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節
“今日之事,你本可以不用牽扯進來?!?/br> 情霜微微抿唇,語調輕松。她露在外邊的剪水雙瞳染了兩分月色,叫涼錦險些看呆了。 她愣了一瞬,隨后才回過神來,一雙漆黑的眸子里暗藏了一抹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但顯現在外的卻是一蓬星光,耀眼奪目: “仙子有難,便是上刀山下火海,吾亦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情霜未曾想她會這般說話,見她那一本正經好似下決心般的樣子,情霜抿唇一笑,心中一分哂然,兩分驚訝: “若非我知你與我同為女兒身,倒是會誤以為你是個浪蕩登徒子,對我有所圖謀呢?!?/br> 她們相識至今,這還是情霜第一次主動與涼錦說玩笑話。 涼錦扯了扯嘴角,面上不動聲色,心里卻是忍不住嘿嘿一笑,暗自腹誹:我哪里是對你有所圖謀,分明就是想將你的一切都占為己有。 她挑了挑眉,刻意做出一副迷醉的神情,嘻嘻笑道: “仙子仙容絕世,任誰見了都忍不住傾心,即便同為女子,在下卻也傾慕仙子許久,不知可否有機會一搏仙子芳心???” 她眼里是滿滿的笑意,唯深藏于瞳孔深處的一抹情愫,怎么也揮之不去。 情霜無奈搖頭,一笑置之,并不將涼錦之言當真,她抬頭望了一眼天空,輕描淡寫地轉了話題: “陳前輩眼下傷勢漸好,興許再有半年時間,就可以返回凌云宗了?!?/br> 聽聞情霜言及師尊,涼錦神情一肅,收起面上的嬉笑,此事就算情霜不說,她今日也是要問的: “這些年,在下師尊過得可還好?” 她這意思,好像紫霄宮還能虧待了她師尊不成? 情霜被涼錦這句話逗笑,她無奈地瞥了后者一眼: “宮主傾其所能,耗費無數仙草靈丹,前輩在紫霄宮的待遇,可不比宮主自己差半分?!?/br> 涼錦雖然知曉陳渝醒來之后該是無恙,但畢竟從她接到陳渝的信時算起兩年已過,眼下陳渝近況如何,她很是關心。 此番得到情霜的肯定答復,涼錦自然也就放下心來,情霜完全沒有必要在此事上對她有所隱瞞。 天色已晚,情霜再與涼錦閑談兩句,便轉身回屋。情霜住的那間屋子與涼錦選的房間遙遙相對,眼見情霜進了屋,涼錦輕身翻上屋頂,吊著腳坐著,裝模作樣地看天,實際上則偷偷朝對面屋子里面張望。 然她剛偷瞄了不一會兒,突然破空之聲響起,涼錦腦袋一偏,兩指于耳邊夾住飛來的碧落鏢,情霜之聲悠然響起: “天色已然不早了,涼姑娘何不早些歇息?” 涼錦灑然一笑,絲毫不以為杵,揚了揚指間碧落鏢: “多謝仙子贈鏢,留待我日后防身之用!” 她就這么自然而然地將碧落鏢塞進腰間暗囊,明目張膽地“私吞”。 情霜屋中再無動靜,涼錦聳了聳肩,來日方長。 她翻身下地,進屋打坐。 第二日一早,別院的木門被人敲響,涼錦自屋中出來,見情霜站在窗邊,朝她看了一眼。 涼錦咧嘴一笑,而后自行去開了門。 焚天祿站在院門外,見來開門之人是涼錦,他眼中微不可察地閃過一瞬間的失望,而后立即消散去。他朝涼錦拱了拱手: “這幾日委屈二位了,不知昨夜涼姑娘與情霜姑娘休息得如何?” “我二人少谷主不必擔心,倒是谷主之事,還請少谷主多多上心,早日查清真相,便可早日還情霜仙子清白?!?/br> 涼錦眼光毒辣非常,盡管焚天祿掩飾得很好,又或者,興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方才那一瞬間的失望因何而生,但涼錦卻看得清清楚楚,對于情霜的魅力,她再清楚不過,焚天祿見了情霜,能這般克制已是不易,但她的霜兒,豈能容他人覬覦? 不等焚天祿說話,涼錦又道: “情霜仙子昨日受了驚嚇,此刻自在屋中休息,少谷主還是莫要打擾,眼下重中之重,是谷主的傷勢,重傷谷主的歹人如此費盡心機陷害情霜仙子,谷主一醒,他的計劃便全都白費,故而在谷主醒來之前這段時間,少谷主需得多加警惕?!?