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節
提起這個,秦同知苦笑了道:“五官都被毀了,還從衣裳才勉強辨認出死者身份的,死相簡直是慘不忍睹,苦主這些日子見天兒來鬧,我們指揮使差點沒愁死?!?/br> 他說完頓了下,看見一邊站著的沈喬,比較隱晦地道:“還有死者下.身...也被毀了?!?/br> 其實就是被閹了,而且仵作勘驗之后發現五官被毀和閹割這等折磨人的刑罰都是在死者生前下的手,錦衣衛全體聽完這個勘驗結果都覺著一陣風吹褲襠涼... 淡長風繼續問道:“真正致死的原因是什么?” 秦同知嘆了聲,面上滿是費解:“心疾,心跳驟停之后便死了?!?/br> 按說按著這兩人凄涼的死相,就是被疼死或者忍受不住酷刑咬舌自盡死的都不奇怪,偏偏是死于心疾,這就非常奇怪了。兩人都是年輕人,縱然平日里縱情聲色,但心臟也沒什么毛病啊。 淡長風頷首:“帶我去吧?!?/br> 秦同知不敢再耽擱,引著師徒三人上了馬車。 等到了北鎮撫司,上山看著沈喬面露猶豫,同淡長風商量道:“北鎮撫司那地方姑娘家實在不好進去,再說咱們這回去又是看尸體的,要不讓小師妹先在外面等著?” 淡長風看向沈喬,以目光征詢,沈喬搖了搖頭:“我無事,師父師兄請吧?!?/br> 上山聽完之后少不得又在心里感慨一番小師妹人美性格好還智勇雙全之類的。 北鎮撫司后面是動刑和停尸的地界,前頭的衙門種了各色植被,一見便覺得生機盎然,等到了后頭一股就只剩下一條參差小道,兩邊種著高大松柏,讓人無端覺得遍體幽涼。 秦同知引著一行三人往后面走,冷不丁傳來陣陣哭聲罵聲,三人俱都愣了愣,等走進去才見孔侍郎和孔夫人也在,對著一具蓋上白布的尸首哀哀哭個不住。 孔夫人邊哭邊罵:“枉你們還自吹自擂是朝里破案手段一等一的衙門,這都幾日了,我兒的尸首還得在這里停放著了多久了,你們竟一點頭緒也沒有!” 在她對面的一位錦衣衛千戶涼涼道:“您這是什么話,咱們何時敢自吹自擂了,孔夫人,飯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說啊,您有著責罵我們的功夫,還不如去令公子跟前上兩柱香,讓令公子保佑咱們早些破案?!?/br> 另一個千戶嘖道:“既然孔夫人嫌我們辦事不力,不如把尸首領回去自己查?” 孔夫人給氣得險些厥過去,顫著手指道:“你們,你們...” 秦同知看鬧的不成樣子,上前一步和緩氣氛:“夫人也別光顧著哭罵,既然都想抓住害了令公子的元兇,不如您仔細想想看有什么遺漏的線索,還有令公子生前有沒有過反常的舉止?!?/br> 孔夫人又傷心又氣惱,且加上痛哭流涕的時候沒看見淡長風一行人進來,用絹子掖著眼淚道:“有什么反常?!我兒生前就做錯了一件事兒,千不該萬不該去招惹那狐媚子,無端丟了性命,我看就是那狐媚子害的!” 沈喬見她哭的摧心捶肝本來還有點同情,聽她死性不改,簡直是無語了,重重咳了聲。 孔夫人和孔侍郎都嚇了一跳,孔侍郎忙想上前致歉,淡長風直接從他身邊走過,瞧也不瞧一眼:“帶我去看看趙二的尸首?!?/br> 秦同知對兩邊的齟齬也有些了解,對孔夫人這種蠢貨實在是同情不起來,笑著應了個是,直接把一行三人帶到另一間停尸房了。 