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節
“阿媽,你是有哪兒不舒服嗎?”寧有些擔憂地問道。因為在她記憶里,阿媽很少在上午的時間來找她,除非是有什么大事發生。 童看著寧臉上兩個圓圓的墨圈,心中暗想,若是女兒洗去了臉上的鼬紋,她那雙與姚勁很相似的眉眼就會顯露出來。 沒錯,當初那個荒唐的果酒節之夜里,童與富平侯姚錫衡春風一度后,竟然就珠胎暗結。 也幸好鼬族人對這類事并不在意,只要孕者自己愿意生養,那就沒什么問題。 童在懷胎四個月的時候,黑山上來了個英俊的漢族青年。他身上帶著傷,昏倒在了黑山的杜英樹林中。 鼬族人雖然常年在黑山上隱居,卻也不是對外人格外敵視的類型。尤其是遇到傷者的情況下,鼬族人多半會對其施以援手的。 那英俊青年被救治之后,似乎不愿離去。為了留下來,他主動幫忙干活,從男人的狩獵到女人的烹飪,他都很積極地參與。 時間一長,大家都喜歡上這個溫和愛笑的英俊青年。而童也和這位名叫高登云的男子,熟悉了起來。 鼬族中,使用的文字與中原漢人并沒太大區別,除了少數字似乎寫法更為古老一些。 而族人中,只有極個別人學過寫字,更別提能看懂那些詰拗難懂的書籍了。 童做為實力最強的繼任者得到了上一任族長的認可,并且也繼承了族中珍藏的各類書籍。 只可惜,上一任族長自己也只能看懂一小部分,到了童這里,能懂的就更少了。 因為懷孕,童減少了很多訓練。多出來的時間,她就開始琢磨起這些復雜難懂的書籍來。 原本她還只是自己悶頭琢磨,如今遇到一個似乎懂得很多的高登云,童的不少疑問都在他那里得到了解答。 只是出于基本的戒備,童并沒有直接把族書拿出來給高登云看。而是截取一字半句出來,拿去詢問。 在得到了高登云的不少幫助后,童也漸漸接受了這個陌生的外族人。 這期間,高登云對童越來越好,明眼人都看出,這個外族小伙子是喜歡上他們的族長了。 只是童卻從沒回應過高登云的表白,她對自己在姚錫衡身上的一時不慎耿耿于懷,且已經想好了,要獨自養大兩個女兒。 高登云被拒絕了幾次后,就又回到了開始的狀態,仿佛只把童當作了可以談心的好友一般。 次年,童生下了一對雙胞胎女嬰。族里對此異常歡喜,因為鼬族女子的地位比男子略高,且族中常年都面臨著男多女少的問題。 因此,做為鼬族新任族長的童,能夠給族里帶來兩個天賦過人的女寶寶,眾人都是樂見其成的。 而且,經由高登云的嘴,族人對中原漢人的一些習俗也有所了解。族里為此特意發下話來,不得向寶寶的父親——姚某人,提起此事。 對于童的兩個女兒的誕生,高登云竟高興得仿佛是自己的孩子生出來了一般。 待兩個女嬰漸漸長大,高登云似乎愈發對她們上了心。 這樣的日子一過就是三年,到了寧三歲那年,她和meimei靜,在悶熱的夏季里,同時發起了天花。 童憂慮得日夜難眠,上一任的老族長嘆息地說,在很多很多年之前,鼬族人是不會得天花的。只是她們到底是如何避開天花這個可怕疾病的,卻已經無人知曉了。 兩個孩子漸漸發起高熱來,而身上卻遲遲發不出水痘。老人們看了,都覺得不妙。童那時候還年輕,又是頭一次做mama,毫無經驗又焦頭爛額之下,她去尋了南疆巫族相助。 巫族是南疆最神秘的部族,童將族里寶貴的烏龐楠送出了巴掌大的一塊,才換來了巫族的援手。 然而,派來的白巫在看過了寧和靜這對雙胞胎后,卻嘆息地說,這兩個女嬰是雙靈奪運,今后必然只能活下來一個。若是不出意外的話,這一次天花后,就能見到雙靈奪運的結果。 童聽了險些當場失態,還是老族長壓著她,才勉強送走了白巫。 