/br> “那人自是不會明目張膽出手,蓋因如此他的伎倆便不攻自破,想來其人會在這段時間想方設法悄無聲息地加害谷主,少谷主可在醫師與谷主平日親近之人中多下些功夫,只要他有心動手,便有可能露出馬腳,少谷主定要多多注意?!?/br> 涼錦句句話都在為谷主著想,一番言談下來,焚天祿不得不收了心思,止不住點頭,比起自己的一點私心,焚天祿顯然對焚云鶴的性命更加重視,此時他就算想探望情霜,亦尋不到任何借口。 他當然看不出涼錦的額外用意,只當她是單純地與情霜交好,故而如此盡心盡力想早日為情霜洗脫冤屈。而這也正是他所在意之事,故而當涼錦說完,他便一刻不停地告謝離開,去安排谷中事務了。 涼錦面上不動,心里卻笑開了花,這焚家的少谷主真是心性單純好忽悠,盡管她方才所言句句屬實,也的確存了讓焚天祿小心謹慎,莫要誤了焚云鶴性命的心思,但她真正的意圖,還是叫此人遠離她的霜兒。 涼錦樂呵呵地關上院門,轉過身來,卻見情霜站在院內,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方才涼錦對焚天祿所言情霜句句不落地聽了去,特別是那句“情霜仙子昨日受了驚嚇,此刻自在屋中休息”真是意味深長,她不太明白涼錦為何忽然對焚天祿表現出不喜的態度,但卻覺著她這個樣子意外的十分有趣。 第100章 小錦 “仙子怎么不在房中休息?” 涼錦咧了咧嘴, 嘻嘻笑問, 仿佛方才根本無人到訪。 情霜并不在意焚天祿如何, 但對谷主焚云鶴的傷勢比較擔憂, 一旦焚云鶴真的出事,焚情山谷中的變故,她就百口莫辯。涼錦對于焚情山谷而言畢竟是一個外人, 谷內眾人絕不可能因為涼錦的一面之詞而選擇相信她無辜。 故而對于涼錦方才之言,她亦頗為贊同。便沒刻意抓著涼錦剛剛言語中的一點小心思不放,她斜斜看了一眼涼錦,沒接她的話, 而是輕聲言道: “涼姑娘考慮頗為周到?!?/br> 涼錦挑眉一笑, 神情頗為自得,盡管情霜只是平平淡淡一句客套話,她卻當作了褒獎來聽, 自然心情愉快, 笑意上臉: “哪里哪里,仙子過獎!” 見涼錦如此,情霜啞然失笑,無奈搖頭走回房中。既然這幾日暫時不得離開,也無他事在身, 谷中事務她們二人自是無法插手, 故而情霜了解眼下情況之后, 便準備潛心修煉, 靜觀其變。 兩日之后, 涼錦晨間從打坐中醒來,忽聽得屋外有劍破長空之聲。她心頭一動,悄悄走到窗邊朝外張望,果見一抹倩影于院內舞劍,仙姿翩躚,卓然超凡。 情霜手執湛藍長劍,招式輕盈之中透著冰霜之氣,想必與她所修心法有關,劍起劍落,似有凌厲劍氣環繞于身,明明劍劍奪命,遠遠觀之,卻如天外飛仙,賞心悅目。 涼錦手肘撐著窗臺,笑瞇瞇地看著院中美人入畫的景象,只覺心神迷醉,她的霜兒真美,連舞劍都那么好看。 就在涼錦呈癡呆狀獨自嘻嘻傻笑時,忽而風聲突起,涼錦眼前一暗,便見那湛藍長劍迎面而來,肅殺之氣撲面,涼錦雙瞳猛地一縮,然而她卻眼看著那劍刺向自己面門,未后退一步。 唰一聲響,劍尖在距離涼錦眉心還余半寸的瞬間停了下來,鋒銳之氣刺破涼錦的眉心,留下一道細長清晰的鮮紅血線。 “偷偷觀人舞劍便是無禮行徑,竟還嗤笑出聲?!?/br> 情霜三分清寒七分平淡的聲音響在耳邊,涼錦眨了眨眼,對眼前隨時可能取了自己性命的長劍視而不見,目光越過劍身落在情霜淡漠的雙瞳中,笑吟吟地開口: “仙子方才第三式倘若變刺為挑,第七式改揮為劈,劍勢想必會更加流暢自如?!?/br> 早在她先前見情霜出劍的時候,便認出了那幾個劍招的來處,竟是前世情霜成名后,譽冠天下的幾套自創劍法其中之一。這劍法她今生舞起來還有些生疏滯塞,想必是她初創,未經打磨,便有些許紕漏。 涼錦自是知曉整套成熟劍招去來之勢,故而出口,予以點撥。 情霜神情一凝,她看著涼錦笑意盈然的面龐,忽然有些愣神。她怎么都想不到涼錦在這樣的處境之下,所說的第一句話,竟是如此。她握劍的手微不可察的有一絲顫抖,盡管只有一瞬,卻仍叫涼錦眼中的笑無法遏制地加深。 見狀,情霜眸子微微瞇起,眸光冷厲地瞪視著涼錦,言道: “你如何篤定我不會殺你?” 僅在窗邊一望,便可將她劍招之中紕漏一言道出,若涼錦未曾見過她的劍法,那便說明她在劍法上的天賦冠古絕今,加之此人對她的許多事情都仿佛了如指掌,更是讓她心生警惕。 