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節
衛承勉言罷,笑著拍拍兒子的肩:“如何?是不是個好時機?蕭家姑娘入京也半年了,你攏住人家的心了沒?你那頭要是預備好了,我這就去登門議親去?!?/br> 衛啟濯知曉父親的意思,一時神色倒有些復雜:“先讓兒子去問一問,免得唐突?!?/br> 蕭槿知道衛啟濯今日會過來拜年,因而五更起來吃了餃子后,跟長輩們拜年訖,便一面與蕭岑閑聊天一面坐著等他。 將及卯牌時候,她見他還沒來,正想著要不要去睡個回籠覺,就聽丫頭傳話說四公子前來拜賀新年。 蕭槿見到衛啟濯時,看他頭戴簇新幅巾,身穿全新的金地云絨直身,腰里扣著一件金鑲玉鹿獻芝貓睛寶石絳環,腳踏一雙皂色皮靴,正宗士大夫炫富打扮。 蕭槿禁不住想,這套衣裳要永流傳也不虧。 季氏的目光在兩人之間打了個轉,讓蕭槿帶著衛啟濯去園子里轉轉。 蕭槿領著衛啟濯在花園里晃悠了一圈,轉頭看到他那身打扮,忍不住笑著打趣他:“表哥這一身打算穿多少年?” “穿到我們兒子長到我現在這個年紀,然后就傳給他,你說好不好?” 蕭槿一怔。 衛啟濯止步,回身望向她:“陛下即刻就要為楚王選妃了,這回遴選的是十三至十六歲的少女,啾啾看,我們是不是先定下來?” 皇帝要為楚王擇選王妃的消息很快便在京師各個大小仕宦之家傳開了。因為藩王的地位已經大不如前,兼且藩王不得輕易離開封地,一旦將女兒嫁過去,下回再見也不知是何年何月了,所以不愿當王妃的大有人在,京師上下一時間掀起一股定親成婚熱潮。 溫錦坐不住了。她今年正好十六,各樣都符合,但她還是更想當衛家二少奶奶。 上元這日,溫錦火急火燎將衛啟沨約了出來,催他趕緊來提親。衛啟沨身上的傷已經完全好了,但他步子放得很慢,且走且觀燈。 溫錦見衛啟沨神色不咸不淡,掀開帷帽上的皂紗,惱道:“都這會兒了,表哥怎還是這般態度?萬一我被……” “你放心,你選不上?!?/br> 溫錦一噎。 “說是大小官吏之女,但實質上陛下根本不會挑世家大官之女,舅父官位不算低,所以你必定選不上?!?/br> 溫錦憋氣片晌,頓足道:“那我也已經十六了,再過兩年就是老姑娘了!表哥今年必須娶我!” 衛啟沨低眉:“表妹等著便是?!?/br> 溫錦咬了咬牙,去拉他的手,卻被他躲開,當下哭道:“表哥不喜我了,那我嫁別人去!”她哭時還留意著衛啟沨的神色,希望能從他臉上看出一些焦急的模樣,但他只是安靜地看著她。 溫錦不由發慌,嗚咽頓止。 “表妹何必這般鬧,表妹只要信我、記得我是站在你身后的便好?!毙l啟沨輕輕說完,轉身走到路邊一處燈架下,在名目紛繁的花燈里選了一盞芙蓉燈送給溫錦。 溫錦接了燈,情緒穩定了些。她想到他前陣子遇到的意外,覺得他大約是心緒不佳,這才心中稍安,又與他同游一回,匆匆歸家。 衛啟沨望著溫錦逐漸混入人叢之中的背影,目光幽邃。 他復又低頭看著自己手上的一枚戒指,輕聲自語:“到底值不值呢,到底值不值?” 陸遲在上元這日從書院趕了回來。燈市上熙來攘往,他一路上買了好些小玩意兒,又給meimei贏了一盞繡球燈。他回頭招呼meimei跟上他的步子,讓她不要走丟了,卻被meimei翻了一眼。 “我看哥哥是怕自己丟了才是,”陸凝緊走幾步與兄長并排而行,“哥哥素日都在書院待著,有件事大約還沒聽說?!