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節
這兩人是持著工部郎中的貼子直接找到李彥錦的。 三人在后堂落座,藍叔川快人快語道:“吾乃京城藍家人, 兄長出任工部郎中, 二哥為江西守御所千總?!闭f著又抬手示意身邊的男子, 道:“韓兄乃我二哥的內兄,升和十五年的舉人,此皆是一查即明之人?!?/br> 韓衛鵬擔心藍叔川這番話, 讓人誤會他們要以勢壓人, 就接口道:“四月初, 有商戶給藍家傳了消息,說是貴縣在查一起案子時, 救出了幾個孩子, 其中有一位名為藍十六的。而六年前, 我meimei的長子, 在京中走失。時年五歲,乳名正是藍十六?!?/br> 李彥錦已經查看過了藍叔川送來的貼子,心里已經信了大半。但最讓他放下戒心的, 還是因為韓衛鵬的長相。 也許是應了那句“外甥像舅”的俗語, 藍十六眉眼間與他叔叔都沒有太多相似,倒與他的舅舅有個五、六分神似。 “二位這一路趕來也辛苦了, 十六這孩子自打被救后, 就被我安置在親戚家居住。你二位是在此稍等,我讓人把他喊來,還是干脆與我同去看一看他?”李彥錦態度和藹地問道。 藍叔川與韓衛鵬對視一眼,韓衛鵬道:“不如我們去看一看吧?!?/br> 李彥錦聽了, 面上的笑意多了絲溫度,心中對藍、韓二人也多了些好感。 若是直接把藍十六叫來,雖然他們三人省事了,可對藍十六來說,卻免不了會有些擔憂和不安。萬一要再來個認錯人了,那對孩子的打擊是非常大的。 可換他們自己去看的話,既免除了藍十六的不安,還可先不提認親的事,待雙方確認了再說。這樣也避免了認錯人之后的失落的尷尬。 在去謝家的路上,他們就商量好了,只說藍、韓二人是李彥錦剛結識的朋友。此番,是來謝家嘗嘗某位大廚的特色小菜。 藍叔川與韓衛鵬心中有事,步履帶出幾分急促,他們也不知流落在外六年之久的小十六,如今會長成個什么模樣。若萬一不是自家孩子的話,回去時,又該如何安撫二嫂/meimei。 片刻功夫的路程,對藍、韓二人來說,卻仿佛走了許久。 當他們跟在李彥錦身后,推開謝家的木門時,就瞧見了院子中,有兩個少年正在練拳。 聽到動靜,幺哥和十六都收了架勢,扭頭看來。 陽光下,一笑一靜的兩個少年,如兩株新長成的青松一般,挺拔明朗。 “十六!”韓衛鵬看到那張與自己非常相似的圓臉,心中一熱,竟是脫口韓了一聲。 藍十六原本笑嘻嘻地看著李彥錦過來,正想說話,聽了這聲喊,就探頭朝后面的韓衛鵬看去。 這一看之下,藍十六就僵立在了原地。 早在四個月前,他就知道,李縣令請人去京中幫他尋找家人了。起初他也是輾轉反側,焦慮難安。然而隨著時間慢慢過去,最初的急切漸漸被溫暖又充實的日子沖淡,只有夜深人靜時,會偶爾想一想,家人們會是個什么樣子…… 但是,當小十六此刻看到那張與自己神似的圓臉后,幾個月里壓下來的那股焦躁急切忽然變成翻滾的熱湯,沖得他鼻子直酸,眼中發澀。 “小十六……”韓衛鵬本來還能繃住,但看到外甥眼睛鼻子都紅了,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樣,自己拼命眨眼都壓不住那股淚意,竟是喉中哽咽,搶先一步落下淚來。 一旁的藍叔川性子硬朗些,雖也是心中酸楚,到底還能開口。他正想說話,卻見藍十六,猛地跑上前幾步,對著韓衛鵬大喊一聲:“爹?。?!” 韓衛鵬臉上直抽,藍叔川目瞪口呆,只有李彥錦抖著肩膀,忍住笑意,對藍十六道:“錯了錯了,認錯爹了!” 小十六看韓衛鵬的表情,也立刻明白自己好像搞錯了,他歪頭看了看李彥錦,猶豫了下,轉頭就看向了藍叔川…… 藍叔川一看這小子又要張嘴,連忙吸了口氣,搶道:“我是你三叔!三叔!” “噗……哈哈哈!”回過神來的韓衛鵬和李彥錦一起笑了起來。 血脈親緣,如此神奇。弄清了關系后,大家就在院中坐了下來。 藍十六高興地圍著叔叔和舅舅,轉個不停。待他接過喬曜戈送來的茶水,給藍叔川倒茶時,就聽他這位三叔忽然大笑起來:“哈哈!我就說嘛,怎么可能一點都不像我!你們瞧,小十六的手,是不是和我一樣!” 