原本前幾日因著與涼錦夜談而放下的猜忌,在方才那一瞬間忽而又提了起來,看著涼錦開口道出她劍招之中紕漏時那從容鎮定,篤定她不會下手殺人的樣子,讓她剎那間生了殺心,但又因考慮到她對涼錦欠下的人情而猶豫起來。 涼錦好似沒有看見她眸子里一閃而過的殺意,仍是那般笑吟吟的樣子,對情霜敞開心扉,毫不設防。她的眸子里蕩漾著一層溫潤如水的波光,笑道: “仙子重諾,既曾言要為我做一件事,又怎會在承諾未實現的時候取我性命?!?/br> 情霜沉吟許久,最終無奈撤劍。涼錦將她看得透徹,而她卻越來越將此人看不懂。 她也曾揣測過涼錦的目的和打算,此人刻意接近自己,不僅舍生相護,還白白贈了她曠世奇功,可是因著紫霄宮?涼錦對紫霄宮有所圖謀? 然而在青云臺上,涼錦指著顏不悔怒聲責罵,她便明白,她最初的猜測和臆斷皆是虛妄,倘若涼錦真的在意她身后的紫霄宮,又怎會對顏不悔如此狂妄無禮。 既不是圖謀紫霄宮,那涼錦究竟為何如此待她? 那人眼中總暗暗藏了一抹她看不真切,亦辨不明白的情誼,每每她想再看得仔細些,便又隱匿了去。 涼錦看著眼前伊人眉頭輕蹙,目露深思的模樣,心里明白是自己方才冒進惹惱了她,便緩聲安撫她的情緒,言道: “霜兒,往后總有一日,我會將我身上的所有秘密與你坦白,你不需如何防備我,我盡此一生,也絕不會傷害你?!?/br> 這是她今生第一次,直面情霜,喚她一聲霜兒。 她收起了嘻嘻哈哈的笑意,神情真摯,目光誠懇,便是情霜不輕易信人,卻不知為何,在與眼前之人四目相接的瞬間,就那么自然而然地信了她的話。 沒有任何道理和緣由,對此時涼錦所說的話,她心中生不起半點懷疑。甚至,對于此人突如其來的親昵稱呼,她竟也未感覺到絲毫不適與厭煩。 情霜沉吟良久,沒有答復涼錦之言,只轉身走入院中,再度提劍起舞,唯在第三式與第七式時,依涼錦所言變招,初初還有些滯塞的劍招因這兩處變動突然圓潤起來,其勢一氣呵成,待最后一招出,已是劍芒驚天,幾有開天辟地之勢。 情霜收劍而立,婷婷立于院中,目露深思。 涼錦抹了一把額頭上已不再流血的劍痕,疼得齜了齜牙,然而再見情霜絕美的背影,她又覺得心頭一寬,能再一次喚情霜一聲霜兒,就算再重十倍的傷,她也能承受。 情霜驀然回頭,便見涼錦唇角勾起,仿佛博弈得勝的狐貍,頓時啞然,恍惚又有些分不清她剛才到底是真心還是假意。思慮太多,實在勞心傷神,與其一直彼此猜忌,不如,就信她一回。 她搖了搖頭,從須彌戒指中取出一個小小的白玉瓶,抬手扔向涼錦。 涼錦聽聞動靜,轉頭便見一小瓶子迎面飛來,她伸手一撈,挑眉笑道: “雪凝膏?!?/br> 紫霄宮仙藥,外用,止血治傷頗有奇效,用在涼錦額頭那條劍痕上,連疤都不會留下。情霜出手當真闊綽,涼錦這點小傷,根本用不著這么好的藥膏,但既為霜兒所贈,涼錦當然樂呵呵地收下。 見涼錦一口道出此藥之名,情霜眉梢微不可察地輕輕一挑,盡管她已經做好了心里準備,但心頭還是抑制不住有些驚訝。對于紫霄宮,或者,對于她,涼錦究竟還知道多少? 但涼錦不主動說,她便也不問,既然選擇了相信,就等著有朝一日,眼前之人自己開口。 她們本就是萍水相逢,他日焚情山谷事了,想必又天各一方,何苦總追著不放。就算涼錦真是宮主當初所言之人,也等她了了恩情,徹底查清確認了,再說后話。 “今日之事,是我莽撞在先,理應向涼姑娘賠不是,姑娘不計前嫌,還指點我劍法之道,如此廣闊胸襟,我自愧不如?!?/br> 情霜收劍入鞘,緩聲言道。 涼錦勾了勾嘴角,趴伏于窗臺上,笑吟吟地看著院內伊人: “情霜仙子,旁人姑娘姑娘叫我也就算了,我與他們不熟自是不便計較,但仙子也這般呼我,我卻是別扭地緊,你看咱們相識也有好幾年了,仙子不若與我換個稱呼?” 涼錦每每說話都叫情霜詫異非常,她想一出是一出,這回又一邊賣著乖,一邊打蛇隨棍上,還想更進一步拉近彼此的關系,情霜無奈一笑,只道: “那你覺得我該如何喚你?” 涼錦頓時來了興致,翻身直接從窗口跳出來,嘻嘻笑道: “仙子與我年紀相仿,不若喚我小錦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