备銓⒒实垡獮橹蹲舆x王妃的事說了一說。 “我看這是個好時候,咱們可以試著去跟姑父姑母議親,姑父姑母最是疼愛槿表妹,想來如今也是蹀躞不下的,咱們這個時候去議親,興許能成。哥哥雖然科名不高,但勝在是表親,知根知底,陸家也不差,說不得就能定下了?!?/br> 陸凝見陸遲發怔,戳他一下:“能娶槿表妹是你幾世修來的福分,你在遲疑什么?我與你說,我這幾年也看了許多閨秀,但沒一個及得上槿表妹的,且姑父如今仕途正順,姑母人也是極好的,你該相信我的眼光?!?/br> 陸遲慢慢頓步,轉頭看向meimei:“我是覺得,姑父姑母不會答應。并且我跟槿表妹相處時日尚淺……” 陸凝瞪他一眼:“哥哥哪來這許多踟躕,試試又無妨!” 正月十八這日,蕭槿起了個大早。她坐在妝臺前發了會兒呆,才起身去盥洗。 她覺得她永生也不會忘記今年這個大年初一了。她做夢也想不到他后來會說出那么一番話。不過雖然奇葩了點,但她心里居然是感動的。大概是因為跟衛莊待的時候長了,她已經習慣了這種奇葩的感覺,她從前一面跟衛莊聊天一面捻著他均切出來的小塊糕點,也覺得吃得很香。 只是她不記得楚王遴選王妃的年齡條件是十三到十六?;蛟S是她前世沒注意這個細節,也或許是這一世有所改變。 用早飯時,蕭岑見蕭槿神思不屬,探頭問道:“姐,你吃飯也夢游?” 蕭槿白他一眼,轉頭問季氏:“母親,如今什么時辰了?” 衛啟濯今日也起了個大早。他從頭到腳收拾了一番,跟著讓明路幫他看看可還有何不妥。明路認真打量一番,連連點頭:“滿京城再也找不出第二個如少爺這樣俊俏的公子了?!?/br> 衛啟濯嘆道;“可惜她好像不吃我這一套?!鄙匣厣T的時候,她根本就無動于衷。不過這種手段似乎還是太溫和了,就應該來點強硬的。 正此時,一個小廝躬身進來,傳話道:“少爺,國公爺那頭催您過去?!?/br> 作者有話要說: 孤是親王的自稱,至于本王啥的,我覺得是編劇們杜撰出來的……有地位的人一般都有專有自稱,比如皇帝自稱朕而不是本皇帝……明朝親王自稱孤或者孤王,其他朝代不清楚,但應該也沒有自稱本王的情況…… 然后就是明朝宗室的問題。明朝中后期的宗室只是米蟲的角色,沒有什么政治地位,畢竟朱四叔自己就是親王起家,他得防著他被人模仿。再說句題外話,這些宗室還特別能生,明中期有個慶成王(慣例上二字封號的王是郡王,一字封號的是親王,清朝除外,清朝是混用的),有一百多個孩子……十幾個足球隊啊有木有!這是怎樣的體驗??! 另外,朱濟這個人是有原型的~ 感謝以下菇涼投霸王票~ ☆、第53章 衛啟濯以為父親叫他過去是要領著他一道往鎮遠侯府去, 但到了前院才發現,原是讓他來待客的。 他外家的親戚來了。 原本捎信來說最早正月二十到,卻未曾想提前兩天就到了。 他心中焦灼,將他父親拉到一旁,低聲詢問要不要先往侯府那邊去, 衛承勉白他一眼:“我已與你舅父舅母說明了狀況, 咱們這就去鎮遠侯府?!?/br> 衛啟濯舒了口氣。 他在蕭槿面前表現得穩cao勝券, 其實他對于定親這件事并沒什么把握。他做衛莊的時候就發現了, 蕭槿在男女情愛上有些遲鈍,并且他能看出來,她在面對他時,似乎總有什么拋不開的顧慮。 他總是覺得他再盡心盡力地與她相處半年, 她也不一定就能答應跟他定親。而他正自發愁的時候, 就出了遴選王妃的事。 