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節
幾個月不見,胡云風采依舊,雖然沒穿長袍,可也是一身充滿華國傳統元素的衣裳,照樣帶著金邊眼鏡,掛著懷表,顯得文質彬彬的。 一看他們出來,胡云就神情激動的迎上前,“可把你們盼來了,走走走,先上車,咱們車上慢慢說?!?/br> 行李自然有老黑他們拖著,顧陌城也不跟他瞎客氣,邊走邊問情況。 “大家一路辛苦了,先去酒店休息一下,下午就勞煩你們了?!焙七@話說的很有技巧,既表達了希望他們當天下午就開始的意愿,卻又不會讓人因為覺得被催促而不悅。 說完,他又看了眼憑空多出來的秦巒,有些遲疑地問道:“恕我眼拙,這位是?” 井溶就介紹說:“這是我師父,正好下山了,順便過來看看?!?/br> 胡云一聽,整個人的臉上都發光了。 兩位大師的師父?!那絕對是巨師!有希望了,絕對有希望了! 一看他這幅喜形于色的樣子,顧陌城和井溶就不禁對視一眼,決定還是保留一點美好的想象最好。 井溶就面不改色的說:“不過我師父很多年不出手了,這次也是緣分,到時候真有能幫上的,也不會坐視不理?!?/br> 就怕沒什么能幫上的…… 聽了這話,胡云越發感激了,連連道謝,可秦巒卻有點不大痛快。 什么老人家,我還年輕得很! 車子往市里走了大概四十分鐘,在一座酒店門口停下,眾人依次下車。 內關市是典型的北方城市,空氣干燥,陽光炙烈,太陽底下走沒幾步就給烤出一層油汗,除了樹上的知了同樣活力四射之外,跟南方濕潤多雨的悶熱截然不同。 胡云品味不錯,選的酒店也好,低調大氣不張揚,細節處卻處處用心。 這酒店不是那種傳統的大樓,而是類似度假村的樣子,充滿設計感,里面七成以上的建筑材料和觀賞植被都是直接從外地空運來的,原汁原味。 他訂的是一個叫有匪的小三進院子,典型中式風格,中間假山流水、游廊抄手應有盡有,后頭還有天然溫泉,一水兒的上等檀木,雕漆螺鈿琺瑯俱全,隨便一個小木頭盒子擺件在外面都能賣大幾萬。 扎實的木石建筑,高大寬敞,外面又有好幾處水源,遍布草木花卉,不用特意開空調都能感到絲絲涼意。飯菜是他們進門那會兒剛掐著點擺好的,不冷不熱,往原木的厚重桌椅那兒一坐就讓人打從心眼兒里覺得舒坦。 這事兒cao辦的,真是周道。 胡云以茶代酒敬了一回,就很是歉意的說:“知道二位忙,本來不想打擾的,可也實在是走投無路了?!?/br> 不過一夜的功夫,蘇渙的情況又惡化了。 原來的他只是反應遲鈍,可現在竟然沒法休息了:他睡不著! 整整二十四個小時,他壓根兒沒合眼,任誰怎么勸都不管用,甚至用手強行幫他把眼皮合上也沒不成,過會兒就又自己睜開了。 一個人已經快要瘦成一把骨頭,就這么睜著兩只滿是血絲的眼睛,直勾勾盯著天花板看,誰說什么都沒反應,真是叫人看了就揪心。 為了盡早了解情況,胡云來之前還拍了一張照片,顧陌城接過去跟井溶一看,瞬間皺眉。 就見病床上那個年輕人好像只剩下骨頭架子外面那層皮,兩只眼睛高高用力鼓起,如同岸邊被曬干的死魚,好像馬上就要跳出眼眶了。 顧陌城拿了一張紙,把蘇渙的癥狀一一記下,又來回看了好幾遍。 遲鈍,不眠?消瘦? 好像有點兒意思了。 她側著身子跟井溶飛快的交流幾句,就聽井溶出聲道:“恕我直言,這事兒單靠我們師兄們兩個可能不成?!?/br> 倒不是滅自己威風,而是他跟顧陌城兩個其實都主平和,偏向治愈。誠然,也可以通過某種手段攻擊對手,可都是該正經坐鎮后方的,但這次的事情顯然不是這么簡單。 套用一句年輕人比較懂的游戲術語就是,你讓一個遠程cao縱系和治愈系直接上戰場近身rou搏?沒戲! 胡云知道他們都不是會賣關子開玩笑的人,本能的看向在場地三個人。 