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節
她匆匆忙忙的來尋他,在小廚房里忙活了那么久連晚膳都沒用。這人就是這樣待自己的! “生氣了?”小婦人塞了一嘴的糕點,兩頰鼓囊囊的拱起來,更襯得一雙眼黑亮水霧。 “真小氣?!蹦罅四筇K錦蘿的面頰,陸迢曄撩袍坐到木桌上,居高臨下的看著縮著身子坐在木凳子上吃糕點的蘇錦蘿。 蘇錦蘿悶不吭聲的吃東西,偏頭時露出雙耳上的那對玲瓏墜兒。玉質的墜子,悠悠晃動,襯出耳后一段優美弧度。 陸迢曄看著手癢,順勢上去彈了彈。 “你做什么!”蘇錦蘿受驚,嚇得一把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我瞧王妃,好似很喜歡這對玲瓏墜兒?”陸迢曄雙手環胸坐在桌上,露出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這對玲瓏墜兒是陸迢曄買給蘇錦蘿的。不得不說,男人的眼光很好,蘇錦蘿戴上之后,便舍不得脫下來了。自然,這其中還有什么其它的含義,便只有自個兒知道了。 “我,我戴慣了……”蘇錦蘿支支吾吾的說話,只覺得方才那廝彈的,不是她的耳墜子,而是她的心。 “王妃?!标懱鰰鲜諗科鹉歉辈徽浀谋砬?,突兀開口。 蘇錦蘿抬頭,嘴角還沾著糕餅屑。雙眸亂轉,面帶心虛。 陸迢曄湊上前,壓低聲音,嗓音清冷,如靈泉潺潺?!巴蹂X得,城陽郡主那事,是否本王所為?” 蘇錦蘿一怔。她驚愕的發現,如若陸迢曄未開口,她居然從未想過這件事。從陸迢曄入獄到如今,她一直堅信,他會安全出獄。 她也,從未懷疑過他。 從蘇錦蘿的表情中看出端倪,陸迢曄眸中笑意更顯。他俯身,將額頭抵上蘇錦蘿的額際,輕蹭。 “王妃如此信任本王,實在是讓本王受寵若驚呀?!?/br> “好熱……”蘇錦蘿紅著臉一把推開陸迢曄,偏頭看向木桌上的那盞油燈。 油燈很舊,滿是鐵銹,燈油只剩下一點,晃晃悠悠的燒著,也不知還能支撐多久。 男人又貼過來,語氣帶笑,“王妃怎么如此嫌棄本王?”自入了夏,明明都是他嫌棄她,好不好。 雖然在牢獄里呆了這么久,但男人身上的冷梅香卻一點都未減少。蘇錦蘿這才徹底確信,這香確是男人身上帶著的,而不是熏香之類的東西。 見小婦人吸著鼻子,小小輕嗅,陸迢曄捏住她的鼻尖,道:“聞什么呢?” 蘇錦蘿揮開陸迢曄的手,面色更紅。 她覺得,剛才的自己就跟變態似得…… “爺?!蓖蝗?,外頭傳來明遠的聲音,“城陽郡主來了?!?/br> 蘇錦蘿面色一白,下意識起身,腦袋撞到陸迢曄的下顎。 “唔……” “你,你沒事吧?”蘇錦蘿使勁踮腳,想去查看男人的傷。 “別動?!标懱鰰仙焓?,將木桌上的玄色披風蓋到蘇錦蘿身上,然后吹熄油燈,將她一把按下,藏在了自己身后。 牢內瞬時寂靜下來,蘇錦蘿蹲在地上摟著陸迢曄的小腿躲在他的暗影里,能聽到外頭略顯雜亂的腳步聲。 “吱呀”一聲,牢房的門開了。 城陽郡主一身宮裝,提裙進來。身后跟著手提食盒的冠珠。 牢內很暗,只能隱隱綽綽的瞧見陸迢曄的頎長身影。 “曄哥哥,好久不見?!背顷柨ぶ鞯纳ぷ佑行└蓡?,盯著面前的人,滿目含情。 陸迢曄站在那里,沒有開口說話。 蘇錦蘿雖看不清城陽郡主的面貌,但聽到她的聲音,就知道這人的身子應當是恢復一大半了。 “牢內昏暗,怎么沒點燈?!?/br> 城陽郡主話罷,冠珠上前,掏出火折,欲點燈,被陸迢曄給呵止了。 “暗有暗的好處,”清冷淡漠的聲音充斥在牢房內,句句戳人心?!斑@樣便不用瞧見那些不愿瞧的東西了?!?/br> 意思便是,本來是有燈的,因著她來了,所以才滅的。 城陽郡主身子一僵,她自然聽懂了陸迢曄話中含義。竟厭惡她至此嗎?也是,他從來便是一個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 “曄哥哥,不是我要如此做的,是你逼我的?!币е桨?,城陽郡主雙眸漲紅。 “我逼你?”陸迢曄嘲笑道:“我何時逼過你?” “你若早娶了我,哪里還會生出這許多事端?!背顷柨ぶ魃锨耙徊?,站的離陸迢曄極近,腳上的宮鞋踩到蘇錦蘿披在身上的玄色披風。 陸迢曄伸手,將人猛地往后一推。 城陽郡主站立不穩,撞到身后的檻欄上,疼的面色一白。 “郡主!”冠珠急向前,扶住城陽郡主,與陸迢曄呵斥道:“王爺,我們郡主好心來看你,你為何要如此?” 蘇錦蘿噘嘴,暗搓搓的想: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 咦?不對,好像陸迢曄這個偽君子更像那只狐貍呀? “冠珠?!背顷柨ぶ髡局鄙碜?,呵退冠珠,將手里的食盒放到木桌上。卻不想那小小木桌已被擺置的滿滿當當,根本就沒有地方再放她的食盒。 牢內昏暗,隱隱綽綽看到一些盤盤疊疊,還冒著鮮活氣。 “這些……是王妃送的?”城陽郡主攥緊手里的食盒,問道。 陸迢曄一瞥眼,滿眼寵溺的開口:“怕本王吃的不好,用的不好,特花了銀錢,差人送進來的?!闭f到這里,陸迢曄狀似無奈的嘆息一聲,“聽說在外頭擔憂的,飯食不下不說,連眼睛都哭紅了,真是個傻蘿蘿?!?/br> 蘇錦蘿咬牙,伸手狠狠擰了一把陸迢曄的小腿。 胡說八道!她今日午膳用了兩碗飯呢! 城陽郡主手里的食盒越攥越緊,在陸迢曄話落之際,猛地往外一砸。 陸迢曄站在那處沒動,甚至揚起了兩側寬袖。食盒內的湯湯水水盡數落到他身上。 蘇錦蘿嚇得渾身一僵,下意識把頭埋進了陸迢曄的小腿間,小小的蜷縮成一團。 有碎瓷片飛濺出來,陸迢曄微側了側臉,那瓷片便順著他的眼角飛了過去。 眼角刺痛,有血跡滲出。陸迢曄面無表情的站在那里,渾然未覺。 城陽郡主大口喘息,她捂著心口,冷汗自鬢角滑落,滴滴答答的落下來,就像是剛剛從水里被撈上來一樣。 “郡主?!惫谥橼s忙給城陽郡主服下清心丸。 城陽郡主靠在冠珠身上,唇上毫無血色,一雙眼卻執著的盯住陸迢曄,呢喃著開口,“曄哥哥,只要你休了蘇錦蘿娶我,我便告訴太后,告訴皇上,我不怪你……你還是靜南王……” “不怪我?”陸迢曄諷刺出聲,“城陽郡主,人在做,天在看。本王自清,無懼?!?/br> “可是你已經入了大獄了。你知道方淼已經動用了所有勢力,要將你置于死地嗎?”城陽郡主一心急,直接便脫口而出。 陸迢曄雙眸一閃,漫不經心的笑道:“本王還道城陽郡主哪里來的如此計謀,原來是身后有人。依本王看,城陽郡主倒是與方大人金童玉女,乃天生一對?!?/br> “陸迢曄……咳咳咳……”城陽郡主急吼出聲,身子受不住,捂嘴咳一震,喉嚨里涌出一股血腥氣。