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
所以才有了借機敬酒那一出。他并非沖著蕭槿去的,他的意圖在衛莊身上。衛啟濯跟尋常人不同,常人慣用右手,但衛啟濯是左右手混用。斟酒倒茶時,衛啟濯更是喜歡左手執壺右手捧杯,每回聚飲,皆是如此,這是多年的習慣。 但從衛莊方才順手的舉動來看,他顯然跟多數人一樣,是個慣用右手的人。 衛啟沨如今回想,覺得自己似乎太過多心了,衛莊能跟衛啟濯有什么干系呢,衛莊住在蕭家多年,是個有根有底的人,雖同是姓衛,但跟國公府沒有一絲瓜葛。 衛啟沨覺得自己大約是草木皆兵了。 溫錦見衛啟沨不肯說,也沒有追問,只是將話頭轉到了歸京之事上。 衛啟沨拿出歷日瞧了瞧,道:“父親說讓我盡早回京,看看大房在搗鼓什么。不過我還有些事未了,也不想走得太匆忙……下月初二再動身吧,表妹消停收拾就成,屆時一道回去?!?/br> 溫錦含笑點頭。 葉綺方才從頭圍觀到尾,更覺衛啟沨人品性情無可挑剔,拉住蕭槿說個不住。蕭槿并沒將衛啟沨那件事放在心上,她反而比較好奇衛莊方才是怎么說出要幫她賠衣裳的話的。 但她轉念想想,衛莊的意思大概只是臨時幫她墊付出來,畢竟她爹娘知曉之后,肯定會還他銀子的。 不過,衛莊那話大約也只是嗆衛啟沨的,榮國公府富埒陶白,衛啟沨根本不會在意一身衣裳。 江瑤覺得自己哥哥現在都不如衛莊會來事兒。歸家的路上,她忍不住數落江辰:“哥,你看人家衛莊都比你機靈,我當時都把你拽到啾啾身邊了你都不知道要怎么做?衛莊摳成那樣,還知道裝裝樣子賣好于知府大人,你怎么連句說和的話都沒有?” 江辰苦笑道:“人家表兄護著表妹,我一個外人怎么插口?” 江瑤想想也是,嘆了一回,又道:“那半月之后啾啾生辰,你可得想想送什么?!?/br> 江辰有些頭疼,禮物可不都是那些,年年如此,能送出什么花樣來。 蕭槿雖然覺得衛啟沨那件事根本不算事,但還是十分感激衛莊的出言相護,回府之后,特特跑到西跨院申謝。 衛莊拍拍她腦袋直道不必客氣,隨即又提起了她生辰的事,問她有沒有什么想要的禮物。 蕭槿覺得衛莊就是跟她客套一下,笑道:“表哥屆時能來賀便好了,不必送禮的?!?/br> 她還記得她去年生日的時候,衛莊買了一串糖葫蘆,一劈兩半,分別給了她和蕭岑,權當生辰禮——蕭岑跟她一天生日。姐弟倆當時一人拿著簽了四個半山楂的簽子,懵了好久。 衛莊以為衛啟沨會在初十之前就離開,但一直等到五月中旬也沒見衛啟沨有動身的意思。 他跟蕭安打聽此事,蕭安告訴他衛啟沨的行期推到了下月初。衛莊算了算,如果他下月在衛啟沨之后赴京,那他回聊城時估計都是季秋時節了。 他也不知他還能不能變回衛啟濯。他如今倒是有點留戀衛莊這個身份,衛莊比衛啟濯活得要輕松。 蕭槿蕭岑姐弟倆生辰這日,來賀者頗多。蕭安是東昌府最大的父母官,又是侯門世子,攀交者有之,逢迎者亦有之,如今子女生辰,正是獻殷勤的好時候。 每年的這個時候,蕭槿收禮都會收到手軟,她的小庫房里隨之堆積如山,落后往往對著禮單清點禮物名目就要忙上三兩日。 江辰兄妹送了她一面跟她身量差不多高的玻璃鏡。玻璃在這個時代還是稀有物,價格十分昂貴。因而蕭槿很有些不好意思,但江辰兄妹堅持讓她收下,笑稱她喜歡就好。 蕭槿跟蕭岑低頭吃壽面時,就聽外頭傳來一陣喧囂。蕭槿抬頭一看,就見四個小廝小心翼翼地抬了兩樣半人高的物件進來。 那物件上蓋著紅綢,也不曉得是什么。 