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節
房間里就他一個人,他撐著腦袋,慢慢清醒了,也想起了昨晚說的每一句話。 他握緊拳,悔恨地捶了捶床板。 陸齊安為什么不在?會不會嫌他麻煩,不要他了? 這個念頭閃過的瞬間,傅嘉聽到了房門打開的聲音,他抬頭,看到陸齊安走進臥室,身上穿戴整齊,似乎是外出過了。 “醒了?”他說:“我幫你請了假,你還可以繼續休息?!?/br> 傅嘉松了口氣,小心翼翼地問:“你請了多久的假?” 如果只請了半天,他現在就要準備去學校了。 “看你想請多久?!标扆R安坐在他身邊,看著他緊緊握拳的雙手,說,“如果你昨晚說要在家復習是認真的,那就可以請長假了?!?/br> 傅嘉有些尷尬,不知道怎么回答。 昨晚他說了太多欠考慮的話,他應該表現得像個成年人,提前告知陸齊安他要來,再將他請到沙發對面,條理清晰地將整件事的前因后果解釋清楚。但他沒有,他瘋了一樣在凌晨三點跑來打擾陸齊安休息,又哭又喊,差勁極了。 “我昨天說了好多胡話,對不起……”傅嘉羞愧地說,“你就當我沒說過,給我個機會重新說,行嗎?” “該說的你都說了?!标扆R安說,“昨晚你第一時間過來找我,告訴我整件事,做得很好,我很高興?!?/br> 聽到他夸獎自己,傅嘉的臉迅速漲紅,受之有愧,有些不敢看他。 他低下頭,用手拽著陸齊安的袖子,生怕他被誰搶走似的。 太好了,在他將一切都坦白告訴陸齊安后,他還能擁有他,真的太好了。 “你不用擔心?!标扆R安垂下眼,安慰道,“這不是林恒第一次在背后做小動作,說到底,他是沖著陸家來的,和你沒關系,陸家會看好他?!?/br> 傅嘉沒說話。 怎么會和他沒關系呢?他是林慶的私生子,說到底,他也站在陸婉卿的對立面,也是陸家的敵人。 “我知道……你家里人都很厲害,但我能做的我都會拼命去做的,我也不是沒有用處,對吧?”他滿懷期冀地說。 見他擺出一副要為自己拼命的架勢,陸齊安心口一熱,眼里有了笑意。 今早,他回陸家見了父親一面。父子倆難得沒有爭吵,心平氣和地坐下來討論應對林恒的方法。不約而同地,他們沒有提到傅嘉,這是他們好幾個月來第一次沒有因傅嘉起爭執。 這個時候,他們都以為事情會向好的方向發展。 如果意外沒有發生,也許他們真能如愿以償,走上正軌。 可惜,人生總是事與愿違。 傍晚,市中心的某家咖啡廳里,傅曉麗約好了要和林恒見面。 從山區療養院出來后,傅曉麗去得最多的地方就是這家咖啡廳。她在這里和林慶說上了第一句話,所以她喜歡這,她要天天都來。 所有人都說她不對,真不公平。明明當初林慶也挺喜歡她的,他還貼著她的耳畔吻她的長發,夸她的頭發漂亮呢。 傅曉麗癡癡地盯著對面的空座,直到林恒走過來,坐在那兒。 “傅曉麗?!绷趾憬兴?,但她還沉浸在回憶里,沒有應答。他擺擺手,候在一旁的秘書就走到她面前,狠狠給了她一巴掌。 “發什么呆?”林恒嫌惡地看著她,“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余,我讓你管教好你的兒子,你管教成什么樣了?今早我的人看到陸齊安回家見了陸致遠,下午陸家就對我出手了?!?/br> 傅曉麗捂著紅腫的臉,眼神呆滯:“怎……怎么會?” “你和傅嘉都說了什么,一五一十地告訴我?!绷趾阏f。 “我……我記不清楚了?!备禃喳愐荒樥~媚,“林先生您教了我什么,我就說了什么,我和傅嘉太久沒見,他不太聽我的話,但是您放心,我是他mama,我總歸能管教好他?!?/br> 林恒冷哼一聲:“我去療養院找你的時候,你就是這么說的,你說你能讓傅嘉乖乖聽你的話,我信了,放你出來,給你充分的自由和時間,結果呢,那小兔崽子不僅沒按計劃走,還他媽聯合陸家擺我一道!”