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節
士兵尚未下馬,“吁”了一聲,cao控著馬高高揚起前蹄停下,他就在馬上傳達道:“吾王有令,龐將軍,此戰不可敗?!?/br> 龐涓頓了一下,然后道:“是?!?/br> 魏王此時傳令,只說不可敗,其中的真正意思可能是說,寧肯逃,也不能輸。一切的前提都是保全實力。 他站起身來,轉頭看向雄壯的山河,日頭已落,大地被黑暗席卷,天地間不再有明顯的分割,夜晚到了。 一聲呼嘯毫無預兆地傳來,一支穿云箭直沖他射去,龐涓彎身向前滾去,大喝道:“戒備!” 黑暗中一切都看不真切,直到士兵們舉起火把,將峽谷的一切都照亮,好像是被火燒著了一樣,趙政從大帳中跑出來,他帶著一頂不合適的頭盔,遮住大半張臉,二話不說將龐涓拽開,護在身后,大喊道:“保護將軍!” “把火熄滅!”他嘶聲吼道,“全部熄滅!” 在黑暗中暴露方位愚蠢至極,他搶過一把火在腳下踩滅。再次催促道:“全部熄滅!不要留光源!” 聲音說出口時,與公子申毫無二致。他很會模仿人,但是卻不能模仿出公子申貪生怕死的品性。 黑暗中破空利箭聲音再次傳來,趙政從腳下踢起一根長槍,將常明銘一把拽過來,道:“你保護他!” 然后轉身往飛箭來的方向迎面跑去,常明銘大喝:“你瘋了!” 魯班咬咬牙,從懷中扔出一個木質的機弩,說道:“用這個?!?/br> 趙政翻手接住,撲倒一塊石頭后,他站著的地方頓時多了兩根利箭。 “迎著射!”他沖眾人道,“對方只有一個人!” 只有一個人,敢深入這十萬軍馬,龐涓怒不可遏,推開常明銘,奪過士兵手中的漆弓,瞇著眼睛在黑暗中尋找敵人,常明銘氣得不行,恨不得把他敲暈了帶走,對方的目標就是龐涓,他還在這里大剌剌地現身。 士兵們陸陸續續地驚醒過來,拿起武器就要上前,魯班爆喝:“全都給我原地射擊!上去一個死一個,都滾!” 眾人拿起漆弓,迎著飛箭的方向射去,但是如此險峻的峽谷藏身之處必然隱蔽,對方如果無萬全之策怎么會貿然動手,趙政狠皺著眉頭,定睛尋找藏身之所。 遍天的流矢密密匝匝,似乎要把天上的星星給射下來。 百里奚大喊道:“那顆樹!” 趙政二話不說,扯過晚飯時支起的一口大鍋權當護盾,蹲身向上靠近,他現在是公子申的身份,對方必然已經注意到他,只感覺手腕一震,隨之傳來一聲脆響,大鍋竟然被生生地射穿了! 他索性站起身來,直接沖了上去,大樹生在懸崖之上,他滾了一下到懸崖之下,架起弓弩對準了樹上的一個黑影。 第49章 馬陵之戰(十四) 樹上的人豈能看不見他,漆弓的弦繃緊, 溫尤瞇了瞇眼睛將箭對準了他, “咻”地一聲,箭已離手, 趙政根本不躲避, 趁他一箭出手正是無防備時,連弩齊發, 魯班乃是玩兵器的厲害角色,經他手的連弩威力極大,沒有片刻的停頓時間萬箭齊發。趙政被后坐力帶得向后倒去, 本來溫尤手下留情的一箭此時正沖他面門而來! 趙政當即向著一邊滾去, 偏頭間頭盔發出“哐”地一聲, 那只箭正釘進了他的頭盔上, 與他的腦袋只差了那么一丁點的距離。 樹上發出些響動, 想必是溫尤也負了傷, 逃走了。 常明銘痛苦嚷道:“趙政!” “追!”趙政不敢扔掉頭盔,他與公子申長得根本不像,這幾天一直帶著頭盔掩飾, 再加上平時士兵不敢直視太子,才得以隱瞞。箭帶了倒刺,趙政這時候也只好將它在外面掰斷,然后站起身來道:“需得追回來!” 他不能殺溫尤,所以手下留情,射中了他的臂膀讓他不能射箭, 此時如果溫尤跑了他日定會來卷土重來,他話音未落人便已經沖了出去。 