說著,這位三叔就拉住十六的右手,和自己的擺在了一起。 大家一看,嘿,還真是。這兩人的手,確與旁人有些不同。他們的無名指都格外長,竟是與中指幾乎齊平。 之前相認之時,藍叔川見小十六認錯了爹,心里就有些不平衡。此時見到侄子的手,立刻就嘚瑟了起來。 “看吧,我藍家的人,再沒跑了,哈哈哈!” 親人得以重逢,謝家上下都為小十六高興。于是,中午,就由大小三個廚子一起做了一大桌菜肴。 雖比不上京中那些名菜的精致,但藍叔川和韓衛鵬卻吃得格外美味、舒暢。 吃過之后,藍十六與兩個親戚又說了好些自己這六年的經過,也打聽了家里的事情。 原來,自他被拐之后,父母都傷心欲絕。藍家和韓家發動親友,也找了許久。 十六的母親,韓茹萱更是自責痛苦地大病了一場,險些就此去了。 隨著時間的流逝,痛苦漸漸被埋進了心底。 藍父和韓氏四年后又生了一個兒子,也就是藍家的小十七,如今剛剛兩歲。 一年前,藍父藍仲飛,接到了江西守御所千戶的任命。因孩子太小,就把妻兒留在了京中,獨自上任去了。 也因此,這次藍家接到了十六的消息,就派了沒有官職、行動自由的老三藍叔川出來。 藍母韓茹萱知道自家三叔是個急性子,擔心他一個人出門不穩妥,就讓娘家大哥韓衛鵬也一同前往,路上也好有個照應。 從京城到衛川,路途遙遠。能多個穩妥之人相陪,藍家人自然非常樂意。再說韓家也是小十六的外家,出點力氣,也是應當的。 藍叔川和韓衛鵬雖然都是二十來歲的成年男子,可出遠門卻也是頭一次。 兩人在路上也經了些險,吃了些教訓。待進了衛川縣,發現此地竟是格外安定,那些皮包骨頭、衣衫襤褸的流民似乎也不見了蹤影。 待靠近縣城時,就見到大片良田中,農戶們忙忙碌碌。田邊大路上,還有巡邏隊,來往經過。 “這衛川縣令是個高人??!”藍叔川和韓衛鵬心中都生出這個念頭。也覺得此人能把侄子/外甥救出虎口,倒是真有幾分可信。 見到了親人,藍十六三人卻不急著回京。小十六之前思念家人,盼著重逢。此刻卻也因為要與六年來朝夕相處的好友分離而難過。 對十六來說,喬家兄妹已經成了自己的兄妹。他期期艾艾地偷偷向三叔詢問:“叔,我們能不能把幺哥和小然也帶回去???” 藍叔川性子粗闊,大巴掌一揮道:“那有什么不能的?只管帶,咱家養倆孩子還不成問題!” 倒是旁邊的韓衛鵬笑著壓下了這倆叔侄,道:“小十六,我知道你是難舍好友,可這事你沒有問過他們自己的意思吧?” 小十六點頭道:“我怕問了,結果咱家又不同意……所以……” 韓衛鵬點頭,道:“嗯,那現在你可以去問問他們了。你自己也要心里有點準備,好好說,畢竟再親的兄弟,也不能不顧個人的心意,太過勉強旁人,對嗎?” 藍十六聽了韓衛鵬的話,臉上的笑意就慢慢落了下去。他此刻也意識到,幺哥恐怕不會同意跟自己走的。 其實,很早十六就看出來了。幺哥雖然從沒提起過,可他心里卻藏著很多事,也藏著很深的仇恨。 原本在楊金博手下時,藍十六自己是非常反感學那些歪門邪道的。但他發現,幺哥卻不一樣,他會真的去學。 十六為此還擔心地與小然談過幾次,這兩個半大孩子生怕幺哥就此上了楊金博的當,也走上了邪路,就對幺哥旁敲側擊了起來。 后來,喬曜戈就與他們深談過一次。那是藍十六第一次意識到,幺哥的心里有一股執念,他想為家人報仇! 藍十六不知道喬家當初到底發生了什么事,小然是不記得,幺哥是絕口不提。但十六知道,雖然三人都是被弄到了楊金博手里,但他們的心態卻并不相同。他自己是被拐的,他的家人還在,還盼著他回去的??蓡碳倚置脜s是真正的孤苦無依,親緣斷絕…… 所以當謝縣尉說要教授二人武功時,藍十六自然是非常高興的,可他知道,有一個人比他更歡喜,歡喜得幾乎要瘋了。那天夜里,他看到幺哥在窗前站了許久。月光下,能隱約看見他握緊的雙拳,微微顫抖…… 此時,回想起這些片段。藍十六心里明白,幺哥應該是不會為了跟他在一起生活,而放棄學習武功這件大事的。 就連十六自己都有些舍不得這學武的機會,不過他從三叔嘴里也聽說了,他父親藍仲飛也是習武之人,正因此才能在藍家走出一條武官之路來。 待年底,藍仲飛請假回京時,小十六就能跟著父親學武了。