眼看著兩個可愛的寶寶陷入了高熱,而靜很快就顯出更嚴重的情況來,昏迷、嘔吐、尿血…… 寧卻漸漸發出了痘來,高熱也緩慢地退了下來。 所有人心里都在猜測,這對雙胞胎姐妹,莫非是真的只能活下來一個嗎? 看著靜一日比一日萎靡,童仿佛親眼看著女兒的生命在迅速流逝。 此時,不管她這個母親有多大的本事,有多深的潛力,她只能感到深深的無力。 就在童快要把自己逼瘋之時,高登云站了出來。 他提出要帶靜去京城求名醫,在他口中,京城里有很多醫術高明的大夫,甚至還有專門給皇家治病的神醫。他說,反正留在這里也是干熬,不如讓他帶著靜去京城試試。 童幾乎沒有考慮多久,就同意了高登云的提議。 高登云走的那天,童一直送出了黑山。山道邊,看著高登云懷里裹著個包袱,騎馬離去的背影,童只覺得自己的魂魄中似乎有一塊也被一起帶走了。 那天,富平侯姚錫衡在安順干了三年,正好期滿回京。他也不知自己究竟怎么想的,還特意繞到了黑山山腳。 于是,兩人恰好遇上,這才有了玉佩換鼬牌一節。 對于童來說,只有一夜之歡的姚錫衡遠沒有相處了三年的高登云可信。 因此,做為生父的姚錫衡,那天并不知道,自己有兩個女兒正在經歷生死之險,而其中一個,還生死不明地被人帶去了京城。 童送走孩子的時候,也想過最糟糕的情況。所以,她既盼著高登云的消息,又懼怕聽到那可怕的結果。 然而童沒想到,高登云這一走,卻再也沒有回來。別說是靜的生死了,就連他本人都不知道去了哪里。 為了這個孩子,鼬族的老族長曾經爬山涉水地親去過京城。然而,老族長并沒打聽到高登云的消息。這就成了鼬族人,誰都不敢輕觸的傷心事。 這么些年來,鼬族人愈發頻繁與進入黑山的外人接觸,在某種程度上來說,他們也是盼著這些外人,能帶來一絲高登云和靜的消息。 然而幾十年過去,所有人都覺得,靜恐怕早就離開了人世……就連高登云,他們也覺得,那個愛笑的英俊青年恐怕是在回京的路上,就遭遇了不幸。 童無數次后悔,當年為什么沒有派人跟著高登云。哪怕他再三拒絕,自己也不該就那么草率地放人離去…… 時隔多年,從夜殤的口中再次聽到高登云的消息,童翻來覆去了整晚都無法入睡。 她找來女兒,把往事一一細述,然后不等寧開口,就堅決地說道:“阿寧,我要去找meimei?!?/br> 第155章 叫花子侯爺 阿寧擦去了童臉上的淚,哽咽著說道:“阿媽, 你去吧。別擔心, 家里我會好好守著的?!?/br> 童欣慰地點點頭, 斑斑在一旁拍著翅膀,叫道:“斑斑也去,斑斑也要去找靜姨姨~~~” 寧湊過去, 親了親童和斑斑的臉頰, 道:“阿媽, 這次你估計出去的時間久,不如把卡卡和小不點都帶上。我知道, 他們雖然沒有阿媽厲害, 可總能幫著傳個信, 跑個腿不是?” 斑斑站在童的肩膀上, 上下起伏著鳥身子,歡快地叫道:“卡卡、小不點也去,一起去!” 童嘆了口氣, 道:“阿媽當初太不像樣了, 沒有護好你meimei。如今總算有點線索了,阿媽一定要去找她, 希望能把她帶回來……” 于是, 待姚勁父子在黑山上安頓下來后,童就帶著夜殤,以及族人卡卡,和一大一小兩只鳥, 離開了鼬族人世代定居的深山。 與此同時,千里之外的京中,富平侯正衣衫襤褸地蹲在前門橋邊,和一個疤臉乞丐湊在一處。 不知哪家的胖丫鬟恰好從二人身邊經過,她看了看胡子拉碴、破衣爛衫的姚老頭,又覷了眼一旁的疤臉乞丐,然后哆哆嗦嗦、縮手縮腳地丟下了兩文錢。胖丫鬟轉身跑開時,還小聲驚呼著“嚇死人啦!哎喲哎喲~~~” 姚錫衡看著自己面前的兩個銅板,雙眼微瞇,緊接著兩人竟同時伸出手,各自搶了一枚銅板,握在手中。 