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
“你湊過來些?!?/br> 少女搖搖頭,“不要?!?/br> 言喻之皺起眉頭。 他已經很久沒被人拒絕了。這幾年,就連圣上得對他言聽計從,更別提府里的人。 他問:“你知道我是誰嗎?” 少女怯怯答道:“知道,首輔大人?!?/br> 他斂起眸光,烏沉沉的眼睛盯著她,聲音雖輕,但字字透著寒光:“既然你不肯過來,那就站在那聽好了。今日的事,你若敢透露半個字,我便誅你九族?!?/br> 她連回話都不會,呆呆地站在那,接住他的視線,大眼睛直勾勾地望他。 他將她當成丫鬟使喚:“推我回屋?!?/br> 少女卻在這時拔腿離開,將他的話當做耳旁風,一邊跑一邊回頭看他,眼神里有畏懼。 言喻之愣住,下意識喊:“你回來?!?/br> 她頭也不回,跑得比兔子還快。 言喻之眉頭越皺越緊,府里怎么會有這么大膽的奴才? 許久,他總算回過勁,渾身力氣慢慢涌上來,不用再靠誰推他回去。掏出手帕,擦了擦嘴角,一抹殷紅,是她的血。 人雖不知趣,但好在還有點用處。 他凝望數秒,而后將手帕揉做一團,推著輪椅緩慢向前。 那之后,言喻之忙完政事閑下來,想起那天晚上的事,猶豫片刻,派人去尋。 尋了許久,找不到人,管家來回話,說沒有符合特征的丫鬟來領賞。 百兩黃金的賞賜,竟然不要。 言喻之將書合上,“人就在府里,怎么會找不到?繼續找?!?/br> 他本是無意尋她,只是因為記掛著自己說過的話,他言喻之不是個言而無信的人。說要賞她,就要賞。 最初是為了賞賜,等到下一次病發的時候,尋人的念頭就越發強烈。 言喻之面對新鮮的解藥,發現,自己怎么也下不了嘴。磨蹭半個時辰,多受了半個時辰的罪,這才勉強將藥喝下去。 從前為了活命,只能遵照大夫的叮囑,以處子的血入藥。但如今嘗過少女身體里流淌著的香甜解藥后,再也無法忍受其他人身上取來的解藥。 心心念念,想要再喝一次。 那個少女的血含在舌尖,不會令他反胃。她的血,格外美味。 言喻之回過神,驀地有些后悔。早知如此,當晚就該將她帶回來。像他這種深受病魔折磨的人,但凡出現任何可以慰藉自己的事物,必將不擇手段地奪取。 言喻之沒有多想,重新下達命令,讓管家帶著人,一間間屋找,將府里所有的丫鬟都召集起來。 小院。 綠玉從外面回來,望見花藤架下的美人正在刺繡,楚楚動人,端的有模有樣,繡出來的東西卻不知是鴨還是鵝。忽地一不留神,扎到了手指,鮮血汩汩而流。 綠玉連忙上前,心疼至極,暗自感嘆,像她們四姑娘這樣的人物,就該在天上供著,不該被凡間苦痛沾染。刺個繡破了手指頭,人在旁邊看著,那針就跟扎進她們心里一樣,讓人恨不得替她受罪。 綠玉急得滿頭大汗,作勢就要尋東西敷著。言婉不慌不忙收回手,瞧著指腹間涔出的血珠,仿佛在思考什么有趣的事,漫不經心地拋出句:“剛剛管家傳你作甚?” 綠玉一愣,抬眸望見美人將受傷的食指含住唇間,微微抿了抿。 輕巧一個動作,看得人眼都直了。 她看她,“你倒是說呀?!?/br> 綠玉這才回過神,連忙答道:“剛剛我到前院,管家什么都沒說,就讓我站在屋外候著,對了,還有其他姑娘屋里的丫鬟,總共十個人,大家等了一個時辰,管家出來后,命人劃破大家的手指,每人往碗里滴了幾滴血,端著碗進屋后,不一會派人傳話,說讓我們回去?!?/br> 她剛說完,言婉笑起來,問:“這些天都是這樣嗎?” 綠玉點點頭,神秘兮兮地湊上前:“所有的丫鬟都被割破手指取了血,據說是為了給某位大人物滴血驗親?!?/br> 言婉唇間笑意更濃。 哪里是滴血驗親,分明是嘗血尋人。 她六歲才被接進府,六歲之前多病多災,全靠名貴藥材續命,體質自然與旁人不同,且她現在還在服用小時候埋下的秘方藥,他覺得她的血好喝,大概就是這個原因。 同樣是娘胎里帶出來的身嬌體弱,言喻之就沒有她這么好運了。他的病,令他身體感官異于常人,每每發作起來,更會感受到千倍萬倍的痛楚。 他敏感得很,味覺猶甚,不同人的血嘗在他嘴里,完全不一樣。 那廂,言喻之遲遲找不到人,每次發作起來,心里有盼頭,更加煎熬。 越是得不到的,就越是惦記。 他臉色蒼白,額間汗珠涔涔,一碗新鮮的血擺在眼前,管家跪在地上勸:“大人,您就委屈一下,喝了它吧?!?