他心里也清楚其實皇帝并不會為楚王選定一個出身多高的王妃, 但他那天當然不會跟蕭槿這么說。 衛啟濯輕嘆一息,他想定個媳婦容易么? 蕭槿坐在屋里練字的時候,仍舊神思不屬, 一連寫錯了好幾個字,末了只好長嘆一聲擱了筆。 她想起大年初一那日衛啟濯與她說的那番話,仍舊覺得有些哭笑不得。 衛啟濯將中選王妃的后果說得十分可怕, 并且再三表示像她這樣容貌出眾、出身赫赫的小姑娘,中選的可能性非常大,讓她頂好趕緊定下。 她那會兒聽著他那番連蒙帶嚇的話,滿腦子想的都是我讀書少表哥你不要騙我。 王妃確實算不上什么好位置, 但皇帝這回多半會在中小官吏家中擇選,出身好的反而會被落下?;实鄄挪粫橐粋€藩王選擇一個強大的岳家。 不過他后面那番話倒是讓她有些感動。 他當時凝睇著她,誠懇道:“啾啾,你選了我,將來我吃橘子時也不忘給你留皮,春夏給你挖野菜,秋天給你刨地瓜,冬天日日抱著你給你暖手。家里的銀錢都歸你管,我一年八套衣裳就夠,四季各兩套輪換著穿。你想怎么使錢怎么使錢,衣裳做一套扔一套,糖葫蘆一次買十串,左手拿五串右手拿五串,看見喜歡的燈就買回來,全擱你屋里,梁上掛十盞地上放十盞,看膩了就扔,咱們再買新的,只要你高興就成?!?/br> 蕭槿當時立在原地懵了許久,她覺得她也算是個有見識的人,但猛然聽到這么清新脫俗的宣言,一時也有些受不住。 她以為他至少會等年后再跟她提這件事,因而眼前忽然面對這一幕,覺得十分突然。她當時被他再三追問究竟愿不愿意答應他時,思緒紛亂。她因為前世的經歷,對待婚姻比旁人更加謹慎。 她表示想回去再想想,然而衛啟濯當時并沒給她跑走的機會,他一見她轉身,就一個箭步沖過來擋住了她的去路。她當時忽然橫生一種被霸道總裁逼婚的感覺。 蕭槿深吸一口氣。她對他確實是有感情的,但這種感情總還是不到要成婚的地步。她前世嫁給衛啟沨之前也是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設,畢竟她不是原裝的,其實還是不能適應先婚后愛的模式,不過事實證明她那場婚姻是個無法掙脫的囚籠罷了。只是她既然來到這里,似乎也只能適應。 衛啟濯那日跟她僵持了迂久,但最終真正讓她覺得這門親事似乎是應該定下來的,其實是他無意間的一段勸說。 他當時一本正經地對她道:“啾啾,你總要嫁人的,你覺得有比我更合適的么?沒有吧?那我們為何不早早定下來?” 她當時突然想,她要避免步前世的后塵,在前世皇帝給她和衛啟沨賜婚的那個點兒之前定親顯然是個好辦法,而時至今日令她產生好感的也只有衛啟濯一個而已。 他后來看她低頭不語,忖量少刻,語聲低沉道:“要不這樣,咱們先定下來,避開眼下這樁事再說。若是啾啾將來不想嫁我了,可以退婚?!?/br> 蕭槿當時抬眸撞上他的視線,便見他目光坦然,真誠無比。但她怎么看怎么覺得是被一只扮乖的狐貍盯著。她覺得哭笑不得,他居然連這種話都說出來了。 她低了低頭,腦中閃過她與他相處的諸般場景,他是衛莊時,他是衛啟濯時,一幕幕都歷歷在目。 她落后與他說讓她再想半個月。他當時立刻道:“若是這半月之內你不想定親,就來國公府這邊與我說。若是你不來,我就當你答應了。正月十八那日,我父親會帶著我過來議親?!?/br> 蕭槿覺得可行,點頭應下。 于是在接下來的這半月里,她白天黑夜里都在想這個問題,想得腦仁兒犯疼。