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節
德昭笑容肆意,“你猜?!?/br> “哼?!?/br> 德昭抱起她騰空轉圈:“傻瓜,我當然是說好啊,等我這次打了勝戰回來,立馬請旨求四叔賜婚?!?/br> 幼清一愣,“你要去打戰?” 德昭還沒來及將邊疆征戰的事告訴她,如今說開了,便一并全攤了。 幼清皺眉搖頭,“你別去求旨,皇上不會答應的,別苑的事剛過不久,你千萬別在皇上跟前觸霉頭。若能打勝戰,你還是求些別的?!?/br> 德昭心里早已有了盤算,四叔曾賜給他一旨空白黃詔,除了大逆不道之事,皆可以求得四叔下印頒旨。 他曾以為自己一輩子都用不到它。 現在看來,是時候了。 若前有勝戰凱旋,后有空白黃詔,四叔再怎么不滿,也應該會答應的。 德昭瞧著懷里的幼清,想象著她穿嫁衣的模樣,眼里幾乎要放出光來。 “你別擔心,一切有我?!?/br> 寒風微微掀起她的鬢發,吹彈可破的臉頰上一暈酡紅,分不清是胭脂還是羞意。德昭揚起臉,嘴角洋溢著幸福的笑容,風里有白絮飄來,他聽見幼清清澈喜悅的聲音:“呀,下雪了?!?/br> 是啊,下雪了,冬日里的第一場雪,悄然無聲地到來了。 —— 今年的除夕不比往年,北邊打戰,皇帝憂心戰事,宮里不曾見絲竹聲,過年過得乏躁無味。 臘月里德昭便趕赴前線了,幼清一面料理府里的雜事,一面照顧連氏,雖然忙地不可開交,心里頭卻總覺得缺了一塊似的,空虛得很。 王大夫也是厲害,使了渾身解數替連氏續命,大概是將治病救人當成了挑戰,每每研出新法子,便要寫信寄往軍營大帳,向德昭稟報他續命的成果。 德昭每每看信,心里便踏實不少,希望連氏能夠活下來,若是不幸……也希望連氏能夠撐到他與幼清大婚之時。再不濟,也要等他凱旋親自將此事告知幼清。 前頭派出去打探連氏中毒的人有了消息,查出來一連串近來買毒的名單,有一兩個熟悉的名字,順藤摸瓜,最后查到德慶頭上。 人稟報消息時,豐贊也在跟前,道:“這些年他一直打睿親王府的主意,從未停歇過,但他塞的人不是被趕出去就是死了,難不成這個連氏也是他的人?若連氏是他的人,那連幼清……” 德昭喝住他:“不要亂說!” 豐贊原本想著不再說,轉眼望見德昭案上那道展開的空白黃詔,終究忍不住還是站了出來,“王爺,有些事情,您需得再考慮考慮?!?/br> 前方戰事皆在控制之中,最多三月時,便能大獲全勝,班師回朝。 德昭已經擬好喜報,就等拿下最后一戰。豐贊知道他會在將請旨賜婚的書信與喜報一同捎回去,冒天下之大不韙,睿親王要娶一個曾為侍婢的平民女子為正妻。 這勢將引起皇室宗親的不滿。 而現在,他要娶的人,可能是別府派來的細作。 豐贊握緊拳頭,試圖再次勸阻:“王爺,切莫沖動行事?!?/br> 德昭看著手里的空白黃詔,淡淡道:“本王已經想得很清楚了?!?/br> 豐贊無奈嘆口氣。 春日的夜,寒冷又漫長。馬蹄聲噠噠進城,八百里加急的書箋整齊地呈上,皇帝看完兩封書信,先是高興的,而后起身,手里捏著德昭的信,在窗邊站了許久。 ☆、第72章 夜色濃得化不開, 燭光暖暖晃,幼清在燈下看賬本, 旁邊放著德昭寄來的信,一封又一封, 疊成小山似的一團。 他的信堆滿她的書案, 一如他的情意填滿她的胸腔。 幼清看著那些信, 嘴角不自覺勾起,半晌, 她放下賬本, 鋪開紙墨, 準備回信。 狼毫筆握了半刻, 下筆仍無一字。 風從窗欞透進,涼涼地往衣袖里鉆,屋外現出宮燈一盞盞, 聲勢浩大, 幾乎能將整個院子照亮。 她來不及下榻穿鞋,屋門已被推開,進來一排太監,動作利索,將屋中央的孔雀錦紗屏風搬動,又搬一把梨花椅,為首的老太監輕輕道:“姑娘, 您好好地待在原地,無需大驚小怪?!?/br> 內飾們快速退下, 片刻的沉寂后,屏風后面有人踱步而來,她低頭瞧見那雙明黃黑繡靴,心里的猜測徹底明朗。 她半跪在榻上,恭敬地行了大禮,“陛下?!?/br> 對面沒有回應。 紗屏薄如蟬翼,燈火搖曳,倒映著屏后人的身影。幼清不敢出大氣,淺促呼吸,悄悄抬起眼皮斜睨著窺探。 深夜到訪,皇帝此行,怕是來意不善。 “德昭即將回京,他打了勝戰?!