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
陳渝不知想起了什么,凝視著涼錦的雙眼忽的蒙上一層水霧,她感覺喉嚨干澀,鼻頭泛酸,神情凝滯,目光像是透過涼錦看到了別處,險些情不自禁淚流滿面。 好在她素來自制力遠超常人,很快將瀕臨失控的情緒調整過來,深深吐出一口氣,抿唇露出微笑,從涼錦手中接過尚且溫熱的敬師茶。 茶雖不名貴,入喉卻也甘醇,仿佛一股暖流順喉而下,熨燙在心窩里。 涼錦偏了偏頭,得了應允后站起身,臉上笑容純粹而真誠。 陳渝將茶杯放下,從身側弟子手中取來內宗弟子的身份腰牌,親手替涼錦系在腰間,她蔥白玉手拂過那刻了涼錦名字的腰牌,眼神深處閃過瞬間的復雜,曾幾何時,她亦是像這般,行過拜師之禮,由凌蒼穹親手將腰牌掛在腰間。 那時候,她亦是這般青蔥的年紀。 沒有仇怨,沒有痛苦和委屈,對未來的每一天都充滿期待。 陳渝復雜的眼神盡管只在瞳孔深處停留了一瞬,仍是被涼錦盡數收歸雙眼,她心中冒出許許多多的疑問,一直以來,潛藏在陳渝內心深處,沒有對任何人說起過的苦痛,究竟是什么? 她沒有選擇冒昧詢問,前世陳渝到死,都沒有將她心中潛藏的事吐露出來,那必然是她這一生,最無法釋然的心結。 替涼錦系好了腰牌,陳渝又拿起一件白色的衣袍,領口上繡有青竹云紋,做工極為精細。她將這件白色的衣袍替涼錦穿上,原本的黑衫之上搭配了白色的袍子,將原本的冷肅之氣沖淡了些,倒是顯出兩分飄逸出塵之感。 陳渝溫柔地整理一下涼錦的衣領,隨后滿意地笑了: “徒兒這身衣衫,卻有幾分仙風道骨了?!?/br> 涼錦咧嘴一笑,滿心歡喜。 她前世亦是偶然得知,這件白衫上的青竹云紋,是陳渝親手所繡,故而這件衣衫,她一直很是喜歡,但前世因為那場突如其來的災禍,讓這件衣服徹底毀了,再也無法修補。 而此事,亦成了她在遇見情霜之前,最初的遺憾。 “師尊?!?/br> 回想起前世的事情,涼錦止不住心潮起伏,她看著眼前替自己整理衣襟的陳渝,忽然輕聲喚道。 “嗯?” 陳渝沒有抬頭,哼聲示意涼錦繼續說下去。 “師尊,您為何,對我這么好?!?/br> 這個疑問困擾在她心中很久,直到此時,她才有機會正面開口詢問。 陳渝整理衣襟的手稍微頓了頓,她抬起頭來,目光至始至終都溫暖柔軟,而后,她微微一笑: “你是為師的弟子,為師自然對你好,徒兒,你且記住為師之言,有些事,不用太追究因由,很多時候,真相并不那么美好,你且專心修行,肆意快樂地過活,就夠了?!?/br> 涼錦那么聰慧,陳渝當然知道她的問題絕非只是簡簡單單的想知道她對她好的原因。她自己亦明白,從最初到現在,自己的所為如何能躲得過她這精明的小弟子的雙眼,她會有此一問,亦在她意料之中。 涼錦嗯了一聲,沒再多問什么。 拜師大典結束之后,穆彤來與涼錦辭行: “師妹,此次大典結束,我便要與師尊前往須臾峰,潛心閉關,爭取早日筑基?!?/br> 穆彤如此刻苦努力,涼錦自然沒有理由阻止她,便笑道: “我今次與師尊回云谷峰后應該也會花費一段時間閉關,師姐這般努力,若我偷懶了,指不定就被師姐甩下了呢?!?/br> 穆彤聞言一笑,再與涼錦寒暄兩句,就跟隨余子洵離開,涼錦亦隨同陳渝回了玉蕊小筑。 她花費了一個月的時間養傷,然后閉關潛修,五個月后突破練氣九層。 練氣九層之后,閉關修煉的進度亦慢了下來,涼錦沒有刻意著急地提升修為,時而打坐修煉,時而入林高歌,時而湖邊垂釣,日子過得極為悠閑。 