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節
士兵聞言皺了皺眉頭,魯班拍了拍手上的土,說道:“你歇著,我去喝口水?!?/br> 此時正是日頭最毒的時候,所有士兵或躺或坐地休息,珍惜這來之不易的閑暇時刻。龐涓坐在戰車里避暑,外面有親兵低聲道:“將軍?!?/br> 龐涓正在看行軍圖,掃了他一眼:“說?!?/br> “有一個甲等兵求見,”那親兵道,“說是有要事要與您商議?!?/br> 龐涓掀開簾子看了眼,見他低著頭躲在親兵身后,看不出長相。 “說吧?!彼唤浶牡氐?。 “將軍,”那人依舊低著頭,“此事極為機密?!?/br> 說著他抬起雙手,示意自己沒有帶任何武器。 龐涓根本不怕有人行刺自己,這人的行為像是以為他有多膽小怕事一樣,他微微皺了皺眉頭道:“帶他上來?!?/br> 來人恭敬地走上戰車,抬起頭來,卻是燕靈飛。 燕靈飛上來就半跪在龐涓腳下道:“將軍危矣!” 龐涓:“……” 眼見龐涓一腳就要踹過來,燕靈飛馬上躬身道:“將軍,您可還記得趙政?” 見龐涓果然停住了,燕靈飛趕緊道:“我們軍隊混入了敵方細作!” 龐涓又坐了回去,命令道:“說!” 魏軍連日傷兵漸多了起來,阿九提著自己巨大的箱子來回奔跑,忽然停了下來,轉頭看了一眼,問道:“這邊躺著那個人呢?” “什么人?” 阿九二話不說,放下東西去找常明銘:“看見燕靈飛了嗎?” 常明銘:“……” “我沒看見他,”常明銘面無表情地說,“不要告訴我他跑了?!?/br> 阿九一臉絕望:“完了?!?/br> 常明銘指著她,怒火中燒又不能罵,狠狠地扯了下自己的頭發,暴躁地“啊”了一聲。 按理說是跑不了的,龐涓這邊有魯班守著,傷兵那邊是她和阿九守著,而且還把他給綁了手,到底是什么時候跑的? “去找公輸先生,”常明銘道,“他守在龐涓跟前,如果燕靈飛想接近龐涓必須經過他?!?/br> “沒看見,”魯班一邊用手扇風一邊說,“我跟龐涓的親兵聊了聊,本想點撥一下他,讓他給龐涓提個醒?!?/br> 常明銘要氣死了,魯班還安慰她道:“沒事,龐涓誰也不信,不信咱們,也不會信他?!?/br> “怎么會不信?”常明銘看著他,“龐涓早就懷疑趙政是細作,懷疑他在軍中有同伙,燕靈飛就坡下驢,龐涓會信他也不會相信我們!” 魯班探手無可奈何道:“事已至此?!?/br> 阿九說:“都怪我?!?/br> “沒事,”魯班隨意道,“反正也是個輸了,實在帶不動?!?/br> “龐涓想贏想瘋了,”百里奚躺在地上,伸手蓋著眼睛,懶懶地道,“跟瘋子是沒有道理可講的,燕靈飛不出頭,他也不會停下來的?!?/br> “享受人生吧,兄弟們?!?/br> 將軍戰車內,燕靈飛掀起袖子,龐涓頓時警惕,以為他要掏出兵器,卻見燕靈飛露出手腕上兩道紫紅的傷痕。 “昨日我不小心聽見他們密談,便要殺我,”說著他又把上衣脫掉,露出里面的箭傷,“見我中箭后半夜將我扔在傷兵中,屬下命硬沒死又醒了過來,恰好被軍醫診治,誰知他們今早見此便將我綁了起來,有三個人在看著我,不讓我接近將軍,若非屬下趁機逃了出來,怕是今晚又要殺我一次!” 龐涓看著他身上的傷,沒有說話。 燕靈飛道:“屬下所言句句屬實,如有虛言便讓屬下暴尸荒野無人收尸?!?