他動動手指,秘書就拽著傅曉麗的頭發讓她仰起臉,他端起熱咖啡,將整杯咖啡都傾倒在她臉上。 咖啡燙得很,燙得傅曉麗驚叫起來,但她沒去管,反而慌張地掰秘書的手指,求饒道:“林先生,林先生,求您原諒我,求您她松手,求您了,讓她別拉我頭發……” 林恒無視了她的哀求,說:“我再給你三天時間,如果你不能讓你兒子乖乖聽話,就回療養院吧,我讓人給你留著位置?!?/br> 傅曉麗驚恐地瞪大眼,哀聲說:“不……不,求你別讓我回去,求你了,求你了……” 林恒起身,帶著秘書離開,好像聽不到傅曉麗逐漸變得凄厲的聲音。 她嚇壞了,趕緊追上去,拉住林恒哭喊:“你饒了我吧林先生,你饒了我吧,我寧愿死也不要回到那個鬼地方……” 林恒看她將手上沾著的咖啡漬蹭到他西裝上,惡心得直皺眉頭,一把甩開她,罵道:“蠢貨,那你就去死吧?!?/br> 秘書擋住傅曉麗,她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林恒走遠,緊接著,秘書也走了。 她脫力地坐在地上,摸了摸發尾,捋下了一大把脫落的頭發。吸毒的那段日子毀了她的身體,無論她怎么費心養護,也還是會大把大把脫發。要是有人稍稍用力拉扯,就會掉得更厲害。 她攥著手心里的頭發,嘶聲大哭起來??蘼暭饫潭?,引起了咖啡廳內其他客人的不滿,店內的工作人員走過來,將她“請”了出去。 看到工作人員看怪物一樣看她的眼神,傅曉麗崩潰了。 她神經質地咬著手指,站在路邊攔下出租車,大叫著讓司機載她去六中。林恒給了她傅嘉的資料,厚厚一打,寫滿了他這十年來的經歷,但她沒有細看過,只是貪婪地找到他現在的住處、學校,還有聯絡方式,就馬不停蹄地去找他。 生下傅嘉后,她吃了數不盡的苦頭,現在輪到他報答她了。 循著記憶,傅曉麗來到傅嘉和陸齊安在六中家屬區居住的房子。她自認為找到了她的救命稻草,眼里浮現出扭曲的喜悅,用力拍響房門,喊道:“嘉嘉,開門啊,是mama!” 沒人應她。 傅曉麗變得焦躁了,她握緊手,一拳一拳砸在門上:“嘉嘉,你應mama一聲,你不要對我這么壞,我是你mama,你明白嗎,你聽得明白嗎?” 她好恨啊。 所有人都當她是個能一腳踢開的垃圾,盡情地傷害她,迫害她,還要將她抓起來,關到比地獄還可怕的療養所里。 但是傅嘉不會的,傅嘉是她兒子,她懷了他十個月,掙扎著生下了他。如果她沒有生下他,他到哪去傍陸齊安這座靠山? “我讓你開門,你聽到沒有?”傅曉麗又罵又哭,“你開門吧,嘉嘉,你救救mama,如果連你也不管我,我就要被人害死了。我不想回去,為什么我要回去?你救救我,你必須救我!” 她持續地砸門、哭喊,驚動了附近的好幾戶鄰居。這里的住民都是六中的教師和家屬,平日里相處和睦,沒鬧過矛盾,也沒見過這么瘋狂的人。他們沒有貿然上前勸阻,而是叫了小區保安過來。 傅曉麗徹底崩潰了,人們圍著她指指點點,她當看不見,就連保安來了也當他不存在,執意要把門砸開。 保安看她不聽勸,就說:“這位女士,如果你還不肯停下,我就要報警了?!?/br> 傅曉麗哭得滿臉是淚,惡毒地瞪著他,問:“你也要抓我嗎?” 她的瘋樣子讓保安后背發涼,他不再猶豫,肯定道:“馬上離開這里,不然我報警了?!?/br> 傅曉麗干笑兩聲,雙手無力地垂了下去。 好啊。都要她死是不是?那她就死給他們看。 她停下動作,轉身離開。 保安一路盯著她,滿臉戒備,手里還拿著手機準備隨時報警。 傅曉麗走到馬路對面,遠遠看到保安停在小區門口,待了好一會才回到安保室。她顫抖著拿出手機,編輯了一條短信發送給傅嘉—— “嘉嘉,你不讓mama好過,mama也不會讓你好過?!?