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節
沈mama躬身應下。 蕭槿眼下覺著自己已經離昏厥不遠了。衛啟濯方才出來兩刻鐘后她才破羊水,之后見紅時,她已經被宮縮折騰得滿頭冷汗了。 如今三個時辰過去,她宮口也才開了六指,尚不能開始用力,她想想受這么大罪居然還沒開始生,就覺得崩潰。 她從前覺得自己在心理上還是十分獨立的,不會去依賴一個人,但是如今她卻發現自己之前太天真,實質上不是她不會依賴,而是從前沒有出現一個能讓她依賴、值得她依賴的人。 也不知從何時起,她開始依賴衛啟濯,依賴到晚上睡覺抱著他才能踏實,哪天沒有窩在他懷里蹭一蹭撒撒嬌都覺得這一天不圓滿。 眼下疼痛潮水一樣襲來,她已經分不清究竟是哪里在疼了,只是覺得渾身都浸透在無邊的痛感里。每次覺得自己要麻木的時候,疼痛總能再一次激得她一個激靈,讓她的痛覺更敏銳一些。 她發現自己居然紅了眼睛,無數次朝著門口張望,幾度張口想要讓穩婆將衛啟濯叫進來,但都沒發出聲音。 她知道她但凡開了這個口,衛啟濯必定會不顧一切地沖進來,但穩婆不讓他進來也是有道理的,何況他陪在旁邊的話,她也不一定就能更好受些,讓他看著她受罪也只能加深他的難受。 蕭槿深深吸氣。 她一定要將孩子平安生下來,這是她期待已久的孩子,她懷胎十月辛苦孕育的孩子,她拼盡全力也要將孩子娩出。 蕭槿在里面待了多久,衛啟濯就在外面守了多久,到了晚間也不去用膳,衛承勉拽都拽不走。 “你杵在這里也不頂什么用,”衛承勉嘆道,“她這是頭胎,且得熬著,等孩子出來估計都明天了。屆時你又要招呼剛落地的孩子,又要顧著老婆,現在不吃些東西,仔細到時候沒有氣力?!?/br> 衛啟濯一雙眼睛仍舊盯著產房的門扉:“啾啾沒出來,兒子怎會有心緒用膳,兒子已經答應啾啾在外面寸步不離地守著了。她如今正受苦,說不得何時就讓穩婆來喚我了?!?/br> 衛承勉見兒子一雙眼眸布滿血絲,心疼不已:“你近來為著你祖母的事已是殫精竭慮,總是如此,怎能吃得消?” 衛啟濯長嘆道:“父親不必勸了,我意已決?!?/br> 衛承勉也知兒子執拗,亦是長嘆一息:“那你坐著總成了吧?我命人去給你掇一把椅子來?!?/br> 是夜,衛啟泓歸家來后,聽聞弟媳還沒把孩子生下來,哂笑一聲道:“依我看,說不定是難產,我聽說有些婦人生個孩子能熬上兩三天,最后力竭而死或者胎死腹中的不在少數?!?/br> 他見一旁的秀娘默不作聲,忽然攢眉道:“你是不是與我說她懷的許是個男孩?” 秀娘怯怯點頭:“妾曾見過四奶奶的孕腹,四奶奶肚子偏尖,瞧著是懷男之兆?!?/br> 衛啟泓眉毛擰成了疙瘩:“這種怎能做得準?”說著話又沉了臉,“怎的你這一兩年間肚子都沒個動靜?” 自打秀娘生了個哥兒之后,就沒再生過一兒半女,他以為秀娘是個好生養的,原本還想指著她多添幾個兒子的,誰想到之后這般不濟。 秀娘趕忙跪下:“是妾不好,少爺消消火?!?/br> 她低垂著頭,根本不敢抬頭去看衛啟泓那張越發陰冷的臉,她不知道衛啟泓這是又想到什么不滿之處了。 她不過是個妾,衛啟泓對她動輒打罵,半點不念她生了個哥兒的恩情,兼且因著這一兩年間她未再有所出,衛啟泓便對她越發冷淡,她的日子實在不好過。她有時候想,真是同人不同命,四奶奶即便多年未有身孕四少爺也寵她寵得眼珠子似的,只恨不能捧在手里隨身帶著。 而她過的這是什么日子,雖則之前她就做好了給人當妾的準備,但卻是沒想到衛啟泓是這般刻薄寡恩之人。莫說國公爺不喜衛啟泓,她這般柔順好性兒的人,這么些年下來都對衛啟泓無甚感情。 衛啟泓見秀娘又紅了眼眶,愈加煩躁,揮手命她滾出去。 等屋內只剩他一人,衛啟泓來來回回踱了少刻,喚了來升進來,吩咐隨他去一趟昭文苑。 經過上回射熊之事后,來升便越發懼怕衛啟泓,如今聽見衛啟泓忽然要去衛啟濯那里,也不敢多問,答應一聲,招呼外頭守著的兩個小廝,為衛啟泓打著燈籠,往昭文苑去。 已是三更天了。