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
不過下一刻方長庚就知道原因了,沒想到沈赫竟只是因為他說有問題請教特意過來的! 方長庚心里對沈赫又多了一分敬重,向沈赫請教完問題以后,被冷落多時的小孩又嗷嗷大哭起來,方長庚拿出以前哄方小寶的殺手锏,逗得小孩破涕為笑,也讓沈赫松了一口氣。 “你家中可有弟妹?”沈赫終于卸去白天的刻板嚴肅,看了看懷里的孩子,眼里滿是慈愛。 方長庚回道:“有兩個meimei?!?/br> 沈赫一看方長庚的穿著打扮就知道這孩子多半是寒門出生,心里對他也多了幾分包容,又見他在學業一事上態度認真,不驕不躁,自然生了好感,話也多了起來。 “我之前聽說,你在府試面試時對大昭律頗有了解?!?/br> 方長庚可不敢這么說:“只是淺顯地知道一些,離通曉還很遠?!?/br> 沈赫最不喜歡別人假模假樣,立刻出了幾個律例考方長庚,方長庚也都答出來了。 只要一背起法條,再低調方長庚都覺得自己的形象高大了許多,知識總是讓人折服的,如果有一個人懂很多他所不了解的東西,方長庚也能立刻跪下唱征服。 聽完方長庚的解答,沈赫似是回憶一般,眼神微微放空:“當年我在國子監學的便是律科,可惜……” 方長庚正豎著耳朵聽呢,到了關鍵時刻沈赫居然停了,頓時心里跟貓抓似的。 原來沈赫竟是貢生出身! 府州縣學分別有一年一個、三年兩個、兩年一個的名額選送廩生去國子監,但這個名額是論資歷排的,像沈赫這樣的年紀應該輪不到,還是他律科學的十分出色,所以縣學選他去了國子監?再或者,是花銀子捐的貢生? 方長庚一頭霧水,卻聽沈赫道:“眼下縣衙刑部缺個代寫訟狀的,找了一圈都未找到滿意的人,我考考你,你若能通過,我就薦你去縣衙,雖沒有編制,但每月都能拿五百文?!?/br> 方長庚發現沈赫這個人真的很直,他都沒問就知道自己想去代寫訟狀?再說五百文還比不上他抄書的報酬呢。 不過這多少也是沈赫的好心,畢竟能進縣衙這個集公檢法于一體的機構可比縣學能鍛煉人多了,要是還能趁機和里面的書吏或是典史搞好關系,以后干什么都方便。 “何謂‘訟’?”沈赫問道。 “‘訟,有孚,窒惕,中吉,終兇,利見大人,不利涉大川?!狈介L庚用《周易》中的訟卦解釋這一詞。 沈赫果然皺起眉:“你也如此認為?” 不論是《周易》還是儒家、法家,宣揚的都是“息訟”思想,認為君子當以作事謀始,應當在爭端發生之前就想到辦法將它消滅。 而“訟”之一卦,向來是意味著兇險和阻塞,可見在古代訴訟衰微到什么地步。 沈赫顯然是不贊同這個觀念的,方長庚便投其所好,大談訴訟的優勢,最后用“亂世用重典,盛世倡民德”總結,以示自己中立的立場。 沈赫顯然是不滿意的,他雖外表剛正肅直,其實屬于有些偏激的性格,自然不愿聽這種模棱兩可的話。但方長庚也不想一下子變成和沈赫站同一陣營而與主流對立的人,他怕沈赫對他產生任何希望。 不過沈赫也沒有在這件事上糾結,又問了方長庚有關訴訟制度的問題,諸如不可越級而訟之類的最基礎的規定,最后考察了方長庚的字,隨后便說:“過兩日我領你去刑房,至于去多久,做些什么,你聽書吏的就好?!?/br> 方長庚點頭應是,離開教諭房時還有些迷糊,不知怎么就謀了這么一個差事。不過想想接下來還有一整年的時間,找點事做緩解一下壓力也好,要是影響了學業,沈赫也一定會幫他的。 