她咬牙,咽下去,眼前一震,白霧茫茫一片,白黃相交,腦袋墜沉,許久才回返過來。 “郡主?!惫谥榧钡难蹨I直流。 城陽郡主緩過一口氣,垂著眼簾,“曄哥哥,你當真是死,都不愿娶我嗎?” “便是讓蘿蘿當寡婦,我也不愿負她?!蹦腥肆⒃谀翘?,提到“蘿蘿”時,清冷聲音明顯緩和下來。 城陽郡主一怔,而后笑道:“好,咳咳,好……” 蘇錦蘿動了動麻木的腿,小心翼翼的把腦袋靠到陸迢曄小腿上。 她不想當寡婦。 第69章 是夜, 雷電交加,震的人心惶惶。身披玄袍的男人頭戴笠帽, 出現在壽康宮的側殿前。 “王爺, 求您救救我們郡主吧……”冠珠跪在地上磕頭,磕到滿額青腫。 陸迢曄立在榻前,榻上躺著面色慘白的城陽郡主,她微睜開雙眸,看到立在那處的陸迢曄, 嘴角勉強扯出一抹笑。 “曄哥哥, 你來看我了?!?/br> “受太后所托?!标懱鰰享拈_口,上前, 取帕覆在城陽郡主的腕子上,片刻后垂眸道:“藥石罔效, 準備后事吧?!?/br> “王爺,王爺……我們郡主不會死的,求求您救救她吧……”冠珠伏跪上前,抱住陸迢曄的小腿使勁磕頭?!巴鯛? 郡主做錯了事,是郡主的不是,奴婢給您賠命……” “你便是賠了命, 本王也救不了她?!标懱鰰显捔T,起身, 抽出自己被冠珠摟在懷里的小腿。 “咳咳咳……”城陽郡主欲起身, 卻是一陣猛咳。 冠珠慌忙捧了痰盂來, 城陽郡主涌出一口血,面色卻因為咳嗽,反而顯出幾分紅暈。她穿褻衣褻褲,青絲披散,身薄如紙,滿身病氣。 “曄哥哥,你真的,從未喜歡過我嗎?”攥著身下紗被,城陽郡主沙啞著聲音,喃喃開口。 陸迢曄擦拭雙手,背對著人而立,背影孤高而冷漠。 城陽郡主自嘲一笑,“曄哥哥,城陽錯了。欠曄哥哥的,城陽都會還清的?!?/br> “吱呀”一聲,側殿的門被打開,福緣近前道:“王爺,該回牢了?!?/br> 陸迢曄頷首,大步流星的離去。 …… 八月初的那天,正是處暑。天地始肅,秋老虎咆哮而至,雷暴頻頻。城陽郡主體弱久不愈,終于是在一個雷雨交加的夜晚去了。 聽聞死前,留下一封書信,太后閱后,大怒,直奔皇帝寢殿。彼時,正是皇帝與皇后你儂我儂時,太后突然出現,當朝天子還在系褲腰帶,就被罵了個狗血噴頭。 靜南王府側院里頭的那株葡萄藤在抄家時被砍壞了,蘇錦蘿花了三天的時間,插了竹子用繩子綁了,把那些剩下的枝干系上去,在第四日時一陣夏雨過,終于顯出幾分生機。 所以當陸迢曄回來的時候,蘇錦蘿正在搗鼓那株葡萄藤。 小婦人穿一件半舊純色綢緞裙,蹲在地上,用鐵鏟子挖泥。風微涼,日頭卻大,小婦人梳婦人髻,細薄香汗自粉頸處向下蔓延,滴滴答答濕了綢緞裙,隱約可見一片白皙脊背,白膩的發光。 陸迢曄上前,立在她身后,緩慢俯身。 離的近了,他能聞到小婦人身上那股子茉莉頭油味,清淺細膩,入口清甜,就似眼前的小婦人一般。 蘇錦蘿正在挖土,冷不丁頭頂罩下來一個黑影。她想起昨晚雪雁與她說的,府前不寧,常有心懷不軌之人登門。登時一個機靈,手里的鐵鏟子舀一捧泥,“嘩啦”一下就朝后撒了出去。 任憑陸迢曄武功再好,也擋不住那滿天飛雨般落下來的泥渣子。他立在那處,揚袖遮掩,但頭上、身上窸窸窣窣的都被覆了一層。有些干泥滑進衣領子里,一些濕泥粘在肌膚上,狼狽非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