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他近來似乎沒跟他借過東西吧? 不過江辰很快釋然了,衛莊約莫只是因為即將赴考,有些焦慮而已。 江辰也是要去考府試的,他本想著既然碰巧遇見,不如跟衛莊同行搭個伴,但衛莊并無此意,出言回絕了。江辰也不好勉強,跟蕭槿說笑一回,作辭離開。 衛莊瞥了江辰的背影一眼,轉而低聲跟蕭槿叮囑一番,末了拍著她的腦袋道:“四日之后你來接我好不好?” 蕭槿一怔仰頭:“為什么?” 送完還不成,還要來接? 衛莊理所當然道:“你送了我自然也要來接我,如此方謂有始有終?!?/br> 蕭槿囁嚅片時,一時竟無言以對。 “那便如此言定了,”衛莊見她沒有推拒,權當她默認,又往蕭府大門內掃了一眼,“我屆時會及早回來的?!?/br> 蕭槿總覺得衛莊辭色間透著些莫名的異樣,似乎是心里存著什么事放心不下一樣。 難道是惦記著他屋里剩的那點燈油? 蕭槿暗暗搖頭,她總還是覺得衛莊自打上回溺水后,整個人都有點古怪。 衛莊上了馬車之后,靠在云錦靠背上閉目養神。 府試是他早就過了的,通過這種遴選生員的考試于他而言易如反掌。他如今只是忍不住想起了自己的事。 縱然他一路考入殿試摘取鼎元,他也是以衛莊的身份。他不知道自己能否變回衛啟濯,但是不論如何,總還是要有所籌謀。 方才宋氏與衛晏為他送行時,他有一瞬的晃神。榮國公府錦簇花攢,但兄弟之間的傾軋也從未斷絕。 站得愈高,斗得愈狠。 他雖能于激流之中應對自如,但有時也覺倦怠。 而成為衛莊的這幾日,他深覺松泛。宋氏跟衛晏待他十分真誠,蕭家也相對敦睦。 算是有失有得。 天福見自家少爺閉著眼睛半晌不言語,以為他睡著了,忍不住出聲道:“少爺醒醒神,咱們即刻就到貢院了?!?/br> “經你一說,我還真有些乏了,”衛莊換個姿勢繼續靠著,“今晨起太早了,等到了地方補一回眠?!?/br> 天福心道完了完了,少爺真是打算在號房里睡上四天了。 衛莊頭往后靠時壓到了腦后勺那個腫起的包,頓時輕咝了口氣,看向天福。 他被撈上來之后身體是無甚大礙,只是天福失手令他磕出來的包卻還沒消下去。 天福見狀心虛,小聲道:“小的也不是有意要縮手的……實在是少爺當時的眼神太嚇人了……” 就在天福忐忑著少爺會不會扣他工錢時,就聽少爺沒頭沒腦地問了句:“間壁的江辰,你可知曉其人何如?” 天福一愣:“少爺怎忽問起他來了?他欠少爺銀子???” 卯時一刻,貢院門開,待考士子開始入場。 經過兩輪嚴格搜身之后,考生依序魚貫進場。入了龍門之后,沿著寬闊甬道一徑入內,便可見兩側齊整四方的號房。 貢院大得很,光是號房就有一萬多間。每個人的考引上都寫著事先分好的座號,士子們一入場就開始四處找尋自己的號房。 衛莊拿著剛發的那張座號便覽按圖索驥時,碰見了江辰。 江辰也正低頭琢磨著座號便覽上面的號房分布,轉悠間,一瞥眼便瞧見衛莊正立在不遠處看著他。 衛莊徐行幾步到得他跟前,出聲問道:“不敢動問,尊駕座號為何?” 江辰一愣,答道:“玉字六號?!毙匆庾R到了什么,驚疑不定道,“那衛兄你……” 衛莊舉起自己的考引:“玉字七號?!?/br> 江辰一愣,合著倆人的號房毗鄰? 送走了衛莊之后,蕭槿回去睡了個回籠覺。她今日起得實在太早,送衛莊出去時就哈欠連天,回屋后倒頭就睡。