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節
她不是為別人,是為她自己的似錦前程接近他。如今他回過神來,發現她每一步都算得極好,挖好了坑等著他往下跳。 先是靠近他,利用他英雄救美的善良,后來為了維護她自己的清白,她又說要做尼姑。是啊,做尼姑,她的男人是皇帝,她怎么會委身他人。 難怪被他拉個小手都要哭著跑開。她哪里想過要勾引他,她從頭到尾都只是想要保護她自己的清白而已。 蕭衢又泡進了冰塊浴中。 泡到三更,等到探子回府稟話。 他這才知道她從前的事。備受寵愛的云家小女兒,在父親死后被長姐強行召進宮里,從此淪為不受寵的小宮妃。她時不時就被她的長姐皇后趕出宮,在宮外的時候,她就只能住在白鹿寺。 大概是他去白鹿寺祈福的時候,她看見了他,所以才想著要接近他。 她手上有籌碼,知道她的兄長要害他,所以特意等到今天,好在他跟前立功。 蕭衢一頭扎進冰水里,耳朵鼻子都進了水,他也不呼吸,就這么呆呆地在水中泡著。直到快要窒息,他才緩緩從水里抬頭。 他靠在浴池邊,往后一仰,胸口起伏不定。 他告訴自己,人間事,總難測。 他是蕭衢,是萬千女子的夢中情郎,他有他的驕傲,他不會為了個心思深沉的女子將自己摯摯情意搭進去。 她要合作,那便合作。至于其他的,他不會給她。 第二日,蕭衢上書,以欽天監所窺天象為由,請皇帝親自將白鹿寺的嬪妃請回宮中。 白鹿寺除了住她一個小寶林之外,還住了先皇的幾位太妃,他所上奏折里,并未寫明單獨接云寐一人回宮,而是用了春秋筆法。 蕭衢在朝中地位超群,且親自去一趟白鹿寺無傷大雅,皇帝看到奏疏后,幾乎想都沒想,就應了下來。 六月初二,皇帝親臨白鹿寺。 寺廟外,浩浩蕩蕩跪了一地人,金龍玉輦由三十六人抬至寺門口,太監尖細的嗓子拉長尾調:“跪——” 眾人低下身趴著一伏。 皇帝從寶座上下來,清秀英俊的面龐,白瘦孱弱的身形,穿一襲赤黃的龍袍,胸前金線繡日月同輝,陽光一照,熠熠生輝。 年輕的天子頭戴通天冠,自人群中而出,一雙烏皮六合靴緩步慢下來。 皇帝停在靠墻的地方,氣質繾綣淡雅,聲音如清泉流淌,他指了指跪在地上的女子,問:“你也是朕的妃子嗎?” 第74章 伏在地上的女子穿一身俏麗留仙裙,她人很瘦, 半邊身子籠在陽光里, 白得發亮。 她嬌嬌弱弱地折腰低頭, 聽到他的話, 并未急著回答,而是緩緩仰起臉,柔艷的眉目盡顯風流神采,張嘴答話的時候,羞澀與明朗并存,擋不住的靈氣。 “回皇上,臣妾是云寶林?!?/br> 孟灝凝眉回想。 云寶林? 當即就有太監輕聲提醒:“皇上, 她是云家的小女兒, 皇后的meimei?!?/br> 孟灝恍然大悟, 原來是她。 他知道皇后有個meimei入了宮,但皇后似乎并不想讓他瞧見她。 這后宮嬪妃,瞧不瞧誰,對他而言, 都無所謂。后宮全權由皇后掌管, 她要怎么,就隨她怎樣。 孟灝眸色一深,目光不自覺從女子的臉上掠過。她并不怕他,天真明媚地接住他的視線。 他在看她,她也在看他。 她有張驚為天人的漂亮臉蛋,縱使掩在人群中最不起眼的角落里, 也能一瞬間吸引住人。他幼時跟隨太傅念書,書中有寫,凡是極美之物,見一眼便能忘記從前所見種種。 如今想來,大概說的就是這種。只不過不是物,而是人。 皇后不讓他見,確實有她的考量。如此尤物,有誰見了不心動。 孟灝想起什么,唇角略微下陷,眼里簇起一抹苦澀,不待旁人發現,他便已經恢復往常和煦溫雅的模樣。 他的視線凝在她身上,沉沉的目光似烏云,壓得人喘不過氣。換做尋常人,被九五之尊這樣盯著看,只怕早就慌忙避開,可她不,她微抬了下巴,一雙澄澈的眸子明亮深邃,兩瓣朱唇掀起笑意。 笑得倒是好看。 孟灝朝她道:“辛苦你在此祈福,朕今日接你回去,可好?” 他本就是來接人的,只不過不是特意來接她,如今問出這樣一句,倒顯得今日這般浩然聲勢全是為了她一人。 云寐適時垂眸,假惺惺地接了他的話往下說:“為國君祈福,乃是臣妾的榮幸,多謝皇上記掛?!?/br> 他點點頭,立刻吩咐身邊的宮人準備儀仗事宜。 跟隨而來的眾宮人暗自感慨,能引得天子側目,對于云寶林而來,或許并不是件好事。 皇后善妒,眾所皆知。 