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節
海德惠卻說:“那有什么可著急的?丫頭呀,我且問你,把你賣給人販子的大伯母,她現在又是如何下場?” 蘇秀秀忍不住看向容五爺,容五爺沖著她微微點了下頭。 蘇秀秀這才開口說道:“拐賣人口是犯法的,她既然犯了罪,理當要去蹲監獄了。這事與我無關?!?/br> 海德惠卻近乎瘋狂地大笑起來。 笑了好一會兒,他才開口說道:“合著害了你們的人,都被你們爺倆給收拾了?,F在,你們父女倆卻一唱一和地來勸我? 可憐我兒子和我老婆,他們犯了什么錯?我兒子錯在投身在我海家,我老婆是瞎了眼,才跟了我。 我兒子那時候才幾歲,他哭著喊疼,喊了一整夜。我到處去借錢,卻沒人肯幫我一把。我老婆也上吊自殺了。 那個畜生恩將仇報,搶我金條,害我兒性命。此仇不報,我妄為人父人夫!” 容五爺原本并不知道,海德惠竟然這么慘。一時,也有些后悔剛才勸他那些話了。 這時,就聽海德惠問蘇秀秀。 “丫頭,你昨天點醒了我,那我今天倒要問問你。你說,我到底該不該替我妻兒討回公道?” 蘇秀秀再也顧不得其他,點頭說道:“應該!” 海德惠聽了這話,老淚縱橫,又開口問她:“那倘若要是你呢,這仇,你打算怎么報?” 一時間,蘇秀秀突然又想起了前后兩世的冤仇,想起了心底那股揮之不去的怨恨。很快她就癡了,竟然說出了當日里陶二國對她說的那兩句話。 “定要攪他個天翻地翻,鬧他個雞犬不寧?!?/br> 海德惠上前拍了拍蘇秀秀的手,哭著說道:“我就知道,丫頭,你能明白我的心事?!?/br> 容五爺一看,這兩人還連成一氣了。 他早就知道,他家閨女什么都好,就是碰到不公之事,難免有些意氣用事。 沒辦法,這事還得由他來掃尾了。不然任由這兩人胡鬧下去,事情指不定會變成什么樣呢? 容五爺想到這里,就對海德惠說道: “老海,你先坐下來靜靜心,我倒有事想問你?” 一邊說著,他起身下床把海德惠扶回原位。又倒了一杯茶,給他喝。 海德惠抹去眼淚,喝了茶,他這才稍微平復下來。 容五爺卻突然問道:“你家房契還在么?” 海德惠一聽這事,眼淚又流下來了。 他開口說道:“房契是我老婆好不容易藏起來的,我說世道變了,要房契又有什么用?她卻說這好歹是個證據。后來她和我兒子都去了,我把那房契收起來,多少也當個念想?!?/br> 容五爺又挑眉問道:“害你一家的人,現在是不是住在你老家的大宅里了?” 海德惠沉吟片刻,這才說道:“可能會住吧?我祖宗親自建的宅子,風水極好,也養人。那人知道我家底細,應該會想方設法住進那宅子里才是。五爺,你問這事干嘛?” 容五爺卻瞇著眼睛,沉聲說道:“前幾年,國家就有政策了,要把動亂時期胡亂收繳的房子還給個人。咱們不提報仇的事,總要先把自家宅子要回來才是吧?沒得別人搶占你家房子的道理?!?/br> 他一開口,蘇秀秀也就聽出來了。她爸這是要幫著海大爺支招報仇呢。 只可惜,海德惠為人左性,又沒有這父女倆這般靈巧的心思,他頭腦也不怎么開竅。聽了容五爺的話,他反而哭喪著臉說道: “我現在孤家寡人,要那大宅子又有何用?回到宅子里,我反而愧對祖宗。是我信錯了,斷了我家的根?!?/br> 容五爺深深地吸了口氣,所以說他不喜歡同這些不開竅的人說太多。明明,剛才這人還問他,兩個小畜生這么慘,是不是有他的手筆在?容五爺自然也是拐彎抹角地,幫他們進了點心意了。 這可倒好,他倒是也想幫老海盡點心意,可這老糊涂蟲卻不明白他的意思。 一時間,容五爺心里就覺得挺無趣。 好在蘇秀秀這時看不下去了,點了海大爺幾句。 “您的宅子給仇人住著合適么?您說沒有親人了,許哥和彭姐還打算接你回家,伺候您養老呢。你就沒想著把房子要回來,給他們住一住,也養養他們的氣運?” “這……”一時間,海德惠也覺得蘇秀秀說的話有幾分道理。只可惜,他現在一心想報仇,也沒力氣運作這事了。 蘇秀秀都拿著這老頭的遲鈍沒辦法了,可又不能眼睜睜看著,他一頭撞在死胡同里,就又說了幾句。 “您仇人住在您家祖宅里,誰知道他們還有沒有別的房子???倘若你討要住宅這件事辦成了,您親自把他一家老老少少趕出去,豈不痛快?這也算報仇的一種方式吧?” 海德惠聽了,卻紅著眼說道:“這哪里夠呀?他欠我海家兩條人命,害得我斷子絕孫。這事絕不能就這么輕而易舉地了了?” 容五爺卻說:“這事總要徐徐圖之。你要放心,我幫你出謀劃策,咱們一步一步地來,總能讓他把欠你的都還給你?!?/br> 海德惠卻苦笑道:“那我倒想問您,把房子要回來,得要多久?” “少則幾個月,多則幾年?!比菸鍫斦f。 海德惠卻說:“我這些年,早就把身體熬壞了。只怕我也看不見那一天了。到時候,我死了,又如何去見我的妻兒?!?/br> “老海,你這人實在沒道理。你前幾年醉生夢死的,也沒個謀劃,現在突然說要報仇,就恨不得立馬讓那家人都死絕了。這怎么可能?凡事都要慢慢謀劃,設下陷阱,再能達到你要的結果。 不然報仇不成,你反倒打草驚蛇,還要惹一身臊。你那死對頭又開始防著你,下次你再想出手,可就沒那么容易了?!比菸鍫斨坏每嗫谄判牡乩^續勸他。 可惜,海德惠卻說:“五爺,我也知道您是為了我好,只是到頭來,這事就由我自己了結了吧?我今天來也只不過是想會會老友罷了。知道您過得這么好,這么舒心,我心里也跟著自在?!?/br> 正說著,五奶奶端著一盤子包子進來了,本想招待海德惠一起留下吃飯。 只可惜,海德惠看見五奶奶能走了,而且走得這樣穩,就心中一驚。 再一看老容家,丈夫能干,妻子賢惠,孩子聰明,一家三口其樂融融,小日子過得紅紅火火。 此情此情,想到自己的妻兒,只會讓他心生悔恨。海德惠狼狽地站起身來,急匆匆地跟容五爺告辭。 容五爺想留他都留不住,只得眼睜睜地看著他離開。 這時,蘇秀秀連忙披上外套,背好書包,看了母親一眼,又把圍巾從衣服架子上扯了下來,拿在手里。這才急忙地對容五爺說道:“爸,我看海大爺這是要出事,我實在不放心,先去看看他?!?/br> 容五爺嘆道:“行,你去可以,卻別做什么危險的事。實在不行,你就去叫人?!?/br> “您放心,我不會讓您和我媽再為我擔心了?!碧K秀秀說著就往門外跑,去追海大爺了。 五奶奶忍不住說道:“這孩子,倒是拿兩個包子再走呀?中午飯都沒吃?!?/br> 她剛要跟容五爺念叨兩句,這老海到底怎么回事呀?攪得咱們家也不得安寧。卻見容五爺居然下地穿鞋,把自己的帽子大衣都從衣柜里翻出來了,隨手放在了炕上。 五奶奶這才忍不住問道:“怎么著,你也不想吃中午飯了?” 容五爺卻說道:“哪能呀,你蒸的包子這么好,我不吃可就虧了?!?/br> 說著,他就拿了一大包子咬在嘴里,一邊吃一邊說道:“好吃,你做包子的手藝還真是越來越好了。等明年,都能跟你閨女一起去廟會擺攤賣了?!?/br> 五奶奶悶聲說道:“誰跟你說這個呀,我是問你打算干嘛去?” 容五爺又拿起了一個包子,這回還就著吃了一牙醋蒜。他嚼了兩口才說道:“還不是怕你閨女一著急,又做出什么嚇人的事么?我可得跟過去瞧瞧,萬一她闖了禍,我還得幫她收拾殘局呢?!?/br> 五奶奶連忙幫他倒了一杯子茶水,遞到他面前,給他喝。 緊接著又拿出容五爺平日里帶水用的瓶子,給他灌了滿滿一瓶。