但她上午還要去謝先生那里聽課,因而只睡了一個時辰就又爬了起來。 謝先生是她爹給她和幾個堂姐請來的教書先生,年逾四旬,于詩詞文章上頭都頗有一番造詣,為人又謙和風趣,蕭槿很愛聽他授課。不過她今日緊趕慢趕還是遲到了片時,很有些赧然。 謝先生倒沒加責備,只是問起她緣由時,聽說她是去送衛莊赴考了,禁不住輕嘆一息。 他跟方先生有些私交,方先生時常跟他說衛莊簡直朽木不堪雕,他什么法子都使盡了,但衛莊就是毫無進益。謝先生覺得像是衛莊這樣的,要么是混沌未開,要么是確實不是塊讀書的才料。 臨近晌午,蕭槿等人各自散去用飯。 從學堂里出來時,蕭榆又想拉著蕭槿去偷看衛啟沨,被蕭槿一口回絕。 蕭榆撇嘴道:“你不覺得看著他就通身舒暢嘛,我要是多看他一眼,晌午能多吃一碗飯?!?/br> 蕭槿心中暗嘆一息,岔題道:“我方才瞧見三姐跟四姐嘀嘀咕咕的,也不知她們在合計什么?!?/br> 蕭榆不以為意道:“反正不會是什么好事?!?/br> 蕭槿瞧著前頭并肩喁喁私語的蕭枎與蕭杫,就覺得奇怪,這倆人都是心高氣傲的性子,素日里慣常是暗暗較勁的,今兒怎么湊在一處的? 下午從謝先生那里出來后,蕭槿被蕭榆拽去后花園做繡活。 目下方交孟夏,寒氣已去,暑熱未來,園中花木蔥蘢,融和微風拂煦而來時,暖香盈滿肺腑,熏人迷醉。 蕭槿在亭子里坐了片時,便愜意得打起了哈欠。 蕭榆正笑她送衛莊一回倒是變成了瞌睡蟲。就聽一陣人聲漸近。 蕭榆轉頭一看,便瞧見蕭嶸正引著衛啟沨往對面的涼亭去。 衛啟沨穿一件松茶色綺羅直身,腰里扣著金鑲玉云鶴貓睛石絳環,身若修竹,容色充盛,甫一現身,滿園芳菲盡數失色。 蕭槿起身欲走,但被蕭榆一把拽住。 “咱們去跟衛公子見個禮吧,”蕭榆笑嘻嘻地眨眨眼,“你這么扭頭就走多失禮?!?/br> 蕭槿一面扭動手腕去掙蕭榆的手,一面低聲道:“反正他們也沒瞧見咱們,咱們走了他們也不知道……” 然而她話未落音,就聽蕭嶸的聲音陡然傳了過來:“六妹,八妹,你們怎不過來?” 蕭槿一瞬間想掐死蕭嶸。 蕭榆捂嘴笑著收回手:“你看,我就說過去一趟吧?” 蕭槿深吸一口氣,擱下針黹活計,理了理衣裙,與蕭榆一道上前。 蕭嶸見兩個堂妹過來,瞄了衛啟沨一眼。他方才給衛啟沨引路時,見他忽而轉首往另一頭望去,詫異間跟著看了一眼,發現對面涼亭里坐著他兩個小堂妹。 他當下頓悟,覺得衛啟沨大概是認為兩個小姑娘失禮,這才出聲將兩人叫來。 蕭槿朝衛啟沨行禮道了萬福,衛啟沨唱喏還禮。蕭槿見無事了,正欲作辭,就聽她四姐蕭杫的聲音飄過來:“真是巧了,原來這里這么熱鬧,六妹和八妹也在?!?/br> 蕭槿循聲看去,就看見蕭枎與蕭杫一前一后移步而來,身邊跟著的兩個丫頭一個捧著棋枰,一個手里端著一個大填漆托盤,上頭擱著兩個青花臥足碗和兩個姹紫斗彩雞缸蓋碗杯。 兩人一到近前便跟衛啟沨施了禮。蕭枎偷偷拿眼睛脧看衛啟沨,卻見他的目光根本沒在她身上停留,心中難免失望。 她向來自認貌美,她覺得整個聊城都找不出一個容貌勝過她的,她已經習慣了旁人的矚目,她以為衛啟沨那日見過她之后起碼會因她的容貌對她多一份留意,但她觀察再三,卻發現他連一個斜眼也沒給她。 蕭枎暗暗絞著手里的帕子。衛公子是不是美人見多了? 蕭榆瞧見蕭枎那雙眼脈脈、含羞帶怯的情態,目露鄙夷,暗暗拍了拍蕭槿的手背,附耳小聲道:“她總覺得她長得多么多么美,依我看,你長大以后肯定比她好看多了。