不然云寶林也不會被趕到寺廟里來。 天子入寺廟,準備稍作歇息后再出發回宮。寺廟忙哄哄一堆人,天子在佛前聽經文,除了候在殿外的宮人外,為了防止叨擾天子,其他人皆各自散去,各忙各事。 云寐徑直來到后院禪房,屋前一人正在樹下掃樹葉。 虛靈不敢抬頭。 他早就遠遠望見她尋他的身影,剛才在人群中,她便有意同他說話,無奈隔了一段距離,又有那么多人盯著,她便只能作罷。 他知道她要說什么。 皆是分別之語。 從前她被她jiejie召回去的時候,他送她回去,心中坦然,并無半分沮喪。今日送她回去,惴惴不安。 他清楚地明白,這一趟她離去,便不會再有回來的時候。 出家之人,本不該為世間俗事憂心。是他修行不夠。 半晌的功夫,她已經盈盈來至他跟前,彎腰低頭,歪著脖子往他眼中送,幾乎臉貼臉。 他只好抬起頭來,“施主有何事?” 她皺了眉:“衛深,你這人好奇怪,又沒有外人,你作甚喚我施主?!?/br> 虛靈垂眸,他有雙溫暖的眼,長長的濃睫在眼窩處投下一片陰影。他輕聲開口:“此行你回宮,萬事皆要小心?!?/br> 她臉上堆起笑意:“我懂的?!?/br> 他緩緩道:“實在斗不過,就不要強撐,保住性命才是最重要的事?!?/br> 她去撥他手里的掃帚,他便遞給她,她拿起掃帚,學他的樣,一下下掃落葉。統共也就四五片落葉,輕輕一攏,就已掃凈。 “衛深,我會贏的?!?/br> 又一片落葉旋落,正好落在她的烏發鬢間。 虛靈伸手去拾,稍厚的豐澤雙唇抿了抿,猶豫數秒,而后問:“你要贏什么?” 她捂住他的手背,他的手被迫輕壓在她的額角邊。她看著他,一字一字道:“我要做皇后?!?/br> 虛靈笑了笑,“有野心是好事?!?/br> 她告訴他:“在宮里,沒有野心,便只能坐著等死?!?/br> 他點點頭。 她嘆口氣,像是想到什么,忽地又高興起來,放開他的手,去拉他的僧袍:“衛深,皇上比我想象中要俊得多,剛才你看到他了沒有?!?/br> 虛靈從袖兜里掏出一包冰糖,小心翼翼攤開來,“看到了,面如冠玉,是個俊朗的男子?!?/br> 她要吃糖,不用手捏,低頭直接用嘴銜,軟軟的唇磕著他的手,她抬起臉,嚼著糖,如花似玉的臉笑得甜滋滋:“但是他沒有你俊。衛深,要是你不出家,定是天下第一美男子?!?/br> 虛靈含笑,他看了看她剛才用嘴碰過的地方,糖堆在一起,白白透透的砂糖一顆顆亮晶晶。 不知怎地,他今天忽然也想吃糖。 大概是心里苦,要甜一甜。 他捏起一顆砂糖往嘴里送。果然很甜。她剛才用嘴碰過這糖,仿佛將她的香甜都渡到砂糖上來,他含在嘴里壓在舌尖底下,不舍得咽。 手背上傳來一陣溫熱,是她貼了他的手。 她認真地求他:“衛深,你會來宮里看我的,對么?” 虛靈沒敢應。 她晃他的胳膊,嬌嬌軟軟:“衛深,你一定要來看我。只要你做了白鹿寺的主持,你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入宮?!?/br> 宮里崇尚佛法,白鹿寺身為皇家國寺,寺內主持有著超然的地位。 他知道她想要做什么,她要他繼續幫她。 他看她一眼。她眸中含了淚,眼波流轉,欲哭不哭,楚楚可憐。 他抬手為她揩淚,半句廢話都沒說,只簡單吐出一個字:“好?!?/br> 她臉上剎那花開,說起那句他聽過無數遍的話:“衛深,你真好?!?/br> 虛靈含笑不語。 聽了那么多遍,怎么都聽不膩。 總想著再聽一次,一次又一次,她的話從他耳里鉆進去,灌入他的心里,他空無一物的心房便自此滿溢。 兩人又說了會話,離去時他將自己的佛珠遞給她。她沒有猶豫,直接戴在手腕上,笑著往外去。 她剛走出沒幾步,身后多了個人。 不遠處,蕭衢一臉淡漠地盯著她。 她往周圍看了看,拉著他往花叢里去,“蕭大人,你是來找我的么?” 蕭衢:“不是?!彼娝⌒囊硪淼淖鲬B,平靜的心忽地又攪起來:“剛才你在樹下和那個和尚說話,怎地不像現在這樣做賊心虛?” 她抬眸望他,算準了他沒有看到什么,笑道:“因為和尚是和尚,蕭大人是男人?!?/br> 蕭衢面色一紅。 他重重地哼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