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節
滿堂都被這幾句話給驚著了,老十三是什么意思,難不成小九他們招惹的是侯府本家的那位小爺,這怎么可能。 “說,你到底做了什么!”三爺也急了,那位身上寄托著眼下守備府傳承的希望,出不得半點差錯,而且他代表的是京城本家,守備府與本家的關系能否繼續維持下去看得就是這位的態度,但愿自家小子別犯渾。 “我真不知道他是誰,我,我……都怪趙秉峻,都是他的錯,要不是他在大街上和我動手,怎么會遇到那個人,爹,爹你相信我,我什么都沒做……” 這位哭的是涕淚橫流,他真不知道那個小子來頭這么大,就是以前沒受過這么大委屈,今早三番兩次被趙秉安著人綁捆便惱了,當時腦子一熱他就搭弓射出去了,根本沒想到自己能瞄的那么準。 此時他跪在地上一手拽著三爺的袍角,一手指著拄著拐杖的趙秉峻,還妄想能把事情推托過去呢。 “哼,沒做什么,你暗箭殺人,這還不算什么?” “你以為我不知道呢,是你、你、你還有你當街圍毆秉峻,被人家看破身份之后帶到酒樓里療傷,要是沒有那位出手攔著,你們幾個還不得把秉峻活活打死?!?/br> 這個時候了還想撒謊,他們真以為守備府能在北直隸一手遮天了,等著吧,侯府那位要是咽不下這口氣,老爺子非活劈了他們不成。 “混賬東西,你們簡直狗膽包天?!?/br> 五爺六爺感覺要被自家幾個蠢貨兒子氣死,當街殺人,別說是身份高貴的侯府公子,就是個尋常的平民百姓,這后續收拾起來也是很麻煩的事,尤其現在守備府正處在過渡的關鍵時刻,一點風吹草動說不定就會被人抓住把柄,這時候闖出這么大簍子,簡直是要命了。 “那位如何了,可有大礙?”這會兒連長房大爺都坐不住了,幾個侄子什么德行他很清楚,他們說沒傷著未必就是毫發無損。 “背后一箭,側身躲過去了?!?/br> “呼……”所有人松了口氣,沒傷著就好,沒傷著就好。 “但是,那位直接回了大宅,今日應該不會來府上了?!?/br> 得,剛放松一點的心此刻又揪了起來,人家這擺明就是不想搭理他們了,心胸狹隘一點的此刻說不定已經記恨上他們了,往后別說相互扶持,恐怕不給守備府背后穿小鞋就是好的了。 “都是你這個孽畜、禍根,我怎么沒早早除了你?!倍銇矶闳ミ€是沒逃過這一腳,趙秉峻也早就麻木了,他蜷在地上不躲不閃,任憑趙老八打罵。 “行了行了,他一個孩子怎么知道這些,不過是巧合罷了?!钡帐环值嚼习诉@樣已經是瘋魔了,幾位爺不想看他再丟人,直接讓人把秉峻抬下去好好休養。 “等等,秉峻得先留下,待會還有事說?!壁w十三直接攔住了下人,親自把這個往常不怎么看得起的侄子架到了座位上。 “這件事瞞不下去,誰去告訴老爺子?” 茶廳里趙家爺們面面相覷,誰也不敢接這個話頭。老爺子對本家那位的重視大家都看在眼里,昨夜剛接到信就囑咐他們準備著,一大清早反復的問到了沒到了沒,恨不得立刻就能見到人。剛才突發奇想要看看廚房的膳單,結果就因為沒有京城的時鮮現在還在生氣,他們在河北這么多年,除了長房幾個人誰還知道京城是什么風味啊,老爺子這不是無理取鬧嗎。 可現在,要是告訴他老人家,本家來人被你孫子一箭射跑了,哼哼,估計老爺子能把這幾個小混賬腌成咸菜下酒。 “總是要說的,要不十三你再多跑一趟,反正養生堂你熟?!?/br> 說的好像大家都不知道自家老子住哪似的,不就是欺負他年紀小勢力弱嗎,等著吧,等他攀上永安侯府,日后有他們好瞧的。 形勢比人強,趙十三再不愿意還是冷著一張臉去了養生堂,一刻鐘之后,不出所料傳出來一陣怒吼聲。 又過了一刻鐘,北直隸從三品守備趙汝亭一身五彩綢袍從小院中踹門而出,手上還拎著一條二指粗細的馬鞭。 