疤臉哼笑著說道:“侯爺這手法,比咱專業乞丐還厲害啊~~~” 姚錫衡搓了搓胡渣,瞥了他一眼,道:“既入了你丐幫,自然是要好好鉆研本行的技能。行了,趕緊買倆包子去?!?/br> 兩人站起來,一起朝不遠處街口的包子鋪走去。 三天前,富平侯府放出了最后一批下人。府中只剩下死活不肯走的幾個老仆,再就是幾十名花錢雇來的護衛。 姚錫衡眼看著那人在京中的勢力被全部剿滅之后,知道自家這邊,估計也捱不了多久了。 想著血滴子殺人滅口的做派,老侯爺干脆把不相干的下人都打發出去,兒孫們也都走了,府中瞬時間就變得空空蕩蕩,寂靜中透著一絲古怪。 到了下午,姚錫衡就感到不對勁了。他也說不出哪兒有問題,只覺得周遭那些平日里不曾留意的小雜音,似乎全都消失了…… 看來,今夜恐怕就是血滴子要動手的時間了。 然而,姚錫衡怎么都沒料到,下一刻,竟然從街道兩頭涌來了無數貧民和乞丐,烏壓壓的人頭擠滿了整條大街。仿佛整個京城里的窮苦人都聚到了這里。 死活不愿出府的老孫頭,兩腿發軟地擋在府門前,問道:“你、你們想干什么?!” 人群中,有人帶著哭音嚷道:“謝謝大慈大悲的老侯爺,今日要給咱們這些窮苦人發錢發糧了!” “謝謝老侯爺!” “謝謝老侯爺!” 一群人亂七八糟地喊了起來,排在最前面的一些老者婦孺干脆就跪下來,磕起了頭來。 姚錫衡站在府門后,捋了捋花白的胡須,沖老孫頭喊道:“讓他們等上一刻鐘,府里馬上就要開始發錢糧了?!?/br> 外面的人聽到聲音,還以為是侯府的管家在說話。頓時喜不自勝,連連磕頭鞠躬。 人群外,一個年輕人低聲向身旁的中年人說道:“這姚錫衡怎么搞的?” 中年人目光森冷地說道:“無妨,把人盯緊了就行。他這不過是最后的瘋狂罷了,知道都留不住了,所以干脆……” 一刻鐘之后,侯府果然開始發東西了。 幾個老仆喘著粗氣地把裝滿了銅板的大筐子抬到了門外,然后每個人一百文的開始發錢。 原本拿到錢的人都喜得連連念佛,人群中,卻有人突然嚷了一嗓子,“不是說好還有米糧的嗎?怎么不發了,可是要賴掉嗎?” 這話一出,氣氛就有些不對了。大部分人雖然都沒吭聲,可他們的眼神卻帶出了期盼甚至是貪婪的意味。 再加上侯府中出來發錢的,來來去去就是幾個行動遲緩的老仆,漸漸的,就有人起了歪心。 也不知事情是如何突然發生的,人群幾乎就在一瞬間,突然亂了起來。 大家你推我擠、吵嚷叫罵著,竟是一窩蜂地闖進了侯府。 那幾個老仆被推得踉蹌跌倒,眼看就要被人踩踏而過時,忽地有人伸手拉住了他們,又將他們推到了靠墻的位置。 人群外,那年輕人顯然顯然吃了一驚,他扭頭去看頭兒。頭兒臉色難看地說道:“我在這里盯著,你去把人都叫來,守住侯府所有出口,絕不能讓姚家人就此溜走!” “是!”年輕人轉身疾走。 而就這么一會的功夫,沖進侯府的人越來越多,眼看情況就要失控時,一隊官兵遠遠地跑來了。 哄搶的亂民見狀,連忙向外逃散。 中年人沒能等來同伴支援,只能眼睜睜看著人群四散逃竄。 在他視線之外,一個疤臉乞丐在幾人掩護下,拽著一個花臉老漢躥出了人群。 這花臉老漢正是富平侯姚錫衡,他原本聽到外面有許多乞丐討要錢糧時,就琢磨著能不能伺機溜掉。 然而,沒想到竟然在逃跑之時,遇到了一伙古怪的乞丐。 他們先搶了姚老頭原先穿著的粗布下人衣服,然后給他套上了破爛臟臭的叫花子服。接著,又把老侯爺最心愛的胡須,三兩下剪成了狗啃的胡渣。還在姚老頭臉上不知抹了些什么玩意,最后才把他夾在中間,趁亂混出了侯府。 這群乞丐出了侯府一直沒停步,他們一邊跑,一邊逐漸散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