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節
宣子昂的案子還在審理,前兩天方長庚去紹興會館找宣子昂的同鄉們,提議請他們聯名上書反映宣子昂平時為人和事跡,也是宣子昂深受同鄉們尊敬,他們也正想辦法為宣子昂伸冤,兩邊一拍即合,洋洋灑灑寫了一份請愿書,上面簽了各位同鄉的大名。 方長庚簽名時還有些猶豫,他是朝廷命官,不知道自己這樣做算不算逾矩。不過最后他還是簽了,這份請愿書只字未提魏眆,只是力證宣子昂是個襟懷坦白,大直若屈之人,應當不會有什么事。 然后方長庚拿著請愿書去找找了梁培——沒錯,就是會試閱卷時將他的卷子提到第三十二名的大理寺少卿梁大人。至于方長庚為什么會知道,其實沒什么好奇怪的,梁培此舉的恩情足以讓方長庚叫他一聲恩師,他又一飛沖天中了榜眼,自然會有知情的官員把細節透露給他。 總之方長庚知道后立即備禮上門拜訪,和梁培交談后覺得十分投緣,其間他還提到了徐修,梁培只知道方長庚的夫人是徐修的外孫女,沒想到他還拜于徐修門下,頓時不肯再接受方長庚稱其他為老師,還告訴方長庚他一直十分敬仰徐修,詢問徐修如今的狀況。 方長庚不久前才收到徐修來信,便說徐修身體還算康健,梁培聽了很是欣慰。 當他把請愿書交給梁培時,梁培還吃了一驚,以為方長庚不會摻和到這件事里面。不過他看到方長庚的簽名后也沒說別的,只是告誡了他幾句,然后就在上朝時把請愿書呈給了皇帝過目。 后來事態的走向和徐聞止分析得差不離,幾個帶頭彈劾的考生也被羈押審問,有在刑部打雜的同年說已經有人招認是出于嫉妒誣陷宣子昂,至于最后皇上怎么定奪,還得等上幾天。 除卻還擔憂這件事,在翰林院的生活還是比較舒服的,除了上午必須上班,下午的時間是可以自己支配的,不過晚上需要有一人值班,以防宮里突然有什么事交代下來要他們辦。 假期的名目也很多,除了固定的每隔五天休息一天,各個節氣日都有休假,而且很多時候都是皇帝說了算,比如天氣惡劣,休假;有特殊天象,休假;皇帝突然說某天是某位名人的誕辰,休假…… 方長庚比較關心的是探親假。 因為京城的官員有不少是南方人,回家的話在途中就要花費很多時間,所以根據距離規定了不同長度的假期。比如少于一千里的假期四十天,在一千到兩千里之間的五十天,以此類推。 像從京城到方長庚家近四千里,就有七十天的假期,不過不是每年都有,三年一次。出于人道主義,皇帝允許官員第一年回家探親,然后就按照三年一次的規定執行。 方長庚總結了一下上京時的經驗,只要加緊趕路,加上水路速度比較快,可以在一個半月左右的時間內完成,這樣的話就能在家待二十天左右,聽起來還可以。 一個月后,一度在朝廷內部引發動蕩的作弊案終于有了結果,帶頭誹謗的考生杖責二十,終身不得參加科舉。而魏眆因皇帝不信任他十分氣憤,還寫了篇文章暗諷昭武帝,把昭武帝給惹毛了。兼他年事已高,皇帝一道圣旨就讓人告老還鄉了,聽說魏眆傲氣地很,沒什么怨言就接了圣旨,不日就要出發。至于宣子昂,雖然洗清了冤屈,但中狀元的喜悅早就消磨殆盡,在獄中也吃了很多苦,皇帝親自召見問他有什么想法,宣子昂直言想回紹興,皇帝似乎覺得虧欠,還想給他安排一個紹興的官職,還是被宣子昂拒絕了?;实垭m不太高興,但最后還是答應了他的請求,并賞銀千兩,讓他坐專船回鄉。 宣子昂離京那天,方長庚去送他,發現僅僅一個多月沒見,宣子昂看上去像老了十歲,再聯想到當日他們三個一同過午門時的風光,著實讓人有些心酸。 “你這眼神,難道我看上去就這么像喪家之犬?”宣子昂笑道,語氣還是一如既往地溫和。 方長庚思索了一下:“那倒不是,我方才剛見到你時確實有些憐憫,不過人生之不如意十之八九,我昨天還聽到有人在背后嘲諷我是千年老二,總之怎么樣都會有人給你添堵,隨心就好了?!?/br> 宣子昂失笑:“你還真是坦誠,我半輩子都為了功名奔波,如今經過這么一遭終于看開了,也算不幸中的大幸,就怕我夫人見到我這副樣子嚇壞了?!?/br> 方長庚搖頭:“皇上已經為你正名,難道還有人不服你的才華嗎?當初你那些同鄉都十分憂心你的情況,也可見你的為人和累積的好名聲,在我看來,這比當官難多了?!?/br> 做壞官容易做好官難,進了官場身不由己的事自然會多起來,誰知道能堅守多久做官的本心和原則呢?尤其是像宣子昂這樣的人,恐怕他寧愿辭官也不想屈服。 宣子昂感慨:“與你為友是一件幸事,實話告訴你,我這次回去雖仍是白身,但卻覺得自己滿載而歸,你信不信?” 方長庚收起笑:“信!” 宣子昂沉默了一會兒,半天后才用力拍拍方長庚的肩膀:“‘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無為在歧路,兒女共沾巾’,以后去了紹興記得通知我?!?