衛公子又不是沒見過美人,怎么可能看上她啊?!?/br> 蕭槿淡淡笑笑,不作言語。 在衛啟沨眼里,大約除了溫錦以外,旁的女子都長得差不多。人都道她容貌遠勝溫錦,但衛啟沨還不是一心都在溫錦身上。 這也是溫錦日后譏嘲她的一個由頭。長得再好又如何,還不是一敗涂地。 蕭槿思及此,心覺譏諷,衛啟沨始終不愿跟她和離,也不知是不是打算跟她這個幌子一直不死不活地過下去。大約等兩人老的時候,也能說一句攜手白頭了。 衛啟沨仿似聽見了蕭榆的話,目光往這邊掃來,在蕭槿身上定了少頃。 蕭榆偷笑道:“啾啾,衛公子大概也覺著你比三姐長得好?!?/br> 蕭枎沒留意蕭榆這邊的小動作。她想到今日的籌劃,又打起精神,跟衛啟沨客套片刻,跟著便切入正題:“今日也是巧了,本是來與四meimei下棋的,可巧就遇見了衛公子?!闭f著話仿似忽然想起了什么,笑盈盈道,“我們來時捎帶了些吃食,衛公子不若品嘗一二?!毖粤T,揭開了其中一個臥足碗的蓋子。 一股濃郁的香氣立時逸散開來。 蕭槿低頭一看,見是一碗清蒸大蝦,神色一凝,心道三姐你要自求多福了。 作者有話要說: 話說我發現居然沒有人說wqf渣,哈哈哈是不是因為他顏值高→_→ 香茶餅在唯妻里出現過,其實就是古代版口香糖。香茶餅以名貴香料與中藥材配成而成,切成齊整的小片,有沁口潤舌之效,少許入口便能滿吻皆香。不過因為材料貴,所以價格也昂貴。 感謝酒釀小圓子和杏風夫人兩位菇涼投霸王票~ ☆、第七章 山東這邊水產頗多,海魚、蝦等都是常吃的,蕭槿因著在聊城住過幾年,尤其喜歡吃蝦。 但是衛啟沨卻不然。 衛啟沨在外頭人模狗樣的,但其實一身怪毛病。譬如,他跟蝦有不共戴天之仇。拿蝦給他吃,在他眼里跟拿屎給他吃差不多。 蕭槿前世剛嫁給他那會兒,沒人告訴她這一點,有一回她使人從外頭酒樓里買了一份紅燒大蝦回來,用晚膳時擺到了桌上。等他從外頭回來,一眼瞧見桌上的大蝦,立時冷了臉,一再出言讓她撤掉。 蕭槿覺著奇怪,問他為何對蝦這般嫌惡,他蹙眉丟給她一個字,臟。 蕭槿這才對他的潔癖有了一個初步的認識。她跟他說那些蝦的蝦線都已經仔細剔除了,但衛啟沨仍舊一臉嫌棄地堅持讓她倒掉。 蕭槿許久沒吃蝦,不舍得倒,將那盤紅燒大蝦拽到了自己面前,自吃自的。 衛啟沨看她不聽話,神色不豫,似乎連在他面前吃蝦也是罪過。他在她對面落座后,斯斯文文地進餐片刻,抬頭瞧見她吃蝦吃得不亦樂乎,盯著看了好半晌。 蕭槿打算再去夾一只蝦時,一抬頭就撞上了他投來的目光。她見他滿面的不可思議,那神色似乎是在說,你□□也能吃得這么高興? 蕭槿當時就不樂意了,擱下筷子,指著他跟前的蛋花羹道:“你看,這里面的雞蛋是雞下的吧?你想過雞是怎么把蛋下出來的么?那個蛋啊從……” 衛啟沨“啪”的一聲放下筷子,面色一沉。 蕭槿不以為意,又指著他面前的一碟子春不老蒸乳餅道:“那里面的春不老,你想過是怎么長出來的么?那個需要澆水施肥,施肥你懂吧?就是用糞……” 衛啟沨忍無可忍,按下筷子扭頭就走。 蕭槿如今憶及前生往事,想想當初她看到的衛啟沨,再看看面前這個溫雅公子,實在覺得有些恍惚。 看來人的性情確實是會改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