這樣,既全了親情,又能學習武藝,實在是兩全其美的事情。 果然,待小十六跟幺哥提出,一起去京中藍家時,喬曜戈微笑著搖頭拒絕了。 “十六,咱們是一輩子的好兄弟。我盼著你好,你也盼著我好。男子漢,別這么婆婆mama,只要咱們都過得好,又何必非要天天聚在一起。待我學成后,就來京中看你!到時候,你可別被我給比成渣了???!”喬曜戈一番話,就激得十六熱血上頭。 “放心!我一定好好練!對了……”小十六扭頭看著一旁的小然,道:“然妹兒,你也要好好練??!要是待我來看你們時,你還沒學到謝大叔的看家本領,那可就也被比成渣了??!哈哈哈” 喬瀟然捂嘴一樂,道:“得了吧,我看十六哥回家以后,沒有哥哥天天督促,怕是很快就要忘了練武呢。也許下次再來時,就要變成個圓滾滾的小胖子了!嘻嘻嘻~~~” 幾分喜悅幾分難舍,三位少年少女就在衛川的夏季里,道了別離。 送走了藍十六,謝家又恢復了平靜。七月中旬,謝沛收到了黃奶奶的回信。 這次的信中就寫了四個大字——奶奶來也! 第115章 十二歲就老了 黃奶奶果然來得很快,三天后的晚上, 謝沛和李彥錦的院墻上, 就多了兩位新客…… “小沛兒、小錦兒, 快起來~~~奶奶來了!”窗外有人歡快地小聲催著。 屋里剛上床的夫妻倆,對視一眼,只得又好笑又無奈地爬起來, 穿衣梳頭。 片刻功夫, 官宅的堂屋里就點亮了燭光。 黃蘊思不耐煩坐在首位, 她把李彥錦趕到一邊,上來就拉著謝沛的手, 開始診脈。 李彥錦撓了撓頭, 只得湊到二爺爺李長屏身邊, 賠笑道:“二爺爺辛苦了, 吃過晚飯了嗎?” 李長屏原本就耷拉著嘴角,一副苦瓜相。待聽到這話,連兩條眉毛都變成八字形了。 他搖搖頭, 小聲道:“唉, 哪兒能吃上哦……你二奶奶說,今晚一定要見到你們。要是晚飯吃多了, 輕功就跑不起來……”話音未落, 他的腹中就應景地發出了一串“嘰里咕?!敝?。 李彥錦干笑兩聲,道:“辛、辛苦了。要是二爺爺不嫌棄,我去給您二位下點面條吃?” 李長屏的八字眉抖了抖,可憐巴巴地說:“能再臥個雞蛋嗎?” “能、能!我這就去弄!”李彥錦轉身就朝廚房跑, 就聽身后傳來一句嘟囔——要是萬一做的很難吃,可怎么辦??? 李彥錦頭上劃下一排黑線,心中暗道,難怪二爺爺要娶個特別樂呵的老婆啊……要不然,就他這頹喪勁兒,誰嫁了能痛快??? 李彥錦去弄雞蛋面的時候,黃蘊思已經診完了脈。 她擠眉弄眼地沖謝沛說道:“不錯不錯,照這個速度,待你把藥吃完后,李小子肯定會愛死你的,啊哈哈哈!” “咳……”謝沛臉色微紅,偷偷朝二爺爺那邊瞄了一眼。結果,人家正一臉憂愁地對月興嘆:“共看明月應垂淚,一夜鄉心五處同……” 黃蘊思順著謝沛的目光,看了過去。然后“嘖”了一聲,對著李長屏說道:“還垂淚吶,就你那幾個兄弟的性子,望著月亮最多也就是共垂涎罷了!” 謝沛腦海中幻想了下那個場面,肚子里一陣悶笑,嘴角都翹起來了。 李長屏被妻子調侃了,也不惱怒,沒事人似得,揉了揉肚子,很委屈地說了句:“就是垂涎,那也是被你餓得……” 謝沛此時才知道,這老兩口竟是餓著肚子趕來的,于是連忙起身道:“阿奶、阿爺,你們可是有急事?竟連飯都沒吃嗎?” 黃蘊思一擺手,道:“沒有沒有,我就是想著今天趕到了,我晚上就能睡個安生覺了……你別聽那老東西抱怨,平日晚間,我倆也經常不吃什么。有時半條黃瓜、幾個果子就打發了,不礙事的?!?/br> 謝沛略思索了下,道:“這樣,阿奶你們今晚就在我這里歇下。我去收拾房間,你倆吃了面條,就能休息了?!?/br> “誒,行吧行吧,丫頭別搞那些麻煩的,干凈就成?!秉S蘊思痛快地一揮手,說道。 謝沛笑著應了,就出了堂屋。她先去廚房,正好李彥錦把水燒開了,剛把面條下鍋。 謝沛從菜籃子里翻出了黃瓜,又從木盆里撈了些泡好的木耳,在旁邊用小鍋炒了盤黃瓜木耳炒雞蛋。再撈了一片酸筍配幾片綠菜葉子,洗干凈,略切了幾刀,就丟進了面條的大鍋里。 李彥錦在一旁看著媳婦手腳麻利地忙乎著,特別識相地在一旁拼命拍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