第130章 追究(二) “爹,手下留情??!您再這么打下去他們幾個就要咽氣了?!?/br> “那不正好, 一群不知死活的東西, 老子半生籌謀的家業說不定就要敗在這幾個小兔崽子的身上, 還留著他們干什么, 通通打死了干凈!” 越說越來火,對著底下幾個鬼哭狼嚎的孫子又是一頓抽,這些個討債鬼生來就是要他命的,打死算了。 都是親生的,但凡有點人性就不能眼睜睜看著親子斃命于眼前。 趙三趙五趙六一溜邊攔在老爺子面前,任打任罵,就是不起開。 趙汝亭早就過了六十, 身體又被酒色掏空了精元, 就算手上還有幾分力氣也堅持不了多久。折騰這么老半天, 他已是氣喘噓噓了。 “呼呼呼……”用力將馬鞭一甩,往后仰在座椅上,趙汝亭現在強迫自己先冷靜下來,三房五房六房已與本家交惡, 老八身上還有一份因果, 他膝下之子大有能為者所剩無幾,看來遷調京城之事恐成懸念,而且最關鍵的是,月前他發完京城的求官信件到現在都沒有回音,侯府對于守備換任一事好像不再熱心,這讓他心里忐忑不已。 趙汝亭清楚的很, 他這輩子能活得這么滋潤,全憑投胎投的好,父伯那一代子嗣稀薄,犯了天大的錯處,只要擺出血脈傳承這張大牌,就沒什么好擔心的。就算后來長輩們皆戰死沙場,趙汝亭也沒吃過虧,因為繼任永安侯的是從小對他照顧有加的堂兄,他這一輩子什么本事沒有,但每每升官發財必有一份,依仗的就是背后有人撐著,但是現在看來,這靠山好像不那么牢固了。 “爹,兒子看也沒到無可挽救的地步,不管怎么說那位都要敬您一聲叔祖,今日之事不過就是場誤會,待會讓秉峰他們帶著重禮到大宅去負荊請罪,讓那位把氣消了也就罷了?!?/br> “就是,那位是讀書人,臉皮薄,咱們大張旗鼓的去他必不好為難的?!?/br> 往常真看不出來老五老六這么自以為是,趙十三聽見他倆說這話簡直要笑出聲來,還臉皮薄,當初那位可是眼見倆絕色佳人身前獻媚而面不改色。他敢說,真要按照老五老六說的辦,他們連門都進不去。 “這就是你們的辦法,讓老夫倚老賣老?愚昧!”剛停下的火氣霎時又沖了上來,抬手砸了一個青花茶盞,往日里個個人五人六的,一遇到事怎么盡出餿主意。 侯府那位要是好糊弄他還用千叮嚀萬囑咐嗎,那可是剛從蘇南官場攜滔滔殺氣而來的慧星,在那小子面前擺弄心計,與關公門前耍大刀何異。 這罪自然是要請的,還要真心實意的去請,把事情攤開在明面上,有一說一有二說二,這是看似糊涂卻最適合對付聰明人的辦法。 瞇眼掃過坐在角落里的趙秉峻,既然那位對他另眼相看,那就一起帶上,說不準能有意料之外的結果。 請罪之事宜早不宜遲,守備府這次算是老少爺們全體出動,幾位惹事的少爺帶著一身傷還要被五花大綁,擱往常絕對要哭嚎起來,但這次瞧見長輩們一臉鐵青的神色,都識時務的把眼淚憋了回去。 按理說守備府沒有提前下拜帖,這樣貿然登門是十分無禮的,但到底一脈相傳,縱使那位不是什么德高望重的長輩,趙秉安也無意折辱一位年過半百的老人家。 “讓他們進來吧,肖明,你且代我去迎迎?!贝笳镞@座水榭修的極合趙秉安的心意,昨夜就想閑暇時過來賞玩,此刻倒是提前如愿了。 沈林聽見主子所言,忍不住抬眼掃了旁邊的小子一下,隨即又默不出聲的掩下頭去。 趙佑也沒動,少主有意栽培自己的心腹,拿分支那些混賬東西練手也未嘗不可,正好也讓他們看清楚自己的地位,別張狂自大的忘了本。 “是?!笔畾q出頭的少年還梳著兩個總角,一身安靜清淡的風骨還未養成,世家的余暉僅僅調教了他一半禮儀與詩書,似奴非奴,倒更像趙秉安帶在身邊的童子。 或許他自己都沒意識到,不過相處幾天的時間,他卻一直在下意識模仿趙秉安的寵辱不驚,不是尋常人表面強撐的那種,而是由內而外散發出來的一種低調的驕傲,因為不把你放在眼里,所以我從不在意! 