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節
他現在只盼著,錢寧不是去找遲艷了,而是偷跑出去逛青樓了。 錢寧與遲艷住的都是客房,兩處相隔不太遠。夫妻倆摸著黑拐彎抹角,轉到一座半封閉的院子之外,邵良宸剛往里探頭一看,就見到錢寧正貓在人家窗臺底下其實那里黑影里藏個人,即使定睛去盯著看也不易發現,但在內行人邵良宸眼里,自然是無可遁形。 他還真是跑人家這兒偷窺來了!邵良宸也是暗中搖頭,動作輕捷地貼上前去,在錢寧肩上一拍,小聲責問:“嘿,干什么呢?” 錢寧全神貫注留意著屋內動靜,被他嚇了個激靈,待他萬分驚悚地回過頭來,何菁也已到了跟前,同樣小聲問了句:“干什么呢?” 出乎他們意料,錢寧很快從驚悚中緩過神來,挺平靜地反問他們:“你們來這兒做什么?” 還真是臨危不亂啊,邵良宸呵呵一笑:“你又來這兒做什么?”何菁也復讀機式地問:“對呀,你來這兒做什么?” “我來這……”錢寧剛露出一點窘迫不自在,陡然明白了過來,“我說,你倆該不會以為我來干什么壞事兒的吧?” 呵,難不成還是干好事兒的?何菁與邵良宸對看了一眼,何菁道:“難道錢大哥是疑心遲姑娘有危險,特來做護花使者的?” 錢寧對她露出的滿滿諷刺之意不予理睬,忽然站起身,理了理身上衣袍,對他們道:“我來干什么的,這就叫你們知道。你們可別走啊,就在這兒好好聽著吧。免得回頭我有口難辯,倒真成了壞人了?!闭f完他便去到房門口,大大方方地抬手敲了敲門。 他這模樣,竟然真有幾分來做好事的豪情。何菁與邵良宸雙雙目瞪狗呆。 里面傳來遲艷聲音:“誰?”錢寧清了清嗓子道:“遲姑娘,還沒睡吧?我有點事想找你說說?!?/br> 遲艷顯然很意外,隔著門問:“這么晚了,什么事這么急著說?” “確實……有點急,”錢寧的語調顯得赧然歉疚,“我若再要忍著不說,今晚必要睡不著了。就幾句話的事兒,你就放我進去說完吧。天是不早了,可咱們自己坦坦蕩蕩,也不怕什么是不是?” 還坦坦蕩蕩,何菁與邵良宸貓在黑燈影里,四只眼睛眨巴眨巴,都想不明白:他到底想干什么??? 只聽吱扭一聲,房門開了,遲艷請了錢寧進屋,顯見是為了避嫌,她敞著房門沒再關閉,如此一來,倒方便了外面的兩人將他們的對話清楚聽去。 “遲姑娘,其實有件事,我早就該對你講的,只是一直猶豫著,才拖了下來?!?/br> “什么事,你說唄?!?/br> 他倆從見頭一面到現在都還沒超過四天呢,還“一直猶豫”、“拖了下來”?何菁與邵良宸都支起耳朵等聽下文。 “其實……是王長子對我說了一些有關你的事。你看那天夜里,王長子到你家客店找二小姐,曾與我單獨談了一陣話,是吧?” “是啊,我還記得呢?!?/br> “那個……”錢寧的聲音明顯猶豫遲疑起來,“你看我這個人你還不了解吧?我今年都二十六了,我親爹親娘過世得很早,我連他們的模樣都記不起來,早年是人牙子收留了我養了我兩年,然后把我賣給了一個在御馬監打雜的太監,那就是我干爹,他姓錢,我才跟了他的姓,也姓了錢。也是因為干爹的關系,我才進了錦衣衛,一進去就做了百戶,前年又升了千戶……” 他這是都在說些什么???何菁與邵良宸都想象得出,此刻的遲艷一定比他倆更要滿頭黑線。 “這一回是我自己攬了這個差事,才到安化來輔助二儀賓辦案……算了這些都不說了。我二十歲那年干爹還在,他為我cao辦了一房媳婦,次年又替我納了個妾,結果沒過一半年,京城里流行風寒,我媳婦和妾都在那時病死了?!?/br> “錢師傅你……” “不不,我這就說到正題上了,你別急。那天夜里王長子與我說話時,就問起我媳婦死了多久了,想沒想續弦……遲姑娘你也有所體會吧,王長子從前是有心將你托給仇鉞的,畢竟那會兒他覺得仇鉞前程大好,是個托付終身的好人選??