路過來。 乾清宮東暖閣。隨著豐煦講陳畢,衛啟沨籠在袖中的雙手攥得更緊,面上卻是一派平靜。 適才內侍呈給他看的是衛啟濯與楚王的往來書信——這些都是他偽造出來的,他自然認得。 他當初刻意跟豐煦交好,是因著他知道豐煦會在楚王造反之前調任隨州知州,他需要借豐煦的手來將這些書信想方設法藏入楚王府。他知道這些事會為豐煦帶來很□□煩,但他并不在意這些。不過他還是希望豐煦不要出事,因為豐煦出事就意味著他構陷衛啟濯的籌劃失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