小小的身影在大宅的曲道里穿梭,雖只入住半天,但卻已摸清了不少路線,不過一刻鐘,他即出現在大堂門口。 “諸位請跟我來,家主已在后院掃榻相迎?!?/br> “爹,這……”長子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趙汝停伸手打斷了,事關性命,豈是一時能消氣的,擺兩個下馬威實在是再正常不過了。 想是這么想,但在河北說一不二這么些年,猛的受到這種待遇,趙汝亭心里也不是不介意的。 眾人臉上都不好看,只是他們此行是來請罪的,也就不好計較些什么。 一行人走在新修的大宅里,瞧著這美輪美奐的園子,頓時就想起了自己掏出的那些銀子,心里更不是個滋味。 走到坊橋之上,距離水榭不過百步之遙,眾人只見一玄衣少年端坐廊亭盡頭,正對著一池春水烹茶。 茶煙裊裊,倒是將諸多侍衛身上的殺氣掩蓋了些。 “主子,客人到了?!?/br> 肖明此話剛落,守備府諸人的眉頭便都皺緊了。是客人,卻不是叔祖堂伯,這侯府小兒是想罔顧人倫以勢壓人不成? “五老太爺,明誠給您請安了?!逼鹕硇辛艘欢Y,又朝旁邊一圈拱了拱手,趙秉安便指著蒲團請人落座,伸手將一杯熱茶置于這位叔祖面前,對亭子外面捆著的幾個粽子視而不見。 “咱們自家人就不繞彎子了,老夫養出這么些不肖子孫,真是愧對祖宗,這幾個孽畜就交給秉安你處置,打死打殘老夫絕無二話?!?/br> “跪下!”幾個少年被自家父親扔到了茶桌底下,也不敢妄動,一個個都老老實實的垂頭趴著,身上的傷痕清晰可見,不用說,來之前肯定挨了一頓好揍。 舉到嘴邊的茶盞稍頓,趙秉安略微勾起嘴角,不是算計的算計,這位叔祖的手段還真是比他幾個兒子高多了。 從木幾下面抽出兩支斷箭,無視眾人突變的臉色慢慢把玩。 “五叔祖,今日之事明誠可以不計較,但是諸位堂兄弟的所作所為實在是……,且不提暗箭傷人這回事,當街毆打自家兄弟甚至私下殺手,這是哪家的規矩?” 提起這件事,趙八有意替幾個侄子解圍,可惜趙秉安根本不給他說話的機會,生而不養、養而不教,趙秉安最痛恨的就是這類不負責任自私成性的父母。 “你也來了,過來坐吧?!?/br> 右腿綁著夾板的少年一直拄著木棍跟在眾人身后,沒有人在意他的傷,一路上走得有多辛苦,倒是這個見過一面的陌生人提出來讓他坐坐。 這大宅占地廣巨,路徑自然也長些,從府門口到這水榭可不近呢。趙秉安瞧那少年忍的滿頭是汗,心中不由惻隱了一把。 “既是你堂兄讓你過去,你便照做就是了?!壁w秉峻是辛丑年臘月生的,確實是比趙秉安小兩個月,這聲堂兄倒是叫得。 亭子里有座的基本都是長輩,趙秉峻壓根不喜與他們靠近,瘸著腿默默地將蒲團扯到邊角處,找個舒服一點的姿勢自己窩著了。 “族有族法,家有家規,往日是老夫放縱了他們,日后必當嚴加管教,若再行惡事皆從國法處置?!?/br> “叔祖公務繁忙,無暇顧及兒孫之事亦是可以理解的。雖說這河北遠離京中宗祠,但畢竟諸多分家齊聚此地,以明誠淺見,莫不如成立族老會,在族人中選出德高望眾的長者來負責教導后輩品行,代行監查之責?!?/br> 這也是趙秉安在水榭琢磨一早上勉強想出來的辦法,侯府分支良莠不齊,一個一個的收拾費時費力,他還有鄉試要準備,沒功夫和他們磨蹭。 莫不如成立族老會,接力打力。 分支之間也不都是和平相處的,大家借用的都是永安侯府的資源,一人用多了其他人自然會眼紅,往常他們沒有表達意見的機會,現在趙秉安給他們,按人頭選族老,平攤權利。能分給他們的政治資源是有限的,那為了往自家盤子里劃拉,起碼明面上的功夫是必要做的。 而且趙秉安開頭就設定好了族老的標準:德高望重,被人抓住私德有虧的老不修肯定就不要妄想了。