涩F在不同了,于是……你明白了嗎?” 何菁與邵良宸都在不覺間將雙眼睜得老大。 “難……難道……”遲艷顯然也因吃驚,聲音都發起了顫。 “沒錯,王長子的意思,是想叫我娶你的。只是當時事出倉促,我與他沒有把話說定。遲姑娘,我知道你是心儀王長子……” “你胡說什么?我哪有!” “是是是,你沒有,都是我瞎猜的??傊?,那個,這話對你直說出來,肯定是很冒失的,我也知道,只是我真忍不住了。這兩天我白天黑夜心里沒別的事了,惦記的只有這一碼,今天無論如何,也要來跟你說個清楚。那個……” 他頓了頓,再出聲時語氣更鄭重了些,“遲姑娘,我不敢說自己算個好人,相比別人,也就好在有個還算不錯的差事,家里也還攢了點家底,等這回回京復命,有二儀賓相助,想必升個指揮僉事什么的,總還有希望。將來……你若真嫁了我,青樓妓院我再不去了,小妾我也不討了,就像二儀賓對二小姐一樣,這輩子就守著你一個,你看……好不好?” 何菁與邵良宸對看了一眼,何菁小聲問:“這花言巧語你信么?” 邵良宸干笑了一聲:“我像那么傻的人么?” 他并沒有以好男人自居,但也很清楚這個時代的大風氣,“像二儀賓對二小姐一樣”,真能做到這一點的古代男人,一萬個里也難找到一個,更何況是錢寧……呵呵。 似乎錢寧自己都覺得這話太不可信,于是很快改口道:“小妾什么的都是后話,我現在說了你也不信,先不提也罷。不過,窯子我再不逛了,相公堂子也再不去了,總還是做的準的!” 邵良宸與何菁一齊扶額:我的天…… 你看我為了你,連窯子都不逛了,兔子也不嫖了,你還不趕緊嫁給我?這算哪門子求婚!虧他想得出來。 卻聽那邊靜了一會兒,遲艷問道:“王長子他……真說了要將我……配給你?”語氣竟然已比方才軟化了許多,似乎十分羞澀,甚至還已經有所意動。 何菁與邵良宸一齊愕然:??? “當然的??!”錢寧忙道,“這種事我怎可能編瞎話騙你?當時我本想立即就答應的,可又擔憂你看不上我,這才沒有吐口。艷艷,你若肯答應,下一回見到王長子,我便立即向他告知此事。咱倆的事也便成了!” 這就“艷艷”了! 靜了一陣,方聽見遲艷小聲道:“那……等下回見了王長子,聽他親口說了,再說吧?!?/br> 光是聽著聲音,便可清晰想象得出素日爽利的遲姑娘已是一副何其羞窘的模樣,必定是頭垂得低低的,臉蛋紅紅的,雙手沒處擱沒處放地玩弄著辮梢或是衣角。 這句話里的意思已經很明確了只要王長子真是這么安排的,我就沒有意見。 人家錢寧看似拙劣的求婚,居然就這么容易地通關了! 何菁與邵良宸在短暫的震驚與懵圈之后,也很快想了個明白:我們的思維還是太現代化了,人家古人腦袋里哪有什么自由戀愛的概念?尤其是女人,都是指望著別人做主,像遲艷這種沒了父母長輩的女人,當然就會指望著主人王長子做主。對王長子的意見,但凡不是太難接受的,她都不會反對。人家心里就沒有“我要找一個自己真心喜歡的男人”那種意愿,即使有,也沒去真的抱過多點希望。 何況真要相比硬件條件,錢寧已經不錯了。 遲艷從前是對朱臺漣一直有所傾慕,但也僅止于一種貧民少女對王子那樣的仰望,并不指望能與王長子有何發展。對仇鉞,她不但半點感情都未動過,還十分之抵觸,在她眼里,仇鉞是個算計王長子的惡人。如果朱臺漣依照從前的計劃等到自己謀反之后將她留給仇鉞,遲艷是肯定抵死也不會服從的。 但對錢寧,遲艷心里就沒有任何阻力。身為一個古代女子,極難得有機會遇到異性來主動追求,相比自由戀愛、自主選擇的現代人,對追求者的抵御能力自然也就低得多。 既然是王長子的意思,對象又是錢寧這樣一個看上去還不錯的人,遲艷會如此痛快地同意,并不稀奇。至于什么納妾、逛青樓,那在古代人眼里,都不算多了不得的污點。 