孔夫人大概是真瘋了心智,還想喊一句我兒先死的為什么不嫌勘察我兒的尸首,被孔侍郎重重賞了兩耳光,怒罵一句:“蠢貨,先在這里顯什么眼,跟我家去!”然后硬拽了回去。 他算是看明白了,自家兒子死的蹊蹺,要是真得罪了淡長風他撂開手不管,自家兒子是別想昭雪了。 上山連連咋舌:“孔家人莫不是瘋了?” 沈喬厭煩道:“理他們呢,一家子都有病?!?/br> 孔家的事兒不過是個小插曲,一行人暢通無阻的到了趙二停尸的地方,趙家人態度就好打發多了——人家壓根沒來,只派了一位大管事來了解案情。 秦同知無奈解釋道:“趙二是家里出了名的敗類,親娘去得早,親爹對他失望至極,也早就不管了?!?/br> 他做完前情提要就把白布一把掀開,這一下視覺沖擊可大發了,沈喬臉色變了變才恢復如常,上山差點沒吐出來,不過還要在小師妹的面前強撐著。 趙二的五官照舊被挖去,下身也血rou模糊一片,鮮血浸濕了兩條褲管子,上山用盡全力才忍住捂襠的沖動。 淡長風仔細瞧了,轉而問道:“尸首是在哪里發現的?發現的時候身邊可有什么異常?” 秦同知道:“是在趙家一所別院發現的,別院里的幾個家人全死了,不過都是死于心疾,沒有趙二這么慘?!?/br> 他想了想又把趙二的手掌翻轉過來:“對了,發現他尸首的時候他手上好些這種油墨污漬?!?/br> 沈喬又聞了聞,蹙眉問道:“師父,您有沒有問道一股松煙香味?” 淡長風微閉上眼,點頭道:“是有這股味道?!?/br> 秦同知笑了笑:“我手下幾個兄弟也聞見了,還有他手上的污漬,我們推斷應當是作畫時留下的?!?/br> 沈喬怔忪道:“他死之前還有閑情逸致作畫?” 秦同知無奈把手一攤:“這我們就不得而知了?!?/br> 他又指了指趙二臉上的傷口,低聲道:“不瞞國師說,咱們錦衣衛就是干這一行的,動刑時下手利落整齊的弟兄也不再少數,可就是請了好些老手來瞧,也不見得有這般平整的傷口,簡直簡直...” 沈喬幫他接口:“不像人干的?!?/br> 秦同知苦笑一聲:“對,就是不像人做的?!?/br> 一行人看完趙二的尸首,又走到前面去看孔三的尸首,如今雖然是秋天,但也有些夏天的余熱,孔三的尸首擱了這幾天已經不大好了,那股子淡淡的松香味也沒了,只余下腐臭味,實在找不出什么有價值的線索,眾人只好先出了停尸房。 秦同知迫不及待地問道:“國師瞧出什么了沒有?” 淡長風道:“我測過尸首了,沒有邪穢的氣息?!?/br> 秦同知啊了聲:“難道是人為的?” 淡長風道:“這也不盡然,有的異端雖不是人,但身上也不帶邪穢怨氣,一時之間也難判斷?!?/br> 秦同知道這毫無頭緒的案子確實不好破,也沒再追問,起身道:“今日有勞國師了,若還有什么線索,我會盡快通知國師的?!?/br> 沈喬一直若有所思,聽他提到線索二字倒是想起一事來,沉吟道:“這應當是我見過這種死法的第三人了?!?/br> 秦同知一愣,淡長風那日光顧著沈喬,不曾細看,被她一提也想起來了,點頭道:“不錯?!?/br> 秦同知忙道:“愿聞其詳?!?/br> 沈喬便把那日驅走李娘子的鬼丈夫之事說了一遍,秦同知先是咋舌:“世上竟然真有這等事兒。