龐涓恨得牙癢癢,語氣中含著威脅的意味道:“公子受驚,回去歇著吧?!?/br> 趙政動作停了,但也只停了那么一瞬,又帶人走了。 龐涓氣死了,手叉在腰上原地轉了一圈,然后揮手放過去幾個親兵:“去,支援公子,萬不要讓他受傷?!?/br> 趙政這個冒牌貨越來越沒有自知之明,遣兵調度比公子申本人還理直氣壯,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將軍,龐涓才與他相處不到兩日便開始對他心存芥蒂。 龐涓的親兵湊上前來,這人知道前因后果,低聲道:“將軍,此人怕是留不得?!?/br> 龐涓臉色陰沉,看著趙政遠去的方向沒有說話,夜晚總是來得飛快,現在已經徹底黑了下去,趙政也早就不見了身影。 “再等等,”龐涓慢慢地道,“等打完這場仗?!?/br> 等打完這場仗,他做的第一件事應該就是殺掉趙政。 那親兵道:“屆時我來替你殺了他?!?/br> 龐涓:“不了,我來?!?/br> 他現在擔心的不是趙政的鋒芒大盛的問題,而是在想這個趙政究竟是什么來頭。以他的能力怎么會到這個年紀還是一個甲等兵?再一回想,讓趙政來頂替公子申這件事也是疑問重重。公子申剛重傷,這個趙政就送上了門,好像是早已安排好了一樣。 他恍然間想起了什么,大聲喊道:“去把公子申截??!” 眾將士站在原地,莫名地看著他,龐涓怒道:“快去!” 在這個軍隊中兵畢竟還是只認自己的將軍,對公子申沒什么好感,于是反應過來后抄起家伙走了。 龐涓心中驚出一身冷汗,如果趙政是齊國的細作,此時帶著精兵往齊國趕,能直接把魏軍的老窩給端了! 他越想越不安,扔了手中的火把,憤怒地扔在了崖壁上,打下來塊塊火星炸開飛落下去。 密林之中腳步聲陣陣,溫尤手臂負傷,臉色蒼白,氣喘聲十分大,顯然已經開始累了。他身后的人仍然將他咬得死死的,聽腳步聲至少有十余人。溫尤猜測,這十多人應該全都來自404。 溫尤以逃到密林盡頭,懸崖邊上,他驀然停住,張嘴叫了一聲,這聲音非常古怪,似猿非人,又很稚嫩,趙政等人綴在后頭,聽見之后停了下來。 常明銘皺眉:“什么聲音?!?/br> 事出反常其必有妖,趙政當機立斷道:“快追,夜長夢多?!?/br> 再次邁步時,周圍卻多了很多氣息。 十多個人抬頭望去,一雙雙在夜光中閃亮的眼睛正盯著他們。 魯班退后一步,湊近他們:“猴子!” 趙政馬上反應過來,說:“溫尤引來的,他抓走了一只幼崽?!?/br> 沒有人下達命令,當他們在一起時也沒人可以當他們的將軍,所有人一起揚起了漆弓—— 也幾乎就是在瞬間,一只母猴嘶吼一聲撲了下來! 趙政用果斷扔掉連弩,挑起長槍一槍刺進了它的胸膛,貫穿進去。 瞬間山林中響起了直貫天際的叫聲,常明銘暴躁地道:“你激怒了他們!” “一定得殺!”趙政無可奈何,這么多猴子,他們想脫身根本沒有別的辦法,就算是用箭也不能保證沒有傷亡。 “現在怎么辦?!”夏成被撓了一爪子,一只猴子撲在了他的臉上暴揍他,百里奚撿起一塊石頭砸在了猴子頭上,這只猴子剛落下,頭上落下一只遠處撲來的雄猴,后坐力和雄猴的重量將他砸得直接迎面栽到了地上。 夏成將漆弓當作武器用,發了瘋一樣亂摔。 百里奚虛弱地道:“不要……拽我的頭發,是假發……” 夏成嘲諷道:“你跟它講道理呢?” 趙政大吼一聲:“都躲開!” 百里奚與夏成臥倒在地,和剩下的人一起抱著頭躲避,趙政和魯班一只胳膊上架著一支連弩,瘋狂地掃射,一時間哀鳴遍野。 還有兩只從背后撲過來,趙政身材高大,胳膊也長,一手扼住一只,對著腦袋狠狠地撞在一起,再兩拳頭揍進地里。 