被实鄣穆曇舻统练€朗,聽不出喜怒哀樂。 幼清聽了好消息,心里頭躥涌喜意,腦海中想象德昭意氣風發的模樣。不敢太過放肆,順著話說:“恭喜皇上大敗逆軍?!?/br> 皇帝勾唇一笑,“恭喜朕作甚,該是朕恭喜你?!?/br> 幼清皺眉,抓緊衣角。 皇帝繼續道:“朕曾賜德昭一道旨,囑他隨時可向朕請印,這次打了勝戰,他什么都不要,只求朕能準了他已擬好的恩旨?!?/br> 幼清咬住下唇。 離開前,德昭同她許諾的誓言,他說要娶她,原來是認真的。 皇帝問:“你可知,那道空白恩旨,能換多少恩賜?縱然他要十座城池,朕也會給他?!?/br> 幼清安靜地低著腦袋。 君威難測,天子呼風喚雨,要她一條小命,無需多加解釋。 大概是不甘心,她聽見自己問:“皇上,您是要殺奴婢么?” 皇帝冷笑,“想殺,但不能殺。若因為你壞了朕與德昭的叔侄情,不值當?!?/br> 皇家不需要癡情種,情愛的惡果,已經毀了他的兩個兒子,絕不能讓德昭再栽上一頭。 這些年,他一直有想過,將皇位還給哥哥的兒子,德昭再適合不過。太子一事過后,這個想法愈發強烈。當年太后溺愛,非逼著年長二十的長兄立他為太子,金匱之盟,或許一開始就是個錯誤。 德昭聰慧能干,君主該有的心狠與冷靜,他都有。唯一不該有的,就是連幼清這個軟肋。 身份卑微的侍女,如何能做一國之后。無論從哪方面來看,連幼清都不能待在德昭身邊。 “連幼清,朕給你兩條路,如何選,就看你惜不惜命了?!?/br> 幼清假裝冷靜,問:“哪兩條?” 皇帝道:“你要是不怕死,就和德昭成親,過夠一年好日子后,朕會悄悄地賜你毒酒?!?/br> 幼清問:“皇上不擔心奴婢讓王爺與您反目成仇?” 皇帝笑道:“朕是皇帝?!?/br> 幼清目光黯淡,是了,他是皇帝。自古以來,臣子沒有資格與君主談“反目成仇”這個詞。 她若敢說,他就敢一起殺。 透過輕薄的紗屏,皇帝望向半跪在榻上的幼清,她身姿嬌柔,此時流露出的情緒,或是摻了絕望,微彎的細腰無力支撐,像是隨時要傾倒。 皇帝想起那夜月下,她漫步花叢中摘花的模樣。 難怪德昭會喜歡。英雄難過美人關,但是得到之后再失去,美人關也就不再讓人耿耿于懷了。 天下男人都一樣,德昭也不例外。 幼清笑問:“奴婢若是怕死呢?” 皇帝的語氣波瀾不驚,仿佛她說這句話是意料之中的事,“若怕死,便入宮,朕賜你內廷女官一職?!?/br> 后宮內廷,德昭永遠無法觸及的地方。 幼清莞爾,行謝恩禮,“陛下思慮周全,奴婢何德何能,值得陛下如此費心?!?/br> 皇帝起身,大概是準備離開,“朕給你一個月時間考慮……” 幼清搶先道:“不必一個月,奴婢現在就想好了?!?/br> 她自認為是個最怕死的人,膽小又懦弱,骨子里養成的奴性,逆來順受。 或許人都會變,今天聽到賜毒酒的時候,竟然沒有一絲害怕。 死就死了,怕什么,好歹還能過一年好日子。她心里這樣想著的時候,吃驚又激動。她止不住問自己,哪來的勇氣? 皇帝蹙眉,大概是猜到她的選擇,并不想聽,“你若改主意了,便同王府滿嬤嬤說一聲?!?/br> 滿嬤嬤是王府老人,但凡府里的事,都說得上話。原來是皇帝的人。 滿院的燈火隨著皇帝的離開,緩緩熄滅,仿佛剛才什么都沒有發生過。夜風吹過,院子里安靜極了,只有葉子落地的聲音。 幼清半靠在窗邊,情緒意外得平靜。 許久,她重新研墨鋪紙,寫下給德昭的回信,信上只有四個字 ——靜候君歸。 三月末的京城,很是熱鬧,北伐的軍隊凱旋,皇帝親臨城下迎接。 群臣列隊其后,德慶也在其中。 有人竊竊私語,“聽說了嗎,睿親王向皇上請恩旨了?!?/br> “早就傳開了,不知道請了什么旨,據說皇上很是生氣……” 聲音漸漸小了下去,德慶豎起耳朵。 “……睿親王怕是要永遠失去圣眷了?!?/br> “不是剛打了勝戰嗎?” “剛打勝戰就請恩旨,這不更要命嗎?” 德慶嘴角上揚,手指玩弄扳指,視線遙望城門處蔓延而去的大路。 還真是個傻瓜啊。 為了個女人,一而再再而三地犯上。 皇帝的心胸得有多寬廣,才容得下德昭這般任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