/br> 她拿著手機等回信,等了一個小時,兩個小時,三個小時,好久好久,都沒有回信。 她的腦海里不?;厥幹鴥删湓?,一會是傅嘉在餐館里對她說的:我希望你去死,一會是林恒在咖啡廳里對她說的:蠢貨,那你就去死吧。 這個世界涼得刺骨,連空氣都在催著她毀滅。 她一會哭,一會笑,盯著前方不知道出現了什么幻覺。她就這么站了一整夜,哭了一整夜,笑了一整夜。 天亮之后,她去酒店叫了一間鐘點房,將自己收拾體面,化好妝,換上漂亮的裙子。 她知道有人在監視她,一部分是陸家派來的,一部分是林恒派來的,她昨晚瘋狂的行為一定已經傳到他們耳中了,但她不害怕。 她去商店買了一樣東西,購物中一直注意用其他商品遮住那樣東西,并在結賬后迅速進入衛生間,將它藏在裙子里。 做好準備后,她走出商店,迎著晨光緩緩向前。 第52章 “陸總?!标懲袂涞拿貢驹谵k公室外,輕輕敲門。 “進來?!标懲袂湔f。 秘書推門進去,卻遲遲沒有說話。陸婉卿暫停手邊的工作,抬頭看她:“什么事?” “一樓大廳來了個姓傅的女人,說要見您?!泵貢忉尩?,“我讓保安趕她出去,她吵著說認識您,要是您聽了她的名字就一定會見她,而且……還有陸先生的人跟著她,說她的表現不太正常,要您謹慎應對,如果有什么不理解的,可以聯系陸先生……” 陸婉卿冷著臉,沉默不語。 秘書內心忐忑,試探地說:“我讓人趕她走?!?/br> “等等?!标懲袂浣凶∷?,“她有沒有說全名?” “有,她叫傅曉麗?!?/br> 陸婉卿心中閃過一絲荒謬。十年了,她都快忘了這個名字。當年是她親手將這個人關進療養院,做了堪稱完美的保密工作,參與進來的每一個人都是她的親信,傅曉麗怎么可能逃得出來? 更讓她想不解的是,為什么陸致遠還派人跟著傅曉麗,跟了多久了,為什么她不知道? 思索間,陸婉卿說:“帶她上來?!?/br> 秘書點頭應下,離開了辦公室。 陸婉卿獨自坐著,胸口壓抑,越想越覺得荒謬。她站起來,走到落地窗前看著外面的車水馬龍,平靜了不少。 幾分鐘后,辦公室的門又被敲響了,她讓人進來,雙手抱臂,慢慢轉過身。 秘書身后,跟著一個枯瘦如柴的女人。她化著濃妝,卻遮不住臉上的皺紋與斑點,背部微微佝僂,像個上了年紀的老人。 她越過秘書,緊緊盯著陸婉卿。 陸婉卿背脊發寒,竟不敢跟她對視。見到傅曉麗之后,陸婉卿才發現很多她以為她忘了,甚至快要忘了的記憶都還存在著。她回憶起傅曉麗帶給她的痛楚,清晰得好像昨天才發生。 那年也是相似的時間地點,她離預產期只有兩個月了,林慶將小半個林家做為禮物送給她。為了早日掌控住她想要的,她堅持每天上班,讓公司上下都知道她是林家的女主人,對她十分尊敬。 突然,有人告訴她,一個抱著小孩的女人闖進了公司,賴在大廳哭鬧,怎么趕也趕不走。 陸婉卿知道林慶婚前放浪的行為,所以婚內她死死拿捏著林慶,還特意派人敲打過他以前的女人。她自信能處理好這些小問題,可當有人真的找上門時,她卻慌了。 她做出了讓她后悔一生的決定,她不僅沒有堅持讓保安趕走傅曉麗母子,也沒有喝止圍觀的員工。她親自來到大廳,在眾目睽睽下見到了傅曉麗。 那時她還年輕,長發披肩,懷里穩穩地抱著一個白嫩的孩子。她眼尖地看見人群中的陸婉卿,指著她大喊道:“就是她,林總娶了這個惡女人之后就不要我們娘倆了,她好歹毒啊,害得我兒子無家可歸!” 那一瞬間,人們望向她的眼神擊垮了她。有在大廳的,也有樓上透過中庭往下看的,所有人都看向了她,神色各異,耐人尋味。 等她回過神來時,她已經在醫院了。她的生產過程九死一生,可她什么都不知道,她也沒有抱到她初生的兒子,連他的手指都沒碰過,就看他被送進了保溫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