/br> “如你所言,”龐涓沉默片刻道,“公子申也是他們所傷?” 燕靈飛道:“正是?!?/br> “是哪些人,”龐涓道,“你能指認出來嗎?” 燕靈飛謹慎道:“只能認出不足五個,今日看守我的三人和昨晚記住的。但是屬下斗膽,希望將軍先不要打草驚蛇?!?/br> 龐涓又不傻,道:“你既已逃出,他們必然已經知道暴露了,何談打草驚蛇?!?/br> 燕靈飛早就想好了應對的話,道:“您可以假意不信屬下,當眾軍法處置,然后再表面上假意相信了他們,等細作向齊軍傳出情報之后再行動,打齊軍一個措手不及?!?/br> 聽上去還是挺唬人的,燕靈飛在心里評價了下自己。 龐涓挑眉:“軍法處置,你甘愿?” “屬下是大魏的百姓,家中的爹娘還等我打勝仗回鄉,”燕靈飛真誠無比,“自然是愿意的?!?/br> 龐涓這個人喜怒無常,猜忌心極強,他心中也打鼓,不知道到底信了自己幾成,也可能今天就要折在這里也說不定。 他正心中忐忑,卻忽聽上面一聲怒喝,龐涓狠狠地拍了下桌子,斥道:“大膽!你這畜牲,滿口胡言混淆視聽,騙到本將頭上來了!” 燕靈飛頓了一下,彎下腰道:“將軍饒命?!?/br> “來人吶!”龐涓道,“拉下去打十大板!” 燕靈飛聽著還是rou痛,攥了攥拳頭,心里非???。 他這十板子是替魏軍中404這些人挨的。如果不是想保住這些人的命,龐涓問他細作是哪些人的時候他就直接說了,可是這樣一來,龐涓定會大開殺戒。 為了將這些人暫且保下,這皮rou苦只能由他來受了。 行刑時除了404的人之外,其他所有士兵都不知道發生了什么,百里奚事不關己地看著,冷淡地說:“真感動哦?!?/br> “會打死嗎?”魯班有點不放心,問阿九,“他身上還有傷?!?/br> 阿九道:“讓他死去吧?!?/br> 魯班莞爾:“這只是場游戲?!?/br> 阿九不說話,轉身走了。 打完十板子,燕靈飛幾乎死過去,上來兩個軍醫將他抬走,他感受到有人在照顧他,馬上昏睡了。 百里奚不用想也知道這場戲是做給他們這些“細作”看的,不解道:“既然這樣,咱們就不行動,不露馬腳,龐涓還會信他嗎?” “晚了,”魯班扶額道,“已經晚了?!?/br> 一個龐涓的親兵上了將軍的戰車,爬在他的耳邊悄聲說了什么。 魯班道:“就在剛剛,我才暗示了一個親兵……” 百里奚:“……” “天要滅他大魏,”百里奚涼涼地說,“咱們盡力了?!?/br> “趙政還在前方呢,”魯班唏噓道,“要是知道被咱們搞砸了,可能要氣死?!?/br> 百里奚想起來趙政也覺得有些不自在,畢竟趙政自己一個人當臥底都能贏,跟著他們倒是輸了。 “唉?!眱扇她R聲嘆了口氣。 第53章 馬陵之戰(十八) 龐涓這邊的隊友現在心態已經很平和了,這恐怕是天命所歸, 率先敢于稱王的大魏的氣數就要亡了。 “魏王本也不敢稱王,”孫臏坐在將軍大帳中,說道, “不過是受了大秦的蠱惑而已?!?/br> “此話怎講?”田忌問道。 “衛鞅1是個人才,”孫臏卻道,“他看出魏王的野心, 然后點了一把火,讓他往東方燒過去。要從大局上來看,我們也不過都是秦國的一枚棋子?!?/br> 田忌道:“衛鞅在秦變法, 施以暴虐, 宗親忌恨百姓恐懼, 并非治國良人, 恐怕軍師高看了這人罷?!?