又從柜子里拿出了新鞋子新襪子,也包括帽子圍巾手套。 都準備好了,她這才對容五爺說道:“既然是要追我閨女,你怎么也不著急呀?就不怕追不上他們呀?” 容五爺卻哼笑一聲,“我自然是知道老海要去哪里,直接過去堵人就是,還追他們干嘛?” 五奶奶頓時就覺得,這老頭又在跟閨女斗心計了。他明明什么都猜到了,卻還要讓秀秀跟著海德惠瞎跑,也不知道又在謀劃什么呢? 不過,他們老兩口子早就說好了,容五爺要教閨女的時候,她是不會胡來的。 五奶奶嘆了口氣說道:“那行吧,我再給你盛碗粥去?!?/br> 容五爺卻說:“哪有那么麻煩,我已經吃飽了,馬上就走了?!?/br> 說罷,他一仰頭就喝下了那杯茶。緊接著又換了棉襪子,下地穿鞋,穿外套,帶上圍巾,帽子,全都弄得整齊了。又拿好了東西,容五爺這就打算出發了。 五奶奶忍不住又往他口袋里塞了兩雞蛋,嘴里說道:“你閨女可還沒吃中午飯呢,等會她餓了,你想著給她吃?!?/br> 容五爺說道:“得了,五奶奶都吩咐了,我一定辦到?!?/br> 說完他揮揮手,就出門了。 五奶奶看著他的背影,忍不住直嘆氣。 她心話說,這爺倆可都是忙人。 等過了正月,容五爺開始出門賺錢,秀秀也要開學上課了。到時候,她恐怕在白天里就見不著這爺倆的人影了。 * 與此同時,蘇秀秀果然看見海大爺獨自一人走到了一座修建得很氣派的老宅院前面。 他藏身在胡同的隱蔽處,看了很久。 后來又看見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抱著一個小孩子,從出租車上下來。那人穿著一身中山裝,顯得很氣派。海大爺一看見他,就氣得渾身發抖,似乎他身上的每塊肌rou都緊繃起來。 蘇秀秀找個機會看過去,只見那人看上去和氣,卻生的臉寬且顴骨高。 臉寬之人大多慷慨大方,仗義樂于助人;但如果顴骨過高,那就屬于面善內惡的長相了。 這種人特別貪戀權勢地位,在面對金錢權利的時候,他們隨時可能背叛親人朋友。為了權利,完全可以棄道義于不顧。 這時候,又有個中年女人從紅漆大門里走出來,笑瞇瞇地問:“你這是帶你孫子去哪兒玩了。孩子才三歲,你經常帶他出去,也不怕他凍著?!?/br> 那人卻說:“你放心,我仔細著呢,又給孩子添衣服。再說打車去打車回,哪里凍得著他呢?” 兩口子一邊說話,一邊往院子里走去。 他老婆又問:“咱們家寡女也要結婚了,你說是不是把后院給好好修修呀?到時候,姑爺也好住在咱們家里,反正院子夠大?!?/br> 那姓孫的卻說,“不能動,我早跟你說過,這宅子里一草一木都動不得。大師看過風水造出來的宅院,養人的。咱們千萬不能輕舉妄動?!?/br> 海大爺聽了這話,臉色都變青了。這人實在可恨至極,他當年道貌岸然,說謊話取信于他,卻害得他家破人亡,斷子絕孫。 現在可倒好,姓孫的不但生活安逸,出門可以打車,有妻有子,居然連孫子都有了??? 可見天道不公,正應了那句老話,修橋補路雙瞎眼,殺人放火兒女多! 如今海德惠混成這樣,也沒有什么指望了。若不為妻兒報仇,他這輩子枉為人。 他倒要讓這姓孫的知道得罪了風水師的下場。 海德惠不打算攪得他個天翻地翻,鬧他個雞犬不寧了,他要孫有德的子子孫孫,永遠在他們海家的老宅受苦。 他要咒孫家世世代代,子孫早逝,白發人送黑發人。他要咒他孫家的女兒,未出嫁,先被休,注定過不上好日子。 事到如今,海德惠心意已決。 他握緊拳頭,向一個很久沒見面的老朋友家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