還能見著鬼?” 然后才道:“我去衙門問問?!?/br> 錦衣衛和刑部都是專管官宦的,李娘子的鬼夫只是平民,死了也不歸他們經辦,但既然兩樁案子有了牽扯,他就得去問一句了。 沈喬應了聲:“勞煩同知了?!?/br> 秦同知親自送三人出門,方才在停尸房里的時候還不覺著,現在一出來,三人身上俱都有一股子淡淡的腐臭味,沈喬和上山還能忍,淡長風在馬車上全程都陰著臉。 上山生怕觸霉頭,十分有眼色地坐上另一輛馬車,淡長風把廣袖抖了又抖,攢著眉道:“早知道便不該來的?!?/br> 沈喬給他抖的眼暈,看他這模樣笑道:“不來不是什么都查不著?” 他甩袖不停:“怎么查不著?讓錦衣衛里的人畫一張來也就是了?!?/br> 沈喬囧:“回去洗洗澡這味兒也就去了?!钡L風這人哪里都好,就是沒事兒愛瞎矯情。 她被他抖得頭暈,忙一把按住他胳膊:“師父能不晃了嗎?” 他竟然真的停下了,略帶希冀地看著她的兩瓣紅唇:“你親我一下?!?/br> 沈喬:“...” ...... 張氏上回被沈婉勸說幾句之后才把心勉強放回肚子里,今天又聽幾位娘子在小店里吃酒閑話,提到那位李元兒姑娘,竟說她曾經是江南一帶有名的名伎。 娼妓其實是兩種行業,娼是賣藝又賣身,伎是賣藝不賣身,后者要高端一些,但兩者其實差別不大,都是下九流的買賣,她聽著心里就不是滋味。 張氏這下可坐不住了,叮囑店里的伙計幾句,直奔了院里,在路上左思右想,回到屋里跟沈婉商議:“要不咱們把房錢給那位李先生退了,讓她另尋別處吧?” 沈婉無奈道:“您怎么又想到這事兒了?” 張氏便把今日道聽途說來的話跟她說了,沈婉半點不以為意:“您得了吧,街坊鄰居還有的傳我是石女所以到現在還沒嫁人呢,她們閑來無事就亂嚼舌根,這幫子人說得話你也信,我看元兒jiejie人挺好的...” 張氏想了想,覺著她的話也有些道理,坐下郁悶道:”娘這不是擔心你嗎?” 她說完又想到一事,跟沈婉道:“這些日子你也見了,她租住的院子進進出出有不少打扮考究容貌精致的姑娘,要不是伎人,怎么會...” 沈婉不以為然:“人家不是女先生嗎?有幾個女學生也不足為奇?!?/br> 沈婉正欲說話,就見院里的側門有道高挑窈窕的影子款款走進來,聲音低回婉轉:“太太說的也沒錯,我幼年時確實被拐入楚館,為了生計賣藝,這些年也算攢夠了銀錢,這才自贖了自身出來,靠著教導琴棋書畫度日?!?/br> 她邊說邊徐徐嘆了聲:“這些姑娘里,有大半跟我當初是同行,都是迫不得已賣身的?!?/br> 張氏背后說人被抓包,面上頓時有些尷尬。 作者有話要說: 嗯...還不夠...人家還要更多...的營養液 ☆、第57章 張氏尷尬地說話也不是, 不說話也不是。 李元兒手里還捧著兩小罐茶葉, 主動放在小院里的石桌上, 見她面色訕然,微微笑道:“我可不是有意要聽太太閑話的,只是我有位姐妹給我送了幾罐上好的白茶來,我想著我一個人也吃不完這么些,所以想著分給太太家兩罐,哪里想到才走到門口...” 背后說人還被逮了個現行本就尷尬,張氏見她這般客氣,越加不好意思,訕笑著說套話:“元兒姑娘太客氣了...” 李元兒笑一笑,就著方才的解釋:“因我教她們些琴棋書畫詩詞舞蹈這些,她們客氣,這才稱我一聲先生,我對太太說自己是個女先生,這也并沒有說謊?!?