想明白了這些,何菁心中萬千感慨,一側身抱住了邵良宸道:“還好有你在啊,不然的話,我也只能去嫁個不逛窯子就知足的男人了?!?/br> 邵良宸也反手抱住她:“唉,真要叫你嫁了那樣的男人,我一定比你還難受呢?!?/br> “可是,要不是因為你,我也不會跑到這該死的古代來?!?/br> “你要還在為這生氣,一會兒回去路上咱找塊搓板,我跪給你看?!?/br> “……算了,現在這樣也挺好的?!?/br> 他倆經過了一通自我解析,又抱在一塊兒發了一會兒膩,就沒去留意屋里的兩人后來又說了什么。等到錢寧告辭出門,回到他倆近前,他們都還渾然不覺。 錢寧對著黑暗之中抱作一團的夫妻倆,將邵良宸之前嚇他那句話原封不動地還回去:“嘿,干什么呢!” 第101章 臨戰攤牌 何菁與邵良宸在錢寧面前都有點疲沓了, 聽見他說話就放手分了開來, 也沒覺得有多尷尬, 抱抱而已嘛,在現代大街上多普遍?你要看不慣只能證明你自己是老古董而已。話說, 錢寧這尊明代古董確實挺老的。 看見遲艷的房門已好好關上, 邵良宸打個手勢,三個人一同靜悄悄地離去。屋里遲艷不會知道,她的求婚現場兩步之外便有兩個重量級的見證人。 “其實我們來找你,是有正事想說?!北诲X寧撞見與老婆摟摟抱抱,邵良宸并不覺得有何尷尬, 但先前把人家誤當做是偷窺的色狼,他還是有些尷尬的,于是急于轉換話題。 錢寧卻沒打算輕易放過了他, 聽了就笑道:“哦,你們為正事找我, 還竟能找到這邊來, 真是難為你們了?!?/br> 邵良宸很不好意思, 何菁卻不打算吃這個話頭,當即皮笑rou不笑地反擊:“錢大哥果然不同于那些讀圣賢書的腐儒, 自己的終身大事, 連夜跑來張口一說就說成了,令我們夫婦兩個都佩服得緊呢?!?/br> 再如何有王長子放話在先,你一個大男人晚間找到人家姑娘屋里來替自己婚事說和,就算得上很光明正大的行徑么?錢寧的氣勢頓時全都餒了下去, 訕訕道:“弟妹,你們飽漢子也要懂得餓漢子饑呀,我不就是聽了王長子那番話之后活動了心思,等不下去了嗎?那個……罷了,你們還是先來說正事吧?!?/br> 邵良宸這才說道:“其實,我是白天時見你好像欲言又止,想來問問,你是不是有什么話要對我們說?” 錢寧聽后一時竟默了下去,只顧朝前緩步走著,沒有回答。三月天的光景,陽春之際,夜晚也十分溫暖,沒有一絲的涼風。邵良宸與何菁見他這樣,心里都不覺打起鼓來:難不成還真有什么了不得的事兒? 三個人一前兩后,在華箏苑最情景的角落里緩步走了一陣,錢寧才又開口:“你當我那會兒欲言又止,是為防著艷艷吧?其實不是?!?/br> 一聽他說“艷艷”,何菁夫婦兩個就忍不住走神,還要費力地再把飛走的神思拉回來。 “我是猶豫不決,這話該不該說。不說呢,怕有事兒,說了呢,又怕是我杞人憂天,徒惹你們煩心?!钡鹊酱_信走到了說話安全的地界,錢寧駐足回身,“依你們看,王長子放棄謀反,究竟是不是真心的,他會不會還留有后招?” 那兩人聽了都是一愣,何菁忙問:“為何有此一問?” 錢寧苦笑搖頭:“不為何,正是因為沒有憑據,只是瞎猜,我才一再遲疑沒有對你們說起。如此看來,你們并沒有這感覺了?” 猶豫不決其實是錢寧非常反感的一種做派,但凡可以,他都不會容許自己為什么事猶豫不決。就連求婚這么大的事,他還不是一旦決定就付諸實施? 可是這件事他真的不好決定。什么王長子托孤,他這兩日反反復復琢磨,也沒琢磨出一點靠譜的根據,都只是自己的猜疑罷了。人家看出他有能耐,就托他照看meimei妹夫和女下屬,有什么奇怪呢?可如果他碰巧猜中了,王長子真的留有后手,那么他們這些天來的努力都可能付諸東流,后果不可謂不嚴重。 所以究竟要不要對邵良宸他們提起,他就一直猶豫難定。 夫妻倆對看了一眼,兩顆心都隨著錢寧這話沉了一些。