蕭槿正欲詢問,就見槅扇處人影一閃,衛啟沨徐步而入。 兩廂見禮之后,衛啟沨命人將那兩塊紅綢撤掉。 眾人霎時倒抽一口涼氣。 一座嵌寶銀象駝水晶燈,一座嵌寶駝珊瑚銀獅。 那水晶燈上有寶蓋珍珠絡索,即使不點亮,遠遠一觀也是錦繡輝煌。那座銀獅精巧如活物,連獅身上的毛發都纖毫畢現。 這兩樣物件約莫都有幾十斤重,撇開匠人的精純技藝不談,光是上頭的金銀珊珠堆在一起,也能論斤賣了。 蕭槿看了衛啟沨一眼,心道果然財大氣粗,送禮都像炫富。 不過她知道衛啟沨肯定不是在炫富,以他的身份,不需要炫,他送禮一直都是這個檔次的。 衛啟沨說了些吉慶的應景話,又表示他父親公務繁忙不能親來,這兩樣禮物聊表芹獻,末了道:“那座銀獅是贈與五公子的,那座水晶燈是贈與八姑娘的?!闭f著話又命小廝呈上一個托盤,親自接過,端到姐弟倆面前,“我這里還有兩瓶未開封的古溂水,一并做禮送與二位?!?/br> 蕭岑瞪大眼:“古溂水?!”跟著忙道,“我用不著,都給我姐好了?!笔掅鳛槭兰易拥?,對古溂水也有所耳聞,但從來也沒用過。 衛啟沨倒也不勉強,轉而將托盤端到了蕭槿面前。 蕭槿望著托盤里的兩個玻璃小瓶,倒是想起來,衛啟沨確實愛備著這個。 古溂水是薔薇水的波斯文對音,是一種多見于宮廷的名貴香水,皇帝后妃沐浴的時候,喜歡在香湯里加一些古溂水。 衛啟沨也愛在沐浴時候用,但每次只倒幾滴,因為他不喜歡濃香。有一次他跳進浴桶之后發現忘記拿古溂水了,適逢他跟蕭槿剛因溫錦合氣一場,便故意差遣蕭槿,讓她去給他取來。 蕭槿當時就兌了一瓶辣椒水趕了過去,結果一進浴房,迎頭就瞧見衛啟沨裹得嚴嚴實實地靠在桶壁上,只露個腦袋出來,似乎唯恐她趁機偷看他一樣。蕭槿諷刺他幾句,抬手就把一整瓶辣椒水倒進了他正泡著的香湯里。 蕭槿至今都記得當時那酸爽。 蕭槿命丫頭將那兩瓶古溂水收起,跟衛啟沨道了謝,便重新坐下吃面。 臨近晚夕,賓客漸散。 蕭槿酬酢一整日,也在屋內悶了一整日,此刻終于可以出去透口氣。她獨個兒跑到園子里,找了個亭子坐下吹風。 少頃,她見暝色四合,正琢磨著要不要回去用飯,就見一道人影遠遠而來,待走得近了,發現是衛莊。 “我說怎各處尋你不見,原是跑這里躲閑來了,”衛莊拾級而上,步入亭中,先跟蕭槿說了一番慶賀的話,跟著掏出一樣物什遞給她,“送你的賀禮?!?/br> 蕭槿接過一看,發現是個一寸見方的小錦盒。她的手小,但那小盒子拿在手里,她手掌一翻就能握住。 比去年的糖葫蘆還小。是她莊表哥的風格。 蕭槿正想打開看看里面裝的是不是一顆山楂,然而衛莊忽然出聲道:“晚間回屋再看?!?/br> 蕭槿一愣:“為何?” 衛莊神色有些古怪:“此間不是看的地方?!?/br> 蕭槿好奇道:“看東西還分地方?表哥究竟送了什么?” “現在說了不就沒趣兒了,回去自己看,”衛莊一拍她腦袋,“記得,不要提前打開,夜里點了燈再仔細看——對了,我聽聞那衛家二公子送了你一座半人高的水晶燈?” “嗯,表哥問這個作甚?” 衛莊思量一回,搖頭道:“無事。時辰不早了,快回去用飯吧?!毖粤T,作辭轉身。 蕭槿卻是忽然想起一事忘記問衛莊了,當下起身,一面喚他一面往前疾走。 然而她步子太快,今日穿的湘裙又不利落,一不留神,陡然絆倒,跌坐在地。 衛莊回頭間瞧見這一幕,趕忙跑上前來扶她,但他剛攙起她一些,她就微微蹙眉。衛莊問她怎么了,蕭槿低頭看向自己的腳踝:“好像是腳扭了?!?/br> 她正想說找兩個丫頭來將她攙回去好了,就忽見衛莊身子一矮,一個公主抱將她抱了起來。 ☆、第二十一章 蕭槿驚愕之下懵了片刻,回神后忙道:“表哥快放我下來!” 衛莊往上一擎,抱她抱得反而更穩了些,轉身就朝著涼亭折返。 蕭槿臉頰漲紅,赧然不已,再三要求衛莊將她放下。衛莊卻只是道:“你如今無法行路,等我先將你放到那邊石凳上,然后找個婆子把你背回去?!?/br> 蕭槿張了張嘴,無可反駁,抿唇收聲。衛莊小心地將她放到石凳上后,交代她不要亂跑,回身欲去喚人時,蕭槿叫住了他:“我適才想問問,表哥要不要古溂水?衛家二少今日送了我兩瓶?!?/br> 衛莊回首流眸:“你方才就是想問我這個才摔倒的?” 蕭槿點了點頭。 衛莊倏忽一笑:“怎么想起要送我的?” 蕭槿老實道:“因為我用不完,母親她們又說讓我自己留著用,都不收……所以想問問表哥要不要?!?/br> 衛莊面上的笑一斂,回身就走。 蕭槿被婆子背回去之后,敷了傷處,又上了藥,待到就寢時,忽然想起還沒看衛莊給的禮物,當下叫丫頭將那錦盒取了來。 那錦盒拿在手上輕若無物,蕭槿禁不住想,難道他是在逗她,這里面其實是空的? 她緩緩掀開盒蓋。 一枚木質戒指呈現眼前。 昏暗的光線下,蕭槿看到那戒指上有個米粒大小的凸起,但看不清楚具體是什么。 她好奇心起,命丫頭將燭臺湊到她跟前。 但費勁看了半晌,還是看不清。 蕭槿嘆氣,覺得可能是因為光線不夠亮。她想起衛啟沨送的那座水晶燈尚未及入庫,便命人將之抬來點亮。 當燈盞內支釘上的燈芯全部被點燃,蕭槿身前燈火熒煌,幾如白晝。 蕭槿將那枚戒指湊到水晶燈跟前,瞇眼端詳半晌,隱約覺得,那個突起依稀是個人形。 這是……微雕? 蕭槿又盯著看了一回,直看得眼睛發酸,最后終于放棄了。 那突起實在雕得太小了,別說衛啟沨那幾十斤的水晶燈,她覺得用放大鏡都不一定能看清。 不過她也終于明白為什么衛莊當時不讓她打開了,那會兒天色暗,估計連戒指上的突起都注意不到。 蕭槿揣著一肚子疑問,等到翌日去西跨院找衛莊時,順手帶上了那個戒指,詢問那戒指上雕的到底是什么。 衛莊先問過了她的腳傷,聽說已好了大半,這才答道:“我讓匠人依著你的樣子雕了一個女娃娃?!?/br> 蕭槿經衛莊提醒,又跑到外頭借著天光仔細瞧了瞧,倒是看出些眉目來,但隨即又奇道:“這女娃娃在干什么?” 衛莊垂眸呷了一口花茶:“她坐在石臺上,懷里躺著一只睡著的貓?!?/br> “一只貓?”蕭槿認真辨認一番,微微蹙眉,“那這貓是不是大了點?” “大貓?!?/br> 蕭槿看了半晌也沒看出所以然來,嘆道:“好吧,太小了,實在看不清……表哥這禮物挺新奇的,不過……雕這個是不是很貴?” 衛莊搖手道:“幾乎沒花錢。我父親是那鋪子里的老主顧,我就磨著那東家讓他無償給我雕一個,只是這材質用的是黃楊木,我就意思意思,給了他五分銀子?!?/br> 黃楊木堅韌細密,屬名貴木料,最宜制作精雕細刻的小物件。制作微雕確實也不能用粗糙低劣的質料。 蕭槿低頭看了看手心里精巧的木戒,不可思議道:“表哥真是拿五分銀子買的?” “黃楊木雖貴,但這么小一個戒指也使不了多少料,上面雕的人也小,五分銀子足夠了。這戒指主要是雕刻上頭費些神?!?/br> 蕭槿其實覺得即便真是拿五分銀子買來的,對于衛莊來說也是大大的破費,因而又找到了些被衛莊請吃面時候的心情。 衛莊見她惴惴,嘆息道:“我送你,你便收著。我還指望年底院試時你來接送我?!?/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