/br> “上將軍,”孫臏含笑看著他, “此時已經不是朝天子時了。不是百姓喊兩句‘仁善’就能得萬人擁護的。往來都是敵,左右無援軍,想要存活就只能強大起來, 我們拋去衛鞅的臭名昭著,秦國已經不可同日而語了?!?/br> “往往越劍走偏鋒才能險中求勝,我們總是太穩了。齊侯仍然還在當一個周天子的諸侯,他雖有心稱王,可心中還是把自己的封地當作天子的賞賜,盡管已經到了現在這個時候, 仍然沒有轉換過來這個想法。并非只有他,剩下的幾家大國均是如此,不敢徹底變革,投鼠忌器,畏首畏尾。這樣只能當好一個天子的諸侯,卻無法成為國家的王?!?/br> 田忌臉色一變,看了眼帳簾,低聲道:“軍師慎言?!?/br> 這話如果讓別人聽見了參上孫臏一本,便是殺頭也不足為過。 孫臏恬淡道:“我自知道將軍是忠義之人,懂得我的心情,所以才敢說出來?!?/br> 田忌不再說話了,靜靜地再思考他的這段話,他只是一個武將,懂得都是些帶兵打仗的法門,卻從未想過這戰場以外的縱橫捭闔。 “在真正的君王眼中,”孫臏道,“百姓只是鞏固統治的工具,他們的疾苦是為了成就大道,將來名載史冊;等一切安穩,自然會國泰民安。而歷史只會記錄下統治者的豐功偉績,誰會記得開國之初普通百姓的日子過成了什么樣?秦國已經意識到了這一點,不擇手段得求強大?!?/br> 田忌覺得孫臏在說出這些話的時候表現出來的平靜有些殘忍。明明他也是毫無根基的普通百姓,齊侯至今沒有給過他官爵,他怎么會有這樣的想法? 他不知道這些聰明人的腦袋里在想什么,好像他們心中有這天下,有這古今,有這蒼生,卻唯獨沒有具體的每一個人,也沒有自己。 在這無休無止的歷史巨浪之下,孫臏顯得單薄,無力,無法阻止自己身上的悲劇,但是他又顯得高大,睿智,仿佛一切盡能裝進心胸中。他有時總是久久地沉默,那時候他的頭腦中到底在想什么? 每當這個時候田忌很想哪怕只有一秒,也感受一下在孫臏心中,這天下究竟是什么樣子的。 “軍師,”田忌道,“人活短短數年,且暢快些罷?!?/br> 孫臏愣了一下,笑了起來:“說得極是?!?/br> “就是今晚了,您隱忍蟄伏多年,終于要熬出頭來了?!碧锛蔁o不痛快地道。 孫臏只是說:“還未到最后一刻,勝負尚且未知,莫要輕敵?!?/br> “到時辰了吧,起兵罷!” 只聽得一聲號角,戰鼓敲響響徹天際,田忌高高地揚起馬蹄,爆喝道:“出發!” 兩支軍隊分道揚鑣,一千精兵跟隨孫臏田忌往馬陵趁著夜色趕去,剩下的全部兵馬跟隨田嬰往南處趕,等候狼煙起的那一刻再沖出來。 “你不要去了,”康易歌吊兒郎當地走過來,對康涂道,“留下養傷吧?!?/br> 康涂的腿傷一直未愈,總是剛結了痂又被掙開,他看了一眼,說道:“皮rou傷?!?/br> “這又不是非你不可,”康易歌不知道為什么這時候他反而堅持了,“此戰我們贏定了,你不去也沒關系。這傷再拖下去,怕是要落下病了?!?/br> 康涂只是道:“沒事,善始善終吧?!?/br> 他已經這么說,康易歌便不再勸,每人心中都有自己的堅持,于是鼓勵道:“加油吧?!?/br> 康涂笑了:“你也加油?!?/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