邵良宸道:“我倒是一直覺得,二哥放棄謀反一定是不情愿的,尤其他很想扳倒劉瑾,不情愿任由安惟學之流折騰下去,可是,依照現今的進展來看,實在看不出他會留有什么后招?!?/br> 何菁也道:“是啊,總不可能等算計完了楊英,他再跳出來重新去謀反吧?那時候周昂他們也不可能陪他玩了啊?!?/br> “所以我才沒想對你們說啊?!卞X寧看著他倆都凝眉思索的模樣,故意輕松笑了笑,“你看你們非要我把這沒根據的猜測說出來,結果就是徒惹你們煩心罷了。咱們三個……不,咱們四個,如今在這兒也算替王長子擔著一份特別差事,又不能擅離職守跑回安化去,即使回去了,也一樣不可能從王長子口中探得出什么。所以說,既然咱們什么都干不成,你們就當今晚沒來問過我,什么都沒聽見我說吧?!?/br> 說完他便優哉游哉地走了,隱約口中還哼起了小曲,以示對今晚的求婚之行十分滿意,對所謂的瞎猜確實沒多掛心。遲疑再三,他這會兒還是有點后悔真去對他們說了,恐怕后果除了給他倆添堵之外,沒什么用處。 “走吧?!鄙哿煎防鸷屋嫉氖?,與她回了所住小院。 這一趟出來,除了得知錢大佬即將脫單的消息之外,何菁覺得,唯一的收獲就是給自己添了條心病。 正如錢寧所說,朱臺漣究竟會不會在另打主意,他們現在沒辦法弄清,即使回了安化,也別想能從朱臺漣口中問出來,除了這么干巴巴地掛心,什么都干不成。這就是他一直想說又沒說的根本原因。 從前看《潛伏》的時候,何菁覺得如果換自己到了余則成那種境地,一定會隨時提心吊膽,每天都睡不成覺,最終必然精神崩潰,現今才遇到這樣一件事掛心就覺得很難受,她深感自己的心理素質太不過硬了。 “你從前辦差的時候,遇到心里有事惦記著、卻又沒辦法弄清楚的時候,都是怎么辦的?”洗漱上床之后,何菁向邵良宸問道。 邵良宸仰面躺著,平靜答道:“我就忍著,靜觀其變,等到事情出了,真臨到頭上的時候,再去想如何解決?!?/br> 何菁輕輕嘆了口氣:“是啊,也只好如此?!敝辽佻F今看得出二哥確實是在像他自己說的那樣算計楊英,他們總不能因為有了這一點點懷疑,就冒著影響大計的風險跑回安化去向二哥質問,所有的事,都只能留待以后臨到頭上時,再去考慮如何解決。 她一翻身,爬到邵良宸身上壓著他,幽幽道:“其實來了古代這些年,你遠比我過得辛苦?!毕胂笏麖那稗k差時承擔過的那些壓力,她是真的很心疼。 “所以……呢?”邵良宸小心地調整了一下姿勢,避免她壓得自己難受。 “所以,我要給你生猴子!”何菁痛快地抻開了他中褲上的系帶,把手探了進去。 邵良宸的熱情沾火就著,立刻也去摸索她身上衣衫的縫隙,呼吸也粗重了起來:“嗯,猴子要等回去生,不過,像之前那樣爽一把還是可以的?!?/br> 何菁對之前那種只爽一半的方式已經有所厭煩,想到自己逗留在此,連正常的夫妻生活都不能過,全都是拜那個惹禍的二哥所賜,如果那個家伙現今仍不安生,還要繼續惹禍…… “要是二哥將來真去整什么幺蛾子耽誤咱們生猴子,我一定要親手扇他一個大耳刮子!” 與此同時,朱臺漣站在黑沉沉的夜色之間,就像接收到了二meimei隔空傳輸來的戾氣,平白打了個冷戰。 身旁的韓毅仍在叩著院門,院里很快有了響動,一個仆從打扮的人從里面拉開了們,懶洋洋地問:“誰呀?” 韓毅中氣十足地道:“是王長子來了,快去通傳你們巡撫大人!” 仆從聞聽一聲沒敢多出,一溜小跑地進里面傳話。過不多時,巡撫安惟學便親自迎出了房門,身上的衣袍看得出是匆匆穿好,個別帶袢都沒來得及系好。 “哎呦,王長子,您怎么……怎么這時候忽然來了?” 安惟學這幾天都過得不大安心,那天何錦帶兵鬧事他是沒在驛館,但事情鬧得那么大,他事后總也聽說了,雖然朱臺漣及時嚴密封鎖了消息,安惟學是不得而知事情的原委,但還是聽說了離他所住不遠處的那座小院里一氣兒死了幾十個人,抬出去幾十具尸首。