她自然沒把他不想嫁就退婚的話當真,她一旦答應下來,就是真心實意要跟他做夫妻的,不會輕易改主意。 她糾結了半月,最后終究是做出了決定。 只是到了約定的正月十八這日,她總是難免緊張。 然而這一日,忐忑的不止她一個。 陸遲見母親已經收拾妥當,躑躅了一下,終是上前道:“母親,要不……還是不要去了?!?/br> 他承認meimei上元那晚的話有道理,陸家上下也沒人敢不信他meimei的眼光,但他總是覺得他跟蕭槿相處時日尚淺,這樣不大妥當。何況他科名確實拿不出手,他原本打算等中了舉再議親的。 杜氏翻了兒子一眼:“你懂什么?你姑父如今可是正三品副都御使,多少人想攀親呢!你姑父姑母眼下說不得正發愁做親的事,咱們這回要是僥幸說成了,你知道能對你父親的仕途有多大裨益?何況我聽說蕭家三房如今跟衛家走得極近,咱們若是能與你姑父姑母做成親家,不知能得多少助力。再說那蕭家八姐兒生得燈人兒似的,你要能有這么個媳婦可不吃虧?!?/br> 陸凝看著兄長委決不下的模樣,在一旁道:“哥哥猶豫的這個工夫,說不定就被旁人捷足先登了?!?/br> 杜氏又瞪了兒子一眼,跟著囑咐女兒在家里好生待著,末了轉頭對兒子道:“你就不要跟過來了,我先往侯府那邊跑一趟?!?/br> 陸修現擔著安州同知,因不放心兒子才告了假將妻兒送至京師,安頓好妻兒的一應事宜之后,便又回了安州。因此這宅子里便只剩下了杜氏并陸遲兄妹兩個。 陸遲徐徐坐到圈椅里,想到在聊城所見的蕭槿,又想到而今的蕭槿,輕輕吐氣。 槿表妹瞧著確實是個好的,而且要緊的是,她在認路上頭比他強多了。 上元節十日假例從正月初十放到正月二十,正月十八依舊是在假期之內。 衛啟沨自從上元那晚觀燈回來,就沒出去過,一切酬酢都推了,白日間只是在書房里作畫練字,晚夕便早早盥洗了安置,很有幾分深居簡出的意味。 正月十八這日,他正凝神臨帖,丹青叩門進來,在他耳旁低聲道:“少爺,四少爺跟國公爺攜禮去了鎮遠侯府了,小的瞧著興許是要去議親?!?/br> 衛啟沨手里的兔毫筆一頓,微微冷笑,旋擱了筆,對著自己方才寫的一張字望了俄頃,回身出屋。丹青瞧不出少爺這是何意,但眼見著少爺面色不佳,也不敢相詢。 衛啟沨命小廝們不必跟著,一路走去了后花園內的臥云亭,憑欄凝思間瞧見衛韶容跟一個眼生的小姑娘坐在對面的水榭里說笑,頓了一頓,預備拂袖離去時,卻被衛韶容瞥見。 衛韶容領著那個姑娘便一徑到了他跟前,笑嘻嘻跟他打了招呼,隨即介紹說她身邊那個姑娘是衛啟濯的表妹尹淳,今日才來。尹淳上回來國公府已經是六年前的事了,衛啟沨對她無甚印象,便沒認出她來。 衛啟沨聞言頷首,欠身見了禮,客套幾句,便作辭離去。 衛韶容覺著兄長有點不對勁,嘀咕道:“哥哥今兒是怎么了,臉上連個笑都沒有,擺著個死人臉?!彼剡^頭正預備拉著尹淳坐回去,卻見她似乎一直目送著衛啟沨,瞥見她轉頭看過來才收回視線。 衛韶容一怔,笑吟吟道:“是不是覺得我哥哥長得特別好看?” 尹淳見她問起,索性也不掩藏了,點點頭,又忍不住往衛啟沨離開的方向望了一眼:“并且二公子溫文儒雅,瞧著實是悅目賞心?!?/br> “那你說是你濯表哥好看還是我哥哥好看?”衛韶容適才已與她混得熟絡了一些,因而說話便隨意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