內宗無多爭斗,但凡筑基后期的內宗弟子,盡都被派遣到臨封城內,分管凌云宗在城中的大小事務,而筑基中期的弟子,大都下山游歷,不在宗內。 唯有筑基初期的弟子,才有少數留在宗內,潛心修煉。 涼錦在一天天從容不迫的修行中飛速進步,轉眼之間,又是半年。 這日,涼錦盤腿坐在云谷峰山腰一座寒潭之中,四周白霧彌漫,她漆黑的發絲垂落下來,披散在肩頭,其上凝結了一層寒霜。 灼熱的真氣在她體內流轉,一遍又一遍沖刷著渾身經脈。 旁側山石之上,陳渝盤膝而坐,目光透過白茫茫的霧氣落在寒潭中央的涼錦身上,眼中透出滿意的笑容: “她還有兩個月才滿十七,十六歲筑基,當真亦聞所未聞,見所未見?!?/br> 第41章 下山 涼錦在寒潭中靜坐, 不斷運行無極天心心法, 用真氣洗刷奇經八脈, 反復打熬丹田靈氣,夯實基礎之后,突破便是水到渠成。 一個月后,涼錦氣息一斂,仿佛有無形氣浪以她為中心四散開來,寒潭之中白霧一掃而空。涼錦睜開雙眼, 感受著體內比先前不知渾厚多少的真氣, 心中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她終于到了筑基。 在別人看來已經極端恐怖的修煉速度,對她而言卻還不夠, 她等這一天,已經等了好久好久。 從她入凌云宗算起,至今已經快滿三年。 涼錦深吸一口氣,從寒潭中站起身, 真氣回轉之間, 一身濕漉漉的衣服盡都蒸干。 陳渝一直在旁為她護法, 此番涼錦順利突破,她亦覺欣慰, 見涼錦緩步走來,便笑道: “此番突破至筑基期, 當真可喜可賀?!?/br> 涼錦俯身下拜: “蓋因師尊教導有方?!?/br> 陳渝莞爾, 抿唇一笑: “你之所得皆為你自己努力之果, 卻與我并無太大關系?!?/br> 涼錦不與陳渝爭論, 她起身后在陳渝身邊坐下,笑嘻嘻地開口: “師尊,弟子想下山歷練?!?/br> 陳渝聞言,微微一愣,旋即饒有深意地看了涼錦一眼,涼錦素來都極有主見,這才剛剛筑基,立馬就想下山去了。 感受到陳渝頗為無奈又有些怨念的目光,涼錦有些不好意思地揉了揉鼻子,她剛一筑基,立馬就想“拋棄”師父自己一個人下山去,實在有些不厚道。 對于涼錦的請求,陳渝沒有一口回絕,而是仔細斟酌之后,言道: “你年紀尚淺,且今日方才筑基,獨自下山恐怕自保之力不足,若為師與你一同下山,又起不到歷練的效果,不若這般,近日又到了招收新弟子的時節,為師聽聞九長老之弟子秦峰日前突破至筑基,這一次招收新弟子的任務,你且與秦峰梁浩二人一同下山完成,如何?” 涼錦眨巴著眼睛聽完陳渝所言,當即點頭笑道: “好,弟子謹遵師命?!?/br> 只要能下山歷練,無論與誰一起對她而言都沒有多大的區別。她之所以急著下山去,除了想打探打探紫霄宮的消息之外,還存了另外一份私心。 對于當初家中忽起大火,陳渝路過相救之事,她心中始終覺得蹊蹺,前世她沒有深思,后來也沒有機會查證,眼下正好趁著此次下山,回去看一眼,即便當真只是一場無妄之災,她亦該去尋到此身已故父母的碑墳,為其上一炷香。 盡管她已入了宗門,算是斷了凡緣,但她即便不披麻戴孝,以盡人子之責,最起碼,她也該磕上幾個響頭,報謝十數年的養育之恩。 涼錦突破筑基之后又將境界穩固了幾日,待到約定好的日子,她收拾好東西,辭別陳渝,來到外宗山門之前。數年不見的梁浩已在此等候多時,當他看清緩步行來的涼錦,確認她的確已到了筑基境之后,神情很是復雜地嘆了一口氣: “涼師妹,當初我見你入了伙房,本以為與你再也沒有相見之日,卻不料師妹天賦竟連余長老都未曾發現,這兩年,我但凡在宗里,總能聽到有關師妹的奇談?!?