沒人是傻子,有這么一條,要想保住自己一支在宗族里的權利那就勢必要低調收斂小心行事,能做到這些,永安侯府在京城就足以松口氣了。 趙秉安來河北之前就查清楚了這里分家勢力的排行,當屬守備府為首,但也還有實力不弱卻稍不顯露的幾家,往常因為已出三代,與侯府關系淡漠,所以他們的底氣不足,趙秉安現在想把他們聚成團,提高趙氏分支在河北的影響力,名門望族非一家可成,既然守備府里沒他瞧得上眼的人才,那就廣撒網,反正姓趙的也不止這一戶。 當然,這一切的前提是能提供足夠的利益,要不然誰肯聽你的。趙秉安此次就打算拋出兩個兵馬司六品參將,不愁無人動心。 本土趙氏多年來就靠族老會運行,所以趙汝亭對那一套熟悉的很,他知道,一旦同意此事,那些被他壓在身下多年的族人立即就會奮起,到時候人人都可以在侯府這塊大餅上咬一口,他們能搶到多少就全看自家實力了。 “如若老夫不同意,是不是侯府就不會再為我兒繼任守備一職出力?” “爹!” 父親是不是老糊涂了,就算同意成立族老會又怎么樣,只要大哥能成為北直隸的守備,那他們這一支就還是實力最強的,其他人不都得看他們臉色,到時候宗族匯聚的勢力說不定還能為他們所用,這是多好的事還考慮什么。 “閉嘴?!?/br> 壓低聲音訓斥著這些鼠目寸光的混賬兒子,趙汝亭簡直要氣死了,同意族老會就相當于在自己頭上加個金箍,哪天被勒死了都不知道,再說他這些兒孫心計出眾者甚少,到時候單憑他們與族中那些老狐貍斗,不被人吃的渣都不剩才怪。 “呵呵呵……,叔祖,一府守備是從三品的武銜,不是世襲罔替的爵位,怎么,您還想著世世代代霸著不成,本少就直說了吧,侯府可將大堂伯往上再拱一層,可接下來能走多遠就看他自己的了,不過您在河北經營這么多年,想來也夠他自保了?!?/br> 坐在這的要是趙秉安父叔那一輩的說不定就答允了這要求,畢竟要顧及兩位老爺子的兄弟情分,但趙秉安不在乎,他剛剛從守備府箭下逃生,此刻完全有任性的權利,什么話都可以不加掩飾的直接說出口。 隨著趙秉安一席話,整座水榭都安靜了下來,守備府十三位老爺此刻看著對面談笑風生的少年,心頭不約而同冒出一股寒氣,剛剛那最后一句絕對是威脅吧,他居然敢在老爺子面前直接拿長房做籌碼,誰給他的膽量。 “你別欺人太甚!” 趙九最是莽撞,向來受不得輕慢,今兒一再給一個黃口小兒低聲下氣已經很憋屈了,現下居然還當著他的面脅迫老父,簡直不能忍。 不過他不忍也得忍,因為在他暴起的瞬間,趙佑的劍就已經出鞘,快如奔雷,不過眨眼之間已到趙九頜下。 “刷”藏于大宅各處的侯府護衛急速涌出,手持箭弩,直接瞄準了水榭之中所有外人。 “老九,冷靜,你先冷靜。賢侄,都是誤會,誤會,咱們好好說話,何必刀兵相見?!笔貍涓莵碚堊锏?,身上什么兵刃都沒帶,現下鬧將起來肯定吃虧啊。趙五趙六趕忙拉扯住暴躁的老九,給趙秉安賠禮道歉。 大宅里絕對藏了不止一百護衛,這位本家之子到底是來河北做什么的,難不成鄉試只是個幌子,目的就是為了打壓他們這些分家??墒遣粚Π?,他們一向以侯府馬首是瞻,從無二心啊。 “退下?!?/br> 趙佑準備這些不過是防范于未然,倒沒想先用在了這些分家身上,揮手讓諸多護衛繼續隱身,他慢慢退回趙秉安身邊,倒是沒把劍收回鞘中。 “叔祖得罪了,這是本少的一些私事,無妨其他。來,咱們接著談?!?/br> 還談什么,都已經擺出了這么強硬的姿態,趙汝亭哪還能招架得住,分支依附本家生存,原就是仰人鼻息,難免受制于人,此刻守備府法理皆不占,除了妥協沒有別的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