秦巒眼皮都沒抬一下,特別起范兒的抄起袖子說了句:“無規矩不成方圓,得各司其職?!?/br> 這就是贊同兩個徒弟說的話了。 當然,他不贊同也沒用…… 胡云沉吟片刻,猶豫了下,才又吐出一個重要信息:“之前我也跟顧大師提過,我阿姨他們前幾天找了好多亂七八糟的人,來了又去,都沒什么用。我信不過,這才請了幾位。不過其實今兒稍晚些時候,還會有個人到,我倒覺得那個人挺靠譜,或許能跟您幾位合作一下也說不定?!?/br> 第六十章 抓緊時間午睡半個小時之后,師徒三人跟著胡云來到一個高檔社區的頂層公寓,一進門就齊齊打了個激靈。 不對勁,太不對勁了。 八月盛夏烈日炎炎,走在外面烤的皮疼,可室內卻十分陰冷,與一墻之隔的外界好像截然不同的兩個世界。 顧陌城順勢看了一眼墻上空調的液晶顯示器,發現竟然設定到了三十度!但現在的人體直接感覺,肯定不超過二十度。 蘇渙的爸媽一早就得了消息,這會兒正望眼欲穿,聽見有動靜忙迎了出來,“幾位來了,快請進,快請進!” 見顧陌城正在看空調顯示器,蘇渙的mama周婉就道:“不知怎么的,這幾天顯示屏突然就壞了,可空調的勁兒反而大得多了,家里又忙又亂的,也沒顧得上請人來修?!?/br> 顧陌城看著她鬢邊幾縷明顯是剛長出來的不久的白發說:“不是壞了?!?/br> 現在他們感受到的這種涼意并非單純溫度上的涼,更多的還是帶著一股陰邪,有種往毛孔里鉆的邪氣。 顧陌城這話一出,胡云和蘇渙的爸媽就都愣了下,然后很急切地追問道:“您說的是真的?” 顧陌城嗯了聲,往里走了幾步,又指著墻邊幾個約莫一人高的枯枝盆景說:“這幾個盆景原本不是這個樣子的吧?” 那幾個花盆都非常精美厚重,雖然不是古董,但也絕對出自當世大家之手,這一套下來必然價值不菲??衫锩嬖缘膮s是干巴巴的枯樹,幾根枝丫上還可憐兮兮的吊著幾片已經干枯卷曲的葉子,丟到外面怕是只能給人當柴燒,明顯配不上那幾個花盆,就算走頹然風格也不是這么弄的。 果然,蘇渙的爸爸蘇通就說:“那是幾株石榴,我養了好幾年了,每年都開花結果,特別喜慶。最近也沒顧上,我們原來以為是耽擱了澆水干死了……” 原本大家都是這么以為的,可聽了顧陌城剛才的話之后,他們現在心里都有些發毛,再說起這事兒就明顯有些不敢確定了。 井溶搖搖頭,“石榴本來就不是多么嬌氣的植被,又耐旱,何況室內還有空氣加濕器,這么幾天不澆水最多也只是發蔫而已,怎么可能會瞬間干枯到這種地步?!?/br> 他這么一說,蘇通和周婉才猛地回過神來,可不是怎么的! 石榴素來寓意多子多福,是華國上下推崇的吉祥植被,然而現在卻死的不能再死,就是個門外漢也能猜到不妙了。 周婉的眼眶刷的就紅了,合著深深的皺紋和鬢邊的白發,真是可憐極了。 胡云飛快的安慰了阿姨和姨夫幾句,又對顧陌城說:“顧大師,您要不要先進來看看人?” 顧陌城跟師父師兄對視一眼,點點頭,“也好?!?/br> 越往臥室那邊走陰寒之氣越重,等真的推開臥室門的瞬間,顧陌城三人都不由得緊了緊身上單薄的夏裝。 從門口往床上看去,幾乎看不到被子下面有什么起伏,可見蘇渙已經瘦到何種地步。 幾個人又走了幾步,就見蘇渙大夏天竟然蓋了兩層厚棉被,露出來的腦袋活像一顆貼了一層枯黃皮rou的骷髏,上面支棱著一把干枯的頭發,兩只大睜著的眼睛高高突起,里面遍布血絲。 秦巒忍不住咧了咧嘴,小聲問顧陌城,“都這樣了,還有救嗎?” 就那個黃中帶綠的臉色,簡直跟醫院重癥監護室那些隨時可能停止呼吸的病人一樣,毫無生氣,他們甚至看不到正?;钊撕粑鼛淼男厍黄鸱?! 顧陌城也沒想到情況已經這么嚴重,眉頭都揪在一起,不過還是決定拼一把。 來都來了,是死是活好歹要掙扎一下吧? 一看到兒子這副模樣,周婉和蘇通就面露不忍,拼命抓著對方的手汲取力量。 