衛啟濯目不轉睛地盯著產房的門,許久未動。 他方才實在沒忍住,起身就要沖進去看看蕭槿的狀況,結果被父親一把拽住,最后相持半晌,父親派了個丫鬟進去探問了一番,得知如今蕭槿已經宮口全開,正在往外娩出胎兒, “宮口都已經全開了,胎位瞧著也正,你耐著性子等著便是,”衛承勉沉容道,“還是你認為在收生這等事上,你比穩婆在行?說不得她正使力娩出,你一進去,就全打亂了?!?/br> 衛啟濯幾乎是跌坐在交椅里。 他眼下腦中思緒紛亂,眼前不斷閃現光影交錯的畫面,總覺得這種提心吊膽的煎熬十分熟悉,仿似他從前經歷過一樣。 那種整顆心都被狠狠攫住的壓迫窒悶感,令他幾乎喘不上氣來。 衛承勉見兒子臉色發白,驚了一下,問他怎么回事,然而兒子只是低著頭不答話。衛承勉要拉他去看大夫,他直是搖頭:“兒子無事,父親寬心?!?/br> 知子莫若父,衛承勉怎能瞧不出兒子的異樣,他兒子平日里極少失態,即便失態也不會這般。 衛啟濯搖頭站起,正要再命丫鬟進去問問,就聽衛啟泓的聲音自身后傳來。 “我看啟濯也不必過于憂心,婦人產子這種事也是由天不由人的,該順順當當生下來怎樣也能順當,該……” 衛啟濯知衛啟泓要說的不是什么好話,不待他說罷,便面色驟冷,倏然幾步上前揪住衛啟泓,一腳踢在了他膝蓋上,衛啟泓痛呼一聲跪倒在地,正對著產房的方向。 衛啟泓是來看弟弟的笑話的,因為他聽說當初秀娘生產時并沒有耗這么久,所以認為蕭槿這是難產了,他原本是來看穩婆匆匆跑出來詢問保大保小的戲碼的,結果趕到這里一看,弟弟竟還在外頭等消息。 能刺他這個弟弟的機會實在是不多,所以他張口就說了句風涼話,誰曉得衛啟濯脾氣這么暴。 衛啟泓至今都記得上回被衛啟濯毒打的仇,一直引以為恥。他比衛啟濯年長好幾歲,到頭來居然被他揪著打,心中實是不甘,如今又被他一腳踹在地上,當即便竄起來,抬腳就要踹回去,卻不想衛啟濯靈巧閃開,反手又一拳打在了他臉上。 衛承勉原本想上前制止,但提起步子又頓住,冷著臉揮手示意小廝上前將兩人拉開。 衛啟泓陰惻惻瞪著弟弟。祖母如今病重,若真有個什么不好,那離分家也不遠了。分家對他來說算是好事,他原本就是這國公府的未來主人,分家另過他倒能更自在些。 等將來父親也不在了,他就能讓衛啟濯滾出國公府了。 “我看啟濯還是應當收斂一些,弟妹如今還在產房里待著,”衛啟泓諷笑道,“還是為老婆孩子積點德的好?!?/br> 衛啟泓話音未落,就見一個穩婆急匆匆地跑出來,連行禮也顧不上,朝著衛啟濯急道:“少奶奶要見您?!?/br> 衛啟泓無聲冷笑。 到了這個時候忽然要見他,八成是挺不住了。 衛啟濯身子僵了一下,無暇搭理衛啟泓,徑直朝著產房沖去。 他甫一進去就瞧見蕭槿雙目緊閉躺在床上,額前的發絲已經被汗水浸濕。 衛啟濯幾乎是瞬間撲了過去,一把握住蕭槿的手,急切喚她。 蕭槿慢慢睜開眼睛,抿著發白的唇角,在衛啟濯緊張的注視下,虛聲道:“你方才說的是真的么?就是方才趴在我耳畔說的那些?!?/br> 衛啟濯哭笑不得:“啾啾叫我進來就是為了說這個?” “嗯……我想確認一下?!?/br> “自然是真的,”衛啟濯目光溫柔似水,“只我就怕我屆時兌現承諾時,啾啾攔著我?!?/br> 產房外。衛承勉見兒子半晌沒出來,不曉得里頭出了何事,心里一時忐忑不安,暗暗祈禱兒媳婦不要出什么意外才好。 他轉頭瞧見衛啟泓還杵在這里,脾氣上來,冷聲道:“你還嫌跟你弟弟鬧得不夠么?回去!” 衛啟泓不忿,但還是壓著脾氣道:“父親,適才可是啟濯先動的手。況且兒子如今待在這里也不礙著什么,不過是擔心啟濯,想看個結果罷了?!?/br> 他知道他這弟弟有多喜歡蕭槿,一旦蕭槿有個什么不好,衛啟濯大約離瘋不遠了。 衛啟泓瞇眼。這種好戲他怎能錯過。 他的這個念頭尚未轉完,就又見一個穩婆開門沖出來,朝著衛承勉一禮:“恭喜國公爺,少奶奶添了個金孫?!?/br> 衛啟泓如遭雷劈,嘴角一抽:“金孫?那怎沒動靜……” 他話音未落,就聽產房內傳來一陣響亮的嬰兒啼哭聲。 