/br> 涼錦聞言一笑,遙想她初入宗門之時,梁浩曾善言勸慰于她,興許在今看來那只是小事一樁,但梁浩此人在她心里,卻是留下了些許印象,不至于轉頭便忘了。 “師兄當日之言猶尤在耳,小妹始終心懷感激?!?/br> 梁浩不曾想涼錦竟還記得他當初所言,心中欣慰的同時還有些羞窘,他擺了擺手: “折煞我也,師妹之天賦驚世絕艷,卻是為兄當日多嘴了?!?/br> “師兄切莫妄自菲薄,師兄當日之言,乃溺水之浮木?!?/br> 梁浩無奈苦笑,只當涼錦在寬慰于他,不再繼續深究這件事情。涼錦轉頭四下看了看,未見秦峰,疑惑問道: “秦師兄怎還未到?!?/br> 她和梁浩已經在這里等了一會兒,原本約定好一同下山的秦峰卻還沒有露面。 “想必有事耽擱……” 梁浩話說到一半時,一個人影自宗門內飛速趕來,他便改口道: “來了?!?/br> “涼師妹!” 再見涼錦,秦峰顯得頗為欣喜。他宛如一陣狂風,忽的奔到近前,冷冽的臉上因為再次見到涼錦的喜悅而帶上了些許笑容,他先招呼了涼錦,這才回頭看向梁浩,恭敬地喚了一聲師兄。 梁浩挑眉一笑,對于秦峰此人的狀態,他若是看不出什么,才真是白長了那么幾歲。 但他沒有因此取笑秦峰,而是轉身朝山下走: “秦師弟,涼師妹,咱們走吧,再晚一點今日天黑前,恐怕趕不到裕水鎮?!?/br> 裕水鎮是距離凌云宗山門最近的小鎮,往年凌云宗招收弟子,第一個去處,也都是裕水鎮。 秦峰入凌云宗有五六個年頭了,此番亦是第一次下山,又有涼錦同路,他一路上都顯得極為開心活躍。這樣的秦峰倒是讓涼錦有些驚訝,她原本以為,秦峰的性格較為孤僻,性情比較偏向成熟穩重的,誰料這次一同下山,倒是讓她改觀不少。 畢竟也只是個涉世未深的少年人。 涼錦悠悠一嘆,她總是以前世的眼光來看待今生的人,其實她自己,又何嘗不是一個少年人? 三人有說有笑地行至山下,涼錦忽然開口: “兩位師兄,小妹當初上山乃是因為家中變故,一晃三年已過,此番難得下山,小妹想回故土看看,不若兩位師兄先行一步,明日小妹再去裕水鎮與師兄們匯合?!?/br> 梁浩對涼錦的決定不感到奇怪,當初陳渝將涼錦帶上山,他也聽說過涼錦的遭遇,涼錦如今已經突破至筑基之境,回故土探望自是情理之中。 秦峰聞言卻是一愣,他不知涼錦身上還有這樣一段往事,驟然聽說涼錦要與他們二人分道而行,頓時有些急了,便道: “我聽師尊言說近兩年山下不甚安平,師妹獨身而行恐出變故,不若我與師妹同往?!?/br> 涼錦灑然一笑,擺手道: “秦師兄不用擔心,小妹身手如何,想必秦師兄很是清楚?!?/br> 她說完,朝秦峰似笑非笑地挑了挑眉毛。 秦峰頓時語塞,當初他高了涼錦一個層次還被她正面擊敗,現下兩人修為相仿,不用過招他也知道,自己絕對不是涼錦的對手。此時遭涼錦取笑,他面上一紅一白,很是羞窘。 涼錦之所以這樣說,無非是不想讓秦峰跟著她去,她要去查證的事情,可能會涉及陳渝,她不想讓別人插足。但她也沒想過要傷害秦峰的自尊,便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秦師兄,你且放心,明日我自會與師兄匯合?!?/br> 涼錦話已至此,秦峰再強求便顯得很不識趣,他悶悶地點了點頭,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