/br> 言喻之舔了舔嘴角,想起那日無意中發現的香軟少女,牙間艱難地擠出幾個字:“……去……繼續找……找到再來回話……” 管家跟隨言喻之多年,從小照料他,如今見他這副模樣,心里難過至極。 也不知道大人是怎么了,忽然就變得挑食,先前還好,如今一日比一日倔強,忍到這種程度,仍然不肯下嘴。 管家萬般無奈,心想,又不是一日三餐的食物,不過一碗血,喝掉就能緩解癥狀,都喝了那么多年,至于嗎。 言喻之癱在輪椅上,微微喘氣,一閉上眼,滿是那日香甜的滋味。 他忍了一個時辰,最終沒能撐下去,差點痛死過去,最后被管家逼著灌了藥。 挑食也有好處,原先一痛起來,根本不能忍,如今為了等那一口夢寐以求的血,他竟然也能堅持好一陣了。 一個月后,言喻之再次發作。這一次發作,恰好在夜里,他腦海中猛然閃過一個念頭,來不及做其他想法,強撐著身子坐輪椅來到小竹林。 在青石板鋪就的小路上等,沒敢提燈籠,怕打草驚蛇。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他渴望地盯著竹林那頭。 要是沒記錯,上一次遇見她,也是十五。 疼痛從胸腔處蔓延開來,順著血液,張牙舞爪地扯著他全身每一根神經。 他忍不住顫抖起來,死死抓住輪椅的扶手,直勾勾遙望前方。 夜色濃得化不開,夏風刮過,掀起竹林浪涌,就在他快要痛昏過去之際,忽地望見有什么在暗處竄動。 他想要開口,卻沒有力氣,呼吸越來越急促,生怕錯過。 黑暗中,少女踏風而來,身后碧波蕩漾,她的眼不是眼,是天上星星落入凡間。 “大人?!?/br> 香氣撲鼻,嬌軟艷媚。 想要。 現在就想要。 想要喝她的血。 渴求的欲望在內心深處膨脹擴大,他用盡所有力氣,嘗試著伸出手。 不等他碰到她,她已經先行一步行動。 少女主動割破自己的手指,乖巧地遞到他唇邊,“大人,你又發病了嗎?喝我的血吧?!?/br> 他咽了咽,迫不及待。 像是渾身燒傷的人猛地沉入冰涼湖底,每一寸頹敗不堪的肌膚清涼至極,痛楚煙消云散,只要被水包圍,就能獲得救贖。 她就是他的湖。 他打定主意,這次決不能錯失良機。 趁少女還沒收回手,他順勢擒住她,她瞪大眼珠子,“大人,你這是做什么?” 他沙啞著嗓子:“你到我身邊伺候,我贈你黃金千兩?!?/br> 少女搖頭:“恕難從命?!?/br> 他抓得更緊,蒼白的面容神情冷峻,“你躲了這么多天,不肯出現不要賞賜,到底有何目的?” 他幾乎將府邸翻個底朝天,愣是沒找到她,本以為她偷偷逃了,所以才能從他的眼皮子底下躲過去,卻不想她竟又出現了。 不等她回答他的第一個問題,他又問:“你到底是人是鬼?” 她半個字都不肯往外拋,一味低著頭,身子微微顫抖,眉尖若蹙,柔柔弱弱。 他看著她,一時怔了眼,伸手準備掀開她的面紗。 她做他的奴婢而已,供他吸食鮮血,是丑是美,全無干系。他本不該在意她的容顏。 可是現在,他不知怎地,迫切地想要一窺面紗其后的真容。 手剛觸上去,風吹過來,面紗上繡著的桃花從手背輕輕滑過,他下意識屏住呼吸。 少女卻在這時,趁他不備,大力將他推開。 若在平時,她哪里是他的對手,只是現在他還沒從痛楚中完全脫身,連使玉棋子的力氣都沒有,又怎能將她重新逮回來。 她沒個輕重,差點讓他從輪椅上摔下去。言喻之干脆將計就計,從輪椅上跌下來。 她回過頭,望見他倒在地上,連忙轉身,剛到跟前,卻又停下,戒備地望著他,嘴里關切地問:“大人,你還好嗎?” 他冷冷看著她:“你覺得我這樣,能好嗎?” 她有些著急,想要扶他,又不敢上前,聲音細細柔柔,“大人,我去喊人,你在這等一會?!?/br> 他叫住她,“不必,我不想驚動旁人,你扶我起來就行?!?/br> 她站著不肯動,一雙手絞著衣袖。 他看出她的擔憂,沉聲道:“我沒有力氣,綁不住你?!?/br> 她這才試探著往前挪開步子。細碎的小步子,朝他邁進,云煙寶相的攢珠錦鞋,從水漾邊紋的襦裙下,露出尖尖一點,像是露出水面的魚兒,浮出來又退回去,一下一下,勾得人躁動不安。 言喻之一向清高自傲,從不在任何事上失態,在人前,永遠擺的一副孤冷模樣,當然了,喝藥的事除外。 如今又多了一件。 他自問不是個無賴之人,實在是撓心撓肺,沒等她到跟前,就一把撈住她,也沒思考太多,就只是想著今天決不能放她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