過了兩天,沈赫就帶他去了縣衙,見到了刑房的洪書吏。 這兩天沈赫一直待在縣學,而方長庚也終于清楚了沈赫的情況。 也就是在方長庚出生那年,中央緊缺通律法的官員,因此在全國范圍內召集學子入國子監律科,通過考核者便能入大理寺或刑部,這對很多學子都是一種誘惑。 沈赫便是因此選拔上去的,至于為何會回縣學當一名教諭,沈赫卻閉口不談。 時隔十一年,律科早已現頹勢,因律科出身之人的官路狹窄,多數到了五品就止步不前,與進士科完全不能比。 學子們紛紛投入進士科的懷抱,寧愿不中也不會選律科,以致現狀越發凄慘。 方長庚也曾想過自己是否要走律科這條路,只是如今自己連秀才都還沒考上,會試更是遙遙在望,心想還是待過兩年再說吧。 刑房的洪書吏年紀與沈赫差不多,但面相以及說話的語氣卻圓滑了許多,估計是為吏者的通病。他見了方長庚以后也不覺得奇怪,應當是沈赫早就與他把話講清楚了。 因平民上訴必須由縣衙書吏撰寫訟狀,也因此讓方長庚出現在了刑房。讓方長庚感到驚訝的是,一個六七萬人口的萬興縣,竟每日都有訴訟,雖然大多都是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但仍然要處理,原來古今都一樣,基層永遠是最苦最累的地方。 第32章 入v第四章 連續去了縣衙五天, 原來還只是代寫訟狀, 后來有空閑時, 吏房和禮房的兩位書吏也搶著拉他過去幫忙謄寫文書, 抄寫縣諭還有請柬。 若他們是一副頤指氣使的模樣,方長庚自然有法子推脫, 只是兩位書吏皆是方大山這般的年紀, 對他又和顏悅色, 辦完事后哄孩子似的給他一些糖果點心, 倒讓方長庚任勞任怨地受了。 這日方長庚慣性地去禮房詢問有沒有差事, 卻見陳書吏一手執筆懸于紙上,久久未落,另一手則不停地拍著腦門,一副冥思苦想的樣子,顯然是遇到了難題。 見方長庚進來,陳書吏像是找到了救星:“長庚,過來!” 方長庚走過去:“陳書吏?!?/br> 陳書吏將紙換了個方向:“縣令說要給縣衙里的三省堂擬副對聯,我寫了好幾副縣令都不滿意,你給我想想!” 不是詩賦, 那就好辦多了。 平日里縣學里的幾個童生也會湊在一塊兒對對子玩兒,權當無聊的讀書生活中的一點調劑,方長庚可還是其中翹楚。 低頭看了看陳書吏先前寫的幾幅對聯, 方長庚立刻明白許縣令為何不滿意了。 還不是他寫的都是對縣官歌功頌德的內容, 辭藻華麗卻不實, 像許縣令這樣廉潔勤政、愛民為民的好官如何會喜歡? 方長庚腦中思索, 大約過了半柱香不到的時間,便提筆寫下:“得一官不榮,失一官不辱,勿道一官無用,地方全靠一官;穿百姓之衣,吃百姓之飯,莫以百姓可欺,自己也是百姓?!保ㄒ?/br> 陳書吏見他洋洋灑灑寫了一堆,將信將疑地接過紙一看,頓時如醍醐灌頂,明白了方長庚這么寫的用意。 他愁喜交加:“會不會過于……”雖心中隱隱覺得縣令會滿意,但這未免也太……接地氣了吧! 方長庚可不管后續的事:“書吏可再寫幾副給縣令看,若是縣令還不滿意,不妨再將我的呈上去讓縣令瞧瞧,長庚是農人之子,能想到的也不過是這下里巴人之作而已?!?/br> 陳書吏頗有些煩惱,不過在方長庚面前還是盡量壓下負面的情緒,指了指桌上的油紙包道:“那我再想想……今天沒有別的事了,你早些回去,噢,我夫人今日做了糖蒸酥酪,你拿點兒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