顧陌城先給蘇渙把脈,結果一模上去就嚇了一跳,那脈搏已經微弱得很了,她屏氣凝神找了大半分鐘才感覺到指腹下微弱的躍動。 不妙,很不妙。 面色凝重的把完脈,顧陌城又嘗試跟蘇渙說話,但扯著嗓子喊了十幾聲,對方卻也只是無比緩慢的眨了下眼睛,然而看過來的眼神宛如兩潭死水,激不起一點波瀾。 懷胎十月,身上掉下來的一塊rou,好不容易看著長到這么大,眼見著要出息了卻突然變成這個樣子,周婉這個當媽的一顆心都要碎了,當即捂著嘴哭起來。 顧陌城取了銀針,就開始在他頭顱和軀干上密密麻麻的扎針,同時抽空對井溶說:“師兄,勞煩你為我布置一個聚氣小陣?!?/br> 就蘇渙如今的情形,已經完全不是簡單地注射營養液就能夠支撐得了的,若不幫忙引氣入體、強行循環,只怕他撐不到解決問題就要一命嗚呼了。 井溶依言去了,又抓了秦巒做壯丁,按照自己吩咐的方位小心處理。 也幸虧帶了秦巒來,不然這種事情失之毫厘謬以千里,外行人僅憑三言兩語根本分辨不出那細微的差別,只靠他們師兄妹兩個還真有點捉襟見肘。 對于治病救人,顧陌城向來是自信滿滿的,以往每每下針如有神,快的時候手部動作都能看見殘影,往往病人沒反應過來針就在自己rou里顫巍巍打晃了,可今天,她的速度卻是一反常態的慢。 顧陌城兩片嘴唇緊抿,雙眼一眨不眨,拇指和食指間夾的細小銀針好似重若千鈞,那么慢那么慢的刺了下去。 不過是頭頂和太陽xue的三針,顧陌城的額頭就已經見了汗,甚至面色也不如方才紅潤,兩片鮮菱角似的嘴唇也微微帶了些蒼白。 就在這個時候,蘇渙終于有了兩天來的第一次眨眼! 周婉死死抓住丈夫的手,激動地掉了淚,想哭卻又不敢哭出聲來,就是蘇通這個大男人也是渾身發顫。 隨著聚氣小陣的逐漸成型,顧陌城身上的壓力也小了些,稍稍提速,好歹在蘇渙那皮包骨的胸膛上又扎了八針。 他身上的rou都干了,骨頭外面就是一層干皮,好幾回針破皮之后直接就刺到骨頭,根本扎不下去! 等做完這一切之后,蘇渙竟然閉上了眼睛,胸膛也開始有節奏的起伏了! “好了,好了!”胡云激動萬分的說,又對著她狂豎大拇指,“神了,真是神了!” 顧陌城實在太累了,也顧不上跟他們胡扯。 此刻的她眼前發黑,頭腦發暈,要不是井溶眼疾手快一個箭步竄過去攬住了,只怕這會兒都要出溜到床底去了。 周婉和蘇通也語無倫次的說著感激的話,秦巒卻心疼的了不得,有些沒好氣的說:“麻煩你們拿點熱水來?!?/br> 雖然是拜托的話,可他的語氣實在說不上好,活像那些年根兒底下上門催債的債主。 喝了一大杯熱水,又吃了一顆不知什么藥完之后,顧陌城的臉色總算好多了。 井溶不放心她,干脆就把人抱著去了客廳,又要了毯子,就包著她靠在自己身上,直到顧陌城的臉重新恢復血色,又開始喊熱了才松開手。 重新恢復元氣的顧陌城卻做了一個令胡云等人目瞪口呆的事: 她用銀針扎破自己的左手無名指,一邊疼的齜牙咧嘴,一邊卻又把手指放到口中吮吸起來。 一直吸到手指頭再也擠不出更多血,顧陌城這才心滿意足的吐了口氣,然后十分怨念的對周婉夫妻道:“這活兒真不是人干的?!?/br> 周婉和蘇通齊齊愣住,都覺得這位大師前后態度和作風轉變的有些快,他們竟一時適應不來。 蘇通就問:“大師,我兒子好了嗎?” 顧陌城嗤笑一聲, “這才哪兒跟哪兒啊,死的慢點兒罷了?!?/br> 大概是覺得不夠,她又打開剛才那個銀色小錦囊,抖出一粒圓滾滾的小藥丸吃了,臉上的血色果然差不多全回來了。 好像是怕他們不理解,顧陌城還非常好心的詳細解釋道:“這么說吧,如果說之前閻王爺是坐著凱迪拉克來的,那么現在的他就換了自行車,登門拜訪可能遲到,但永遠不會錯過?!?/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