/br> 方長庚連連點頭。 送走人以后,方長庚發現他這一年里經歷了太多分別,這回送宣子昂,似乎也沒有以前那么傷感了。他不由得想象了一下和徐清猗分開的場景,然后立即打住,這個還是不行。 第113章 生產 轉眼半年多過去, 方長庚已經完全融入了京城公務員的隊伍, 只是比一般人忙一些, 成日埋在紙堆里, 下午也很少休息在家,多半是在翰林院度過。 馮廷書就比他會享受多了, 如今他家已經舉家遷到京城, 雙親健在,兒女雙全,可謂人人稱羨。 其間周其琛開了一間書坊,因為本金不足格局較小,但已經漸漸起步。方長庚曾經不是沒想過與他合辦,但深思熟慮之后還是放棄了。一來他怕兄弟間因為錢的問題產生矛盾糾紛。雖然兩人關系非常好, 但他一直堅持認為人性中有些東西不可挑戰, 尤其涉及到錢財之物,必須劃清界限。之前他和王復一同買地, 明年開始就能收租金, 方長庚也不打算過問他平時是如何運作的, 賬本也不會仔細看,就是希望不影響彼此之間的信任感。 二來,他現在的確不用太擔心收入問題。倒不是說他的俸祿有多高,一個正七品的官, 年俸也不過九十石米, 加三十六兩銀子, 再加上額外收入——養廉銀九十兩, 一年下來不過一百二十六兩。九十石米也就是六千五百公斤左右,按照一個人一年吃一百八十公斤左右,這些也只夠三十五人吃一年的。這些全部加起來,在京城日子也只能過得緊巴巴,所以說“窮翰林”不是沒有道理的。 不過他們的隱形收入很多,尤其是一些商人很喜歡請他們寫幅字畫幅畫,或是有什么喜事請他們去吃酒席之類的。方長庚不怎么去,除非是有不好不去的理由,例如是他朋友的親友,或是與梁培有交情等等,總之就是人情面子上過不去,他才會出面。后來帖子多了方長庚大多都以修史為由拒絕,態度比較誠懇,盡量不得罪什么人,生怕給自己留下隱患。 說出來可能有人不信,他這樣再正常不過的舉動,在很多同年看來竟都覺得不可思議。 因為翰林院的人出了名的難搞,一個個都自命不凡,清高得很,對于商人大多嗤之以鼻,很不給面子。所以方長庚完全算得上和藹可親,沒有任何架子,這也使得他在京城的商人買辦那里比較受歡迎和好評。 方長庚也會賣畫,他只擅長畫荷花,漸漸地倒也有了名氣,不少人循聲而來,“求”他作幅畫收藏。后來他讓袁豐告訴上門的人,說一個月最多只畫一幅,這樣就少了很多困擾。 他倒不覺得這算賄賂,人家并沒有求他什么事,還有些商人純粹是附庸風雅,熱衷于和文人打交道,總之這些算正常的社交。相比和一些官員你來我往,他還的確更喜歡和那些直爽的商人接觸。 時日長了,方長庚也認識了京里一些鹽商茶商,與他們關系還不錯。 這天方長庚和往常一樣散值回府,明天是休沐日,同樣是他生辰,顧老夫人說要好好辦,為他行冠禮。 方長庚不在乎這些,事實上他幾乎沒過過生辰。不過既然是有紀念意義的日子,今年又有幾件大喜事,慶祝一下去去冬日的冷清也無妨。 當晚方長庚抱著徐清猗入睡,這幾天來她越發睡不安穩,平躺或是側躺都覺得不舒服,腳背腫得連特意新做的繡鞋都穿不進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懷孕以后的女人更容易胡思亂想,昨晚徐清猗居然紅著眼睛問他會不會嫌棄她沒有裹腳,不像京里那些貴婦都有一對金蓮,把方長庚搞得哭笑不得,不知道說了多少遍“我就喜歡你這樣的”,也不敢有一點急躁和不耐煩,怕徐清猗難過。饒是這樣,也是直到半夜才把人哄好。 今晚徐清猗喝了血燕窩后就睡著了,方長庚松了一口氣,心想今晚能好好睡一覺,眼睛一閉就見周公去了。 半夜里聽到隱隱約約的□□聲,方長庚猛地驚醒,連忙去查看徐清猗的情況,這一看瞬間就徹底清醒了,立即拉鈴叫蕊兒和絲雨,一邊問徐清猗:“怎么了?!是不是肚子疼??” 徐清猗豐潤了一些的臉頰泛紅,額頭細嫩的皮膚上滿是細汗,半閉著眼睛咬唇道:“有些疼……” 方長庚見她還有力氣說話,忙安撫了她幾句,然后下塌飛快地穿上衣服。 兩個丫頭都胡亂披上外衣就沖了進來,一看眼前的情狀,絲雨立即跑出去叫吳奶娘和前幾天就已經住進來的接生婆。 “沒事的,忍一忍,人馬上就來了?!狈介L庚看到徐清猗向他伸手,三步并作兩步坐到榻沿,用自己手掌把徐清猗的手緊緊包裹住,一邊深呼吸了好幾次,緊張得脖子青筋都蹦起來了。 徐清猗忍著疼痛笑:“你怎么……比我還害怕……” 方長庚努力擠出一絲笑,十分坦然地就承認了她的話:“我這人本來就膽小得很,因為這個還總被你笑話。你記不記得我們剛認識的時候,你教我騎馬,那時候你心里一定在想,這人膽量真小,一點男子漢的氣概都沒有……” 徐清猗突然叫了一聲,喘了口氣,然后努力笑著白了方長庚一眼,軟軟地說:“我可沒這么覺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