臨溪館。躺在軟榻上的衛老太太忽然睜開眼,轉頭見外面夜已深濃,對一旁的丫頭道:“去打探打探槿丫頭那邊狀況如何了?!?/br> 丫頭見老太太突然醒來,醒后精神似乎又好了不少,再想想前幾日病勢的兇險,心里突突直跳,直懷疑這是回光返照,但面上可不敢有所表露,躬身應下,領命去了。 ☆、第145章 第一百四十五章 蕭槿朦朧之間感覺肚子空了, 有人順著她腹部推了一下,將胎盤剝離出去。她聽見孩子清亮的啼哭聲, 揣度著孩子大約是平安無事的,暗暗松了口氣。 她腦子里迷迷糊糊轉著這個念頭時, 又感到有人似乎正伏在她頸窩處, 還有什么濕濕熱熱的東西滴落到了她脖子上。 蕭槿想抬手摸摸是什么,但她實在太過疲倦, 連一根手指頭都不想動,遂徹底闔上了眼簾,沉沉睡去。 衛啟濯見蕭槿倦極入眠,凝睇她少刻,輕輕幫她撥了撥額前碎發。 穩婆將新落地的孩子拿到溫水盆里清洗胎脂和血漬時, 孩子還在嗚嗚咽咽地哭。 衛啟濯拿汗巾為蕭槿揩掉面上細汗,聽見兒子的哭聲,轉頭看他一眼, 回身仔細幫蕭槿掖好了被子, 步至兒子身邊,低頭望他:“方才打那一下有那么疼?” 適才兒子打宮口出來時沒有哭,這是很不好的, 他聽蕭槿說新落地的嬰兒不哭是不正常的,哭出來也才有利于嬰兒的第一次呼吸。 所以當時近在咫尺的他順手就朝著兒子屁股上招呼了一下。 于是兒子就哭到了現在, 委委屈屈的。 才剛出來就被親爹打了一下, 好像是挺委屈的。 待在穩婆手里被迫洗澡的小家伙完全沒有理會親爹的意思, 只管抽泣。 衛啟濯板起臉, 壓低聲音道:“不準哭!你娘親在休息,再哭再打你?!?/br> 不曉得是哭夠了還是真的感受到了來自親爹的威脅,小家伙抽噎少頃,哭聲漸止。 等洗干擦干了,穩婆用一早預備好的小錦被將小家伙裹好,恭恭敬敬地交給衛啟濯。 衛啟濯接過孩子時,小心至極,心里默默將頭先打保母那里問來的抱孩子的要訣過了一遍。 其實直至他將孩子抱在懷里,還覺得如墜夢中。 他也有了自己的孩子。這孩子柔柔軟軟的,皮膚薄得近乎透明,打眼一看,像一個粉紅色的團子。孩子的小臉被羊水泡得皺皺巴巴的,小胳膊小腿都纖細異常,稍微哭一哭就累了,他抱得稍微緊一些都怕弄疼他。 衛啟濯想跟祖母知會一聲,但眼下天色未明,他擔心打攪祖母休息,預備使人往祖母那邊跑一趟,等祖母醒來將這個喜訊告訴她,讓她老人家高興高興。 嬰兒火力旺,但如今是仲秋時節,衛啟濯總是擔心兒子著涼,用小被子將兒子裹得嚴嚴實實。他回頭看到蕭槿猶在酣睡,低聲囑咐穩婆照看好蕭槿,輕手輕腳地出屋,轉到了隔壁,喚來個丫頭。 他正交代著,衛老太太派來打探的丫鬟便來了。衛啟濯讓丫鬟跟祖母轉達說母子平安,卻見丫頭神色有些古怪,攢眉問是不是祖母那里有什么狀況,丫鬟踟躕不敢言,衛啟濯倏地冷了臉:“說!” 丫鬟一個哆嗦,嚇得撲通一聲跪下,抖著嗓子道:“回……回少爺的話,奴婢覺著……覺著太夫人似乎精神頭忽然好了不少……” 衛啟濯僵了一下。 他自然明白丫鬟話里的含義,久病的人若是忽然精神振奮,當然免不了要往回光返照上頭想。 衛啟濯思慮俄頃,姑且將已經睡著的兒子交給保母,回身去尋父親。 衛承勉在一旁的廊廡吃茶,等著天亮直接去上朝。他瞧見兒子過來,懷里卻沒抱著孫兒,翻他一眼:“我的小孫兒呢?莫非你舍不得抱來給我看?”他說話間見兒子面色沉肅,斂容道,“可是出了何事?” 衛啟濯將衛老太太的事說了,末了道:“父親,再讓太醫來給祖母瞧瞧吧,兒子心里實在不踏實?!?/br> 因為這個點兒正好跟祖母前世亡故的時候撞上了,所以由不得他不往壞處想。 衛承勉沉默一回,沉聲長嘆:“才來了一件喜事,緊跟著就是……” 衛啟濯眸光微斂。 如果這回祖母仍舊難逃前世結局,那接下來的很多事也有可能會依著前世的路子走下去。但是今生之事與前世相較已經有了一些改變,所以會不會再有變數都不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