/br> 她說完向張氏福了福身:“太太擔憂什么我能理解,無非是怕兩位姑娘跟我離得太近壞了名聲,在外要被人說些閑話,若我有閨女, 我也會想的多些?!?/br> 她頓了頓,又輕聲道:“我當初是瞧中這里清凈, 地段也不算太差,沒有那些三教九流的廝混,我想找個安心養老的地方, 若太太當真不愿我租住在這里,我二話不說,這就另尋別處去?!?/br> 她都這般說了,張氏哪里好意思厚著臉皮把她攆走,忙把她扶?。骸澳阏f的哪里話,我不過在外頭聽了幾耳朵閑言碎語就背著你亂嚼舌根子,已經是不好意思了,要是再強把你趕走,我以后出去都沒臉見人了?!?/br> 沈婉因著舊事,聽她說完跟她生出些惺惺相惜的感覺來,忙道:“元兒jiejie只管在這里住下吧,身不由己的事兒,誰還沒一件呢?若是有的選擇,誰不想清清白白的做人?!?/br> 李元兒笑道:“我只怕太太對我心存嫌隙,如今攤開了說倒也好?!?/br> 她說完又寒暄幾句,留下白茶走了。 沈婉與張氏道:“娘你把心思放寬些,就算不提李先生如今已經從良,她不管是做什么的,當鄰居卻是沒得挑,凡有什么新鮮玩意也沒忘記咱們家一份,待咱們家人也客氣,咱們做租房生意的,也不能為著她過去的事兒把她往外趕不是?” 她說完又自嘲地笑了笑:“說來這李姑娘當伎人也是身不由己,我與她倒是同病相憐?!?/br> 張氏知道閨女這是想起舊事來,忙勸慰了幾句,也不再提李元兒的事兒,親自下廚給她燒了幾個好菜,看她臉色好看些了才放下心出去看店了。 沈婉不用出門去店里幫忙,但是卻主動負責了家里的家務,還有買菜燒飯這些的,原本張氏想買兩個小丫鬟服侍姐妹倆,兩人想著家里的活計也不重,便齊齊拒了。 沈婉下午把院里收拾干凈,又去后院拔了幾顆小菜準備晚上炒來吃,突然想到張氏昨晚上說過想吃魚,她想了想,干脆提著菜籃出了家門,到附近的菜市去買兩條活魚。 她挑選一時終于選好了兩條,付了錢正欲回家,背后卻忽然一寒,生出一種被人盯上的感覺,她急急忙忙到一座買靶鏡的小攤前,借著照鏡子的動作往后照了照,發現不遠處有個高壯漢子正盯著她瞧。 這人是菜市附近住著的閑漢,成日游手好閑也不知住在哪里,沈婉上個月出門也被他跟過一回,左拐右拐終于好不容易把人甩開了,回去之后立刻告訴了張氏,張氏帶著伙計本來想教訓教訓這廝,結果找了半天愣是沒找到人。 她今天特意換了個菜市換了條路,沒想到又被跟上了。她心里又是焦躁又是恐懼,提著菜籃子的手都不由攥緊了。 那閑漢也算警覺,垂涎地跟在她后面看了她一會兒,大概是見她照鏡子的時間有點久,忙機警地閃到一邊去了。 沈婉極厭惡這種高壯男子,更何況這人明顯不懷好意,她勉強定了定神,強壓著惡心反胃的感覺,撂下手里的鏡子,往不遠處的一家人最多的胭脂鋪子走了進去。 可是她沒想到,那一直跟著她的閑漢竟和這家胭脂鋪子的伙計認識,打了個招呼便直喇喇地走了進來,他一進來店里的客人就少了不少,轉眼就空蕩蕩的,但掌柜知道這人是這一片的一個潑皮頭子,不敢輕易得罪,只好低著頭裝沒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