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節
反正她今日不能空手而歸。 幼清一愣。 她高估貴妃的心思,卻低估了她的決心。 凝嬪同樣怔忪。 反應過來的瞬間,幾乎被貴妃的壞心思逗出笑聲。 隨便弄個侍衛就想安個yin亂后宮的罪,宮內一萬羽林軍及八千守衛軍,均分下來,豈不每個妃子都有百來個小情人? 簡直蠢鈍如豬。 但過去她未察覺貴妃的愚蠢,可見她自己也聰明不到哪去。 她淡定的模樣落在貴妃眼里,比剛才爭執怒罵的模樣更要惹人討厭,貴妃瞪著她,恨不得立即上前掐死她。 然而凝嬪之所以能夠鎮定自若,是因為她留了后招。 早在貴妃領著人沖進來的時候,她便吩咐自己的心腹侍女混進人群中,去皇后宮中找安嬤嬤。 貴妃此人,無事不登三寶殿,她本以為貴妃沖著自己來的。 沒成想…… 凝嬪伸手扶起旁邊的幼清,溫柔地撥了撥她額前被汗水打濕的碎發,口吻軟和,“你別怕,自有皇后娘娘替我們主持公道?!?/br> 話音剛落,門口傳來動靜,錦簾挑起,光線潑盆傾入,風里雜著細碎的塵土,猛地往臉上撲,堵得鼻子發澀。 貴妃抬手遮眼,逆光看去,一個老嬤嬤躬身福禮。 “皇后娘娘有令,查封藏書閣,今日之事,娘娘要親自審問?!?/br> 救星來得及時,凝嬪頷首朝安嬤嬤笑了笑,轉過頭對上幼清的目光,“你看,我說的沒錯吧?!?/br> 幼清點點頭,權當是回應了。 貴妃氣急敗壞,但終究不敢太過放肆,安嬤嬤是皇后身邊的老人,見她如見皇后,若是得罪了她,以后難免不會吃絆子。 作為貴妃,即使強壓眾妃一頭,但在皇后面前,她仍舊短了一大截。 離開藏書閣的時候,幼清原路返回。 安嬤嬤只拿了侍衛一人,并沒有向她問話的意思。 后宮當真,最重要的,乃是個穩字。 作為中宮之主的皇后,比誰都明白這個道理。 貴妃家世顯赫,只要皇帝不發話,即使她做出再多蠢事,只要不鬧得太難堪,自會有人替她遮丑。 這次的事,也不例外。 皇后前啜幾口熱茶,安嬤嬤將事情細細道來。前因后果都說一遍,任何細節都未略去。 “打發人多送幾兩銀子,好好入殯安葬?!?/br> 年紀輕輕的大好男兒,做什么不好,偏偏要做條走狗,還選了個最不聰明的主子。 “開庫房選幾件好東西送到凝嬪宮里,至于那個小宮女……”皇后低頭撫摸茶盅上栩栩如生的花紋,這套寶藍茶盅,是當年她做太子妃時,皇帝送給她的第一件禮物。 這些年,無論換多少套精致貴重的茶盅,她最愛的,依舊是這套。 雖然舊,但勝在耐用。泡什么茶,都好喝。 “待會你請皇上過來用晚膳?!?/br> ☆、第88章 暮晚時分, 鵝毛大雪剛停不久,雪地里走一圈, 臉上衣服上皆是冰霜。 數刻前小內侍來傳過話,皇后披衣罩貂早早地在宮門前等候。 安嬤嬤勸道:“外面風大雪重, 娘娘還是進屋等罷?!?/br> 皇后擺擺手, 面色雖然虛弱, 夾雜著幾聲咳嗽,卻依舊精神奕奕, “本宮習慣了, 以前還是太子妃時, 皇上每每從外面回來, 本宮便是這樣等著他的?!?/br> 安嬤嬤便不再相勸,進屋換了更熱更暖的湯婆子,小心地為皇后暖身子。 不多時, 深沉夜色里, 幾盞宮燈閃爍,遙遙望去,是皇帝的御駕。 皇帝在雪地里見了皇后,皺眉道:“你這身子,怎地在風里站?!彼D了目光,探及奴仆,責道:“你們如何當得差!” 天子之威, 落在他人眼中是令人害怕的震怒,落在皇后眼里, 卻是暖人心窩的體貼。 她笑著為皇帝撣去衣襟上剛沾著的雪花,“是我自己要等,與他們無關,皇上剛從哪里過來?可曾看見御花園的梅樹?梅花開了嗎?” 皇帝朝旁示意,小夏子立馬捧了一簇梅花上前。 帶枝干的粉梅,嬌嫩可愛,似清純美人,惹人愛憐。 皇帝隨手掂起一支,送到皇后跟前,“今年的梅花,開得很好?!?/br> 皇后心中歡喜,仰面笑道,“確實很好?!?/br> 她吩咐安嬤嬤將梅花插上,特意囑咐用貴重的古玩花瓶。 無論過去多少年,皇帝總會記得為她摘上一支剛開的新梅。 這習慣像是烙在骨子里似的,多年來未曾消失,一如當年他們在東宮時的那些歲月。 兩人進殿,皇后屏退宮人,親自服侍皇帝用膳。 “還是你這里暖和?!被实鄢砸豢谇逭魣F子,覺得味道不錯,往皇后碗里遞一塊,“前朝政務繁忙,朕多日未曾來探你,可有怨朕?” 皇后心滿意足地吃下他親自夾的菜,“皇上這話,說得讓臣妾傷心,難道臣妾是后宮那起子爭風吃醋的潑辣子?” 皇帝胃口很好,不曾???,聞見皇后這話,不由開懷笑道,“吃飯?!?