魯班將連弩扔在地上,他渾身狼狽,假發也被拽飛了,臉上留下了數道撓痕。 趙政催促道:“不是休息的時候,再追!” 他們沒料到溫尤還留了這么一手,耽擱了不少時間,再追出去密林時見溫尤胳膊上插著簡易的滑翔翅膀,站在了懸崖邊,似乎還在故意等他們??匆娝麄兝仟N的模樣時哈哈大笑。 趙政沖他招了招手:“過來,別再氣我了?!?/br> 溫尤忍俊不禁道:“我倒是第一次見秦王如此狼狽?!?/br> “現在過來,”趙政說,“不然等回404讓我抓著你你就完了?!?/br> 溫尤足尖一點,趙政瞬間飛撲過去,結果還是沒有抓住,溫尤下面大聲喊道:“趙政,我們戰場上見!” 趙政砸了下地面,砸得手疼,又甩了甩。 常明銘看著崖底,說道:“到底是將軍出身,不能小覷?!?/br> 趙政累得要命,躺在地上,腦袋還在思考著明天要怎么辦。他們在此埋伏這一計并不高明,但是龐涓剛愎自用,軟硬不吃,根本勸諫不動,只能靠著布置周密取勝,如果打不贏還可以全身而退回魏國休整,如果此時讓溫尤將機密盡數告知的話,就毫無勝算了。 他這邊還在想著怎么解決這個棘手的難題,遠遠地卻傳來了密密的腳步聲,聽上去至少得有百人。 百里奚茫然道:“這又是哪一出?” “不是齊軍,”常明銘道,“他們今晚到不了?!?/br> 趙政剛坐起身來,就見龐涓的親兵從密林中走出,指著他道:“護送公子回營!” 趙政:“……” 所有人:“……” 他們見此大概猜到了是怎么回事,應該是龐涓的疑心病又犯了,見了趙政的能力之后開始懷疑他的來路了。一時間大家倍感無奈,感覺這一仗打得腹背受敵,對面的人來搗亂不說,自己陣營中的人還總是添亂。 說是護送,其實跟押送沒什么區別,那個親兵的長槍就抵在趙政的脊梁骨上,但凡有一點動彈就能順勢插進脖頸,一路上以這個姿勢送到了將軍大營。 龐涓坐在主座上,喝一杯茶,見他進來一抬眼皮。 趙政就像是不知道他的敵意一樣,大剌剌地坐下了,問道:“將軍找我?!?/br> “找你,”龐涓說,“我擔憂大魏公子安危?!?/br> 趙政就只當沒聽出他話中的奚落,神色如常地喝了一杯茶。 龐涓道:“明日作戰時,你便留在戰車上,流矢無眼,不好傷了公子?!?/br> 趙政動作一頓,抬頭看他。龐涓卻沒理他,品了一口茶,說道:“好些日子沒有喝過好茶好酒了,打仗打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br> 趙政道:“將軍未來且有好日子要過,只要這一仗能贏?!?/br> 龐涓看了他一眼:“不贏我亦是大魏的上將軍?!?/br> “未必?!壁w政悠哉地道。 龐涓皺眉,面帶慍色:“好大的膽子!真當自己是魏國太子了嗎!” “不敢,”趙政道,“我不是真的太子,您確是魏國的上將軍?!?/br> 他神色含笑,不疾不徐地品茶,明明是些士兵拿半開的水泡的茶末子,品得好像什么瓊漿玉液一般。 龐涓道:“你什么意思?!?/br> 趙政放下茶盞,雙手放在膝上,道:“此戰再輸,就是您敗在孫臏手中的第二次了,若我是魏王,您二人實力究竟如此便已見分曉,當初是您欺騙魏王說孫臏有不臣之心,才使魏王斬斷了孫臏的雙足,再不啟用,如今孫臏在齊國大展身手,您猜魏王此時心里是如何想的?” 龐涓上前一步,雙手撐在桌上,俯身盯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你可知自己再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