/br> 用過晚膳,皇帝倚在暖榻上休憩,皇后撥弄著梅花,三兩支地擺瓶插花。 忽地外面起了鬧聲,皇帝蹙眉問:“誰在外頭?” 夏公公立馬進屋來稟:“皇上,是貴妃娘娘,吵著要見您,說是被人冤枉,今日一定要討個公道?!?/br> 皇帝面無表情,語氣淡淡的,“沒大沒小,也不看看這是什么地方,皇后宮里也是隨便可以鬧的嗎?打發她回去,朕不見?!?/br> 夏公公得了令,到外面傳話。 起初還有聲,后來漸漸地都下去了,不多時,殿內殿外一片安靜。 皇后挨著榻沿坐下,將插好的花瓶放在桌上,仿佛剛才外面的動靜從未有過,貴妃也并未來鬧過似的,她靜靜地看著皇上,眼中泛起笑意。 這是一種胸有成竹的自信,她等著皇帝開口。 略等片刻,皇帝果然道:“做得好,皇后辛苦了?!?/br> 貴妃為什么來鬧,今日后宮又發生了什么事,皇帝心中都有數。 皇宮里雖有許多人住著,卻只有一個主人。主人對自己家各處的瑣碎事,自然了然于掌,只看他想不想知道而已。 皇后與他夫妻十幾年,不說其他,單在女人這方面,她比任何人都要了解他的喜好。 貴妃母家勢力強勁,皇帝雖顧及卻并不忌憚,從前貴妃再如何胡鬧,總知道端著分寸,皇帝喜她嬌俏天真,多少會疼惜。但今日這事,實在鬧得太過了。 男人天生便有著偏好弱者的保護欲,強權者更甚,更何況貴妃選擇的是下下策之計,哪有人往自己丈夫頭上戴綠帽排除異己的? 皇帝果然問道:“人怎么樣了?” 皇后道:“凝嬪已經回宮,并無大礙,只是心情略差些,平白無故地遭這么一事,可憐她受驚,臣妾已經遣人前去慰問?!?/br> 皇帝擺擺手,“她呢?” 皇帝從御書房議完事就直接來了皇后宮里,沒來及回殿?;屎笊宰饕汇?,只瞬間的功夫便明白過來。當即臉岔紅,心底泛起一陣酸,透著猜錯心思后的惱羞,面上佯裝平常,微笑道:“幼清是個穩重人,照?;厝ギ敳盍??!?/br> 皇帝點點頭,“既然是你的嬤嬤出面,不妨周全些,隨意賞些東西,她孤身一人在宮里謀生,可憐巴巴的,莫再讓她受委屈?!?/br> 皇后聽了這話,一時心中百感交集。 她想起今日請皇帝過來用膳的目的,本就為著試探他的心意,既然話都說明了,也就沒有必要再做那些虛的了。 沉默半晌后,皇后開門見山地問:“自五年前大選過后,宮里已經很久沒有添新人,若能再多位meimei伺候皇上,自然是喜事一件,只是不知皇上想為她擬個什么封號?” 皇帝摩挲湛綠的玉扳指,似在沉思,并不言語。 皇后:“她雖是個好女子,但畢竟是個平民女子,過去又曾為奴為婢,位分太高也不是好事?!?/br> 皇帝答非所問,神情漫不經心,語氣閃過一絲期待,問:“你覺得她愿意?” 皇后端起茶杯,心中暗自松口氣。 納人是小事,這些年來,她主動為皇帝納過的人,又何止一人,只是這次,她卻隱隱覺得不安。 皇帝拿此話問她,也就說明,他心里也沒數。 換做其他女子,只怕全然不會有此顧慮,早就歡歡喜喜入宮為妃?;实壅菈涯?,相貌堂堂,氣度不凡,渾身上下皆是好處,他這樣的人物,若是當不起良婿二字,只怕天底下沒人敢當此稱號。 皇后裝作臉上愁眉緊縮,語氣間卻全然體貼,故意道:“她愿不愿意是其次,只是不知德昭那里……” 皇帝聲調提高,甚為不滿:“德昭那里又如何?只要她愿意,誰都擋不住?!?/br> 像是被扎了一下似的。 他焦慮不安地輕敲桌案,像是在給皇后理由又像是安慰自己,呢喃:“她不愿待在睿親王府所以才進得宮?!?/br> 全然忘了自己當初是如何百般阻止,從前她是心頭刺,是不合時宜的奴仆,現在她是心底人,是念念不忘的軟玉,短短半年的功夫,人的心思竟可以起翻天覆地的變化。 皇帝藏了心事,再無興致陪皇后閑聊,話別幾句便匆匆離去。 皇后站在階前看他漸漸隱于黑暗的背影,夜風蕭涼,不如人心寒薄。 嬤嬤披上肩衣勸道:“娘娘,且放寬心,這皇宮的主母,從來都只有您一人?!?/br> 皇后臉上露出苦澀的笑容,“我知道?!?/br> —— 冬日長夜漫漫,黃昏的光消盡后,濃稠的黑像油滲透紙一樣鋪滿天空,空乏的寂寥緩緩散發,人被冷夜包裹著,渾身都是僵硬的,起先還能哈口氣暖手,漸漸地凍得顫抖,連吐氣的力氣都省不出來。 皇帝走到宮殿前,雪地里踟躕幾行腳印,方才姍姍及階而上。 時辰